楚行云丝毫不避苏延,道:“这条领带上有你的指纹。”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们怀疑这条领带是杀害苏延的武器。”
    ‘腾’的一声,吴涯撞翻椅子朝石海诚冲了过去,挥起一拳落在石海诚脸上:“真的是你杀了苏延!”
    傅亦忙上前挡在他身前,尽力压制着他。
    石海诚挨了打,跳起来愤怒的吼道:“他的领带松了,我帮他系领带而已,谁是杀人凶手?!”
    “你说谎!当天提早离开婚礼现场的只有你和苏延,你不是凶手又是谁!”
    “你说我是凶手,拿出证据来证明我说谎!”
    他们一来一去的吵了起来,楚行云冷眼旁观着,既不劝解,也不干涉,只是把他们说的每个字都记在了脑子里。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在抱着吴涯的腰试图把他从石海诚面前拖走的时候,傅亦终于明白了楚行云把他们两人集中审讯的用意。到目前为止,警方所掌握的线索只有一条领带,但是领带的指向性却不明确,他们两个一人有直接嫌疑,一人有作案动机,都具有‘不完全罪证’。若想从他们嘴里抠出点什么,只能让他们自己吐出来。
    真正的凶手,就在他们之间。
    没想到吴涯斯斯文文的长相,动机手来不亚于一个莽汉,傅亦竟一时拉不住他,但是楚行云只顾‘看戏’,恨不得他们打的越凶越好,指望他是不可能的。于是傅亦朝门口大吼了一声:“来一个人!”
    话音刚落,杨开泰就推开门快步进来了 ,把石海诚拽到座位上坐好,然后又把吴涯的椅子远远的拉到一边,和傅亦两人合力把吴涯强按到椅子上。
    “这里是警局不是演武场,如果你想找到凶手,就冷静下来配合我们调查取证!”
    傅亦一向鲜少动怒,此时面对吴涯也颇为急躁。
    吴涯也不是胡搅蛮缠,有理也要搅三分的人,被傅亦斥责了一句,就静下来平复自己的情绪。
    杨开泰看看他们,默不作声的走到方才吴涯和石海诚动手的地方,弯腰捡起傅亦掉在地上的眼镜,然后回到傅亦身边把眼睛递给他。
    傅亦接过眼镜装在大衣口袋,气恼的盯了一眼吴涯,对杨开泰说:“你留下,如果他还想动手,你就揍他。”
    杨开泰:……
    趁着他们打闹的时间,楚行云又把资料翻开详细的看了一遍,等到各方都已经平静了,气氛恢复成审讯一开始的氛围,才把文件合上,看着石海诚问:“刚才你说,你的指纹之所以会出现在苏延的领带上,是因为你帮他整理领带?”
    石海诚气道:“是,当时在婚礼现场,他抱着一个孩子,领带被孩子抓松了,他抱着孩子又不方便,我就帮他整理了一下。”说着咬牙瞪了一眼吴涯:“谁知道会被人当成杀人凶手!”
    楚行云依旧很冷静:“有证据证明,你说的是事实吗?”
    石海诚想了想,道:“你们可以查当天参加婚礼的人员名单,找到那个孩子和孩子的家长,我记得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他们说是新娘的朋友。”
    “但是你有杀人动机,你怎么解释?”
    石海诚愣住了:“我有杀人动机?”
    楚行云翻开文件其中一页,举起来给他看,面无表情道:“当初你妻子昏迷被送到医院,根据当时的护士回忆,王蔷的裙子有被撕裂的痕迹,并且私处也有伤痕,你给出的解释是正常夫妻生活。然而当晚你的妻子是在苏延家里过的夜,所以我不得不做一个假设,假设你妻子在苏延家里留宿,却被苏延侵犯,逃走过程中从楼梯跌下陷入昏迷。是苏延致使你的妻子遭遇不测,所以——”
    楚行云忽然停住,黑沉沉的眸子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深井,悠悠道:“你有充足的杀人动机,为你妻子报仇。”
    话锋朝着一个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方向扭转,率先提出质疑不是石海诚,而是吴涯。
    吴涯再次从椅子上站起来,神色比刚才还要愤怒,还要激动,低吼道:“不可能!苏延绝对不会侵犯王蔷,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楚行云看向他,不紧不慢道:“虽然苏延是同性恋,但是据我们了解,他酒后有暴力倾向,并且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戒酒,但是一直没有成功。当时救助王蔷的医生和护士都记得很清楚,苏延把王蔷送到医院的时候,身上有很浓的酒味。”
    那天晚上苏延和王蔷的确喝了酒,这一点他向杨开泰袒露过,但是没想到在警察手中,又被定义成另一番因果。
    吴涯像是被推入寒风中般,瑟瑟发抖。许久,他拖动沉重的步伐走向石海诚:“所以你杀了他?所以你杀了他!”
    石海诚心虚似的往后跌了一步,慌乱的把目光投向楚行云,似乎是在请求他的信任:“虽然他是造成我妻子发生意外的罪魁祸首,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杀了他!”
    楚行云笑了:“哦?为什么?为什么你在医院有意帮他隐瞒,你妻子都昏睡不醒了,你还是没有做出丝毫报复他的举措?你不是和你妻子的感情很好吗?”
    石海诚被他的质问逼入死角,但是他涨红了脸和脖子试图顽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有杀人动机,我不想杀了他!”
    楚行云忽然之间有一种感觉,石海诚隐瞒的‘不杀人动机’就是造成苏延失踪,或已死亡的重要原因。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笔直挺拔的身影遮住了顶上洒下的灯光,投了一道阴影落在石海诚身上。他盯着阴影之中焦急慌乱的石海诚看了片刻,忽而一笑:“抱歉,石老师,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否则你的嫌疑无法洗清。你有作案动机,并且死者的遗物上有你的指纹,虽然你说自己有人证,但是谁都不能证明你的指纹是什么时候留在领带上的,所以你的证据不成立。”
    如果石海诚再冷静一些,再聪明一些,他就能发现楚行云话中的双面性,虽然楚行云说的不假,但是他同样可以用自己无法验证的说辞和警方展开对抗,坚强的捍卫自己的证人。
    但是他没有,他经受不住此时的压力,他率先低头于这间冰冷的审讯室,和审讯室中三名冷酷的刑警。
    石海诚埋头沉思了许久,才艰难的开口道:“本来,我是想报警。但是苏延求我,他请求我不要把那件事声张出去,只要我不说出去,他就支付王蔷的所有医疗费。我很同情他,他不是故意的,而且他和王蔷是好朋友,所以我就答应了。”
    同情?
    楚行云皱眉,像是听到了十分蹩脚艰涩的狡辩:“就这么简单?你不追究他的责任,只是因为你同情他?”
    石海诚低着头,咽了一口唾沫,道:“是的,就这么简单。”
    “他没有给你额外的补偿?”
    “……没有。”
    楚行云脸色忽暗,冷冷一笑,道:“石老师,如果你不老老实实的说出实情,你的嫌疑面就会更大。牢狱之灾和你的体面相比,哪个更重要?”说着不等他有所反应,又说:“你说你因为同情他,所以宽恕了他。你这么宽容,这么伟大?抱歉,你的说法说服不了我,我宁愿相信是他答应了给你一笔钱,所以你才‘宽恕’他。”
    “我没有拿过他的——”
    “苏延从去年四月份开始,每月固定往一张民盛银行卡里汇入十万块钱,恰好是你妻子出事的时间,到现在已经汇了一百三十多万。然而我们并没有在他家里找到这张银行卡,我相信他也没有带在身上,既然如此,他的银行卡在哪里?他又为什么在酒吧即将经营不下去的时候都没有停止往卡里打钱?他背了一屁股债都没有挪用这笔钱,为什么?因为钱不是他的,卡不在他身上。”
    不知不觉的,楚行云已经走到石海诚面前,他弯下腰,手撑在石海诚背后的椅背上,似笑非笑道:“我有一个新的故事,和你的故事恰好相反,有兴趣听听吗?”
    他依旧没有给石海诚任何作答的机会,又道:“你说是他求你,但是我觉得——是你在威胁他。”
    石海诚没说话,他神色冷静又平整,但是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颤动。
    “你威胁他每月必须给你十万块,不然就把他酒后侵犯你妻子的事说出来。为了不坐牢,为了自己的生活不被摧毁,我觉得苏延应该没有选择,他只能屈服你。证据就是那定期存钱的银行卡不见了,我猜那张卡现在应该在你身上,不在你的钱包里,就在你家里。不要否认也不要狡辩,更别说你因为同情他,所以宽恕他。石老师,你并没有这么善良。”
    你并没有这么善良……
    石海诚似乎被这句话所触动,他刚毅的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像是被扒下了一层外壳。他的眼中的波动神逐渐归于平静,忽然转头直视楚行云,方才惊慌的男人已经不见了,此时石海诚既从容又冷酷,道:“你说的没错,那张银行卡的确在我手里。你们想用这张银行卡证明什么?我杀了他?呵,我怎么觉得,那张银行卡只能证明我没有杀人动机呢?”
    这个男人终于褪去了憨厚老实的面具,他不再笨嘴挫舌,他变的巧言善变。楚行云颇为欣赏的看着他,眉毛轻轻一挑,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笑说:“愿闻其详。”
    石海诚是狡猾的,他的遣词间依旧把自己叙述成一个无辜的被动者。
    “他的确答应每月给我十万块钱,用做我妻子的治疗费用,我并没有威胁他,是他自愿的。既然你们咬定了是我威胁他,那么请你们反向推一推,警官们。如果他受我威胁,那他就是我下蛋的母鸡,留他一条命,我就可以永远从他身上获取收益,我杀了他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处?杀鸡取卵这种自断财路的蠢事我不会干,所以我有银行卡,恰好可以证明我没有杀人动机。”
    面对他的狡辩,楚行云只觉得精彩。他早看出这个男人并非外貌上这么老实,他很聪明,甚至可以说是狡猾,即使被拆穿收了苏延的钱,他还能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无辜的被动者。他所说的这些话,只有后半部分才是他的心声。
    他把苏延当做下蛋的母鸡,他不会杀鸡取卵,自断财路。
    石海诚唇角一掀,忽然露出一丝冷笑,抬起胳膊指向苏延,道:“我没有杀人动机,有杀人动机的人是他!”
    楚行云随着他所指的方向回头一看,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吴涯浑身打颤,面色白的吓人。
    石海诚忽然站起身,放声道:“参加婚礼那天,我听到他们在停车场吵架,苏延想和他分手,但是他不同意,他就说什么你死我活,同归于尽!然后苏延就丢下他自己开车走了。既然你们可以因为那一百三十万怀疑我有杀人动机,那么为了公平起见,请你们也怀疑吴涯,怀疑他因为不满苏延跟他分手,所以就杀了他!”
    说着,石海诚面容一冷,眼睛里流露出锋利,毒辣的光芒,冷笑道:“我不善良,难道他就是善良的吗?!”
    第152章 莫比乌斯环【24】
    石海诚一句话,把吴涯推入了孤立无援,危机四伏中。这样说来,吴涯的‘罪证’和‘动机’俱全。反观他们之前重点调查的石海诚,倒落了个清清白白。
    石海诚似乎还嫌自己的指控不足以把嫌疑引到吴涯身上,又给他的罪状敲上一记重锤:“难道苏延就不会死于一场情杀吗?!”
    吴涯听了他的话,慢慢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和前两日相比迅速消瘦的身形像是一株扎根在黄土沙漠的绿柳,残酷的日照和恶劣的风沙不停的摧残他脚下的根基,让他消瘦但却挺拔的身躯随时有可能轰然倒下。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伤害他!”
    吴涯不再像刚才那般激动的冲过去跟他动手,他大哀,大默,眼眶中滑下滚烫的泪。
    楚行云递给杨开泰一个眼神,杨开泰把石海诚带出审讯室,去做完整的笔录。
    楚行云把椅子搬到吴涯对面,然后和傅亦对视一眼,傅亦把吴涯按到椅子上坐好,像是安抚他般,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站在他旁边。
    “还没结束,吴医生,我们还得继续聊下去。”
    楚行云说。
    吴涯弯下腰,无力的扶着额头,语气消沉又悲痛:“苏延死了?”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楚行云。
    楚行云坐在他对面,平静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说;“目前看来,他已经遇害的机率很大。”
    吴涯忽然从胸膛里发出一声闷笑,笑声虽短促,但却十分锋利,他说:“你们不是已经发现凶器了吗?还说什么机率。”
    楚行云无视他话音中的讥讽,唇角稍稍往上一斜,道:“你想知道我们在哪里发现了苏延的领带吗?”
    “哪里?”
    “你车上。”
    吴涯抬起头,皱着眉,目光松散又茫然:“我车上?”
    楚行云点头:“是的,在你车上发现了苏延那条沾了血的领带,想解释一下吗?”
    吴涯怔了片刻,随后惨白的脸上像是被火灼了般浮现一层血红,勃然又怒了:“是石海诚,是他陷害我!是石海诚想陷害我!”
    若不是傅亦按着他肩膀,他早已暴跳起来了。
    楚行云有点惊叹于他这斯文面向书生身板里蕴藏的爆发力,这个吴涯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属于进攻型。
    “冷静一些吴医生。”
    楚行云拔高了嗓门道:“你们两个是谁在陷害谁,由我们说了算。现在请你回答我的问题,配合我们的调查!”
    吴涯像是被用了刑般,脸上又急速扫去血色,一片蜡白,在傅亦的控制下无力的跌回椅子上,满头大汗的粗喘了几口气。
    楚行云等他情绪稍微平复了,才问:“刚才石海诚说,十月二十号你们参加婚礼当天苏延提出和你分手,但是你没有同意,属实吗?”
    吴涯哽咽道:“属实。”说着,他咬牙道:“但是事实根本不是石海诚说的那样,我们的感情很好,没有出现任何问题。苏延提出跟我分手,只是一时激动!这半年来他几乎每个月都会跟我提一次分手,我如果想杀他,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
    “他为什么想跟你分手?”
    “他的父母不同意我们在一起,逼他相亲结婚。”
    “也就是说,你们的感情对他来说是一种压力?”
    吴涯连连摇头:“不不不不不,你们根本不了解情况!虽然他父母不认同我们,但是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我们之间的感情很稳固,不会被任何人影响!我到现在都不懂,他为什么忽然跟我提出分手,我问他原因,他只是逃避,还说什么他配不上我的鬼话!提出跟我分手的苏延不是真的苏延,他绝对……绝对被什么人,或者是事,胁迫了!”
    苏延被胁迫了?迫使提出跟吴涯分手?但是石海诚要的只是他的钱,难道还有谁想要他的感情吗?
    虽然吴涯的悲痛欲绝的模样很容易让人心生同情和怜悯,但是楚行云从始至终都没有被他打动分毫,因为他怀疑眼前这个男人。暂且忽略苏延跟他分手的原因,苏延的领带出现在他的车上是事实。他反驳说领带是石海诚栽赃他的伪证,这套逻辑同样可以反过来,他诬陷石海诚用领带栽赃他。
    审讯到现在,他们倒不是一无所获,起码从石海诚和吴涯的互咬可以得知,吴涯和石海诚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一人在栽赃另一个人,一定有一个人在说谎。也就是说,真凶就在他们之间。
    吴涯和石海诚的立场就在方才发生了变化,且站在对立面。他们在打一场生存战。
    石海诚已经在他的逼迫下褪去了伪善的外壳,但是这个吴涯,却太过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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