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让二丫一脑门结结实实撞在他车上的事给惊着了。
    “哦。”杜希也没责怪他,“那这两天抽空送去吧,那药不能断。”
    “好。”
    良久。
    “爸——”
    又是一声爸!
    如果杜希心细,就该发现今天的胡唯与往常不大一样。可他偏偏没多想,擦擦嘴,站起来:“吃完了,味道不错,我今天有点累,想早点睡下了。”
    胡唯只能陪着站起来:“您去吧,这别管,一会我收拾。”
    杜希提着公文包回到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这间卧室就像那楚河汉界,硬生生将这父子隔成了两个世界。胡唯是至死不愿意踏进那屋子一步的,为什么?
    因为他母亲当初就是躺在那屋里,那张床上,收拾的漂漂亮亮地走的。
    杜希是除了医院,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间卧室里的,为什么?
    因为他躺在那里,就能想起胡小枫,那是他心中最大的痛苦,他思念着,愧疚着,怎么也不肯原谅自己。
    胡唯在餐桌前又静静吸了一支烟,独自出神,烟灰烧的老长,扑簌簌落了一身,他惊醒,立刻将剩下的半截烟蒂揉灭在烟灰缸里。
    已经是深夜了,他拿起车钥匙,想去外面逛逛。
    第13章 第十三章 稚始鸣
    胡唯开着车在路上瞎转,手指敲着方向盘。往右拐,是回单位;往左拐,是去二环外。
    杜嵇山上了岁数,有心脑血管方面的老年病,常年服药保健。已经耽搁了这么多天,白天他没时间,又是在半路上,胡唯想了想,改道奔左拐。
    车停进家属院里的时候,小楼一片寂静,只有门口亮着两盏照明灯。
    杜嵇山休息的很早,通常晚上看了新闻联播,七点半就上楼睡觉了。
    胡唯轻手轻脚进屋,将药放在茶几上,觉得有些口渴,于是想去厨房倒杯水再走。
    推开拉门,厨房灶台上放着几盘菜和一碗饭,为了保温,还用盘子倒扣住,胡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平常保姆做顿饭,就老爷子自己吃,人老了饭量也跟着小,他就让人将还没端上桌的饭菜各拨出一半留着,保不齐家里谁回来还饿着肚子。
    晚上下班回来一直在家里等杜希,光忙着给他弄饭,自己没顾上吃,这会还真有点饿了。
    手碰一碰碗碟,已经放凉了,开火有声响,胡唯拎起暖水瓶,往米饭里兑了半碗热水进去。
    开水冒饭,以前训练回来晚了,赶不上食堂,他们常这么干。
    杜嵇山披着开衫下楼的时候,就见胡唯站在厨房昏黄灯下,端碗囫囵吃着。老爷子扶着楼梯栏杆,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声:“是胡唯回来了吗?”
    胡唯直起身,忙放下碗:“是我,爷爷。”
    “哎呦你这孩子,怎么不热热再吃。”杜嵇山连忙走下楼梯,也没惊讶他怎么大半夜的来,瞧见胡唯碗里泡的开水,很心疼。“都凉了,吃了要闹肚子。”
    “没事儿,这么吃挺好。”
    “晚上在单位加班了?”杜嵇山摸了摸胡唯的衣服,还是责怪:“穿的还这少,你呀你呀……”
    “我吵着您了?”
    “不不,我下来喝水。”
    胡唯拿过一个玻璃杯,递给杜嵇山:“我来给您送药,放在茶几上了,您记得按时吃。”
    “我知道,这你别操心。”
    胡唯搀着他:“那我送你上去,您睡下我再走。”
    原本被搀着往前走的杜嵇山一停,微愣看胡唯:“还走,不走了,这都几点了,回头告诉你爸今天就住这儿了。”
    “不晚,也没多远,我不回他该惦记了。”
    “你净蒙我,等你折腾回家都几点了?还能睡多一会儿?就这么定了。”
    送到楼梯口,杜嵇山挣开胡唯的手:“你去吃饭吧,我自己上去行。”
    杜嵇山都这么说了,胡唯再走难免惹他不痛快,一个人在厨房把吃过的碗筷洗了,掀起客厅沙发两个靠垫枕在脑后,仰躺在上头。
    没过几分钟,楼上的灯又亮了,杜嵇山啧了一声:“我就猜你睡这儿了。”
    胡唯只得又起来:“怎么?”
    “上楼,睡二丫那间屋子,躺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他就猜到这小子没上楼,心里忌讳着楼上闲着那间屋子是二丫的。
    一个小老爷们睡女孩子的屋,好说不好听。
    胡唯在这些事情上是顶有礼貌的,有分寸的。
    “咱家没那么多讲究,快。”
    爷孙俩大晚上不睡觉像猫捉老鼠似的互相猜着对方心思,胡唯呵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无奈,还得妥协——
    “得,这就去。”
    上楼轻拧开房间把手,胡唯在门口站了一会。
    屋子应该很长时间没回来过人了,温度明显比客厅还要低些,里头是四四方方的布局:门正对着两扇窗,窗帘没拉,也不算黑。左边的墙上立着两开门的衣柜,有些年头的家具了,柜门上还镶嵌着老式山水画的镜子。柜子旁边是张双人木床,铺着浅绿色牡丹花样的床单,被子整整齐齐叠在床头。
    这屋子也忒干净简朴了些。
    胡唯挠挠眉毛,有些出乎意料。
    他原以为二丫那样的姑娘,那样的个性,房间不该是这样。
    走到床边,发现床上倒扣着一本书,胡唯随手捡起来,就着窗外月光低头一看:线装本的《孙子兵法》。
    倒扣着的那页正读到火攻。
    胡唯失笑,没看出来,这小祖宗心胸这宽阔,都开始研究起兵法了。
    将书原封不动扣在床头柜上,胡唯也没乱翻乱动,直接和衣躺下,只占了个床边,连被都没盖。
    这床的长短睡二丫正好,躺胡唯,脚丫子还伸在外头。
    小胡爷一声叹息,仰望着天花板,静静躺着,手指随着屋里墙上的表一圈一圈敲在腿侧,好不悠闲。
    这床上有股香味儿。
    不是香水刺鼻的香,像那种泡在洗衣粉里经过太阳暴晒后的香;像女人用的洗发水的香。
    胡唯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这男人和女人之间区别还真大。
    他们男人管一身汗津津,冒着馊水的衣服叫男人味。
    她们姑娘呢,整洁,爱干净,好像一颦一笑都带着娇气。
    那股香味萦绕鼻间,伴随着一呼一吸从枕边直往心里钻,仿佛能想象到这屋子主人宜喜宜嗔的脸。
    那两道眉,那一张嘴。
    那湿漉漉的发和湿漉漉的眼。
    半长不短地发梢成串成串滴着水珠,水珠又顺着衣领滑进胸口……
    咳咳,想哪儿去了。
    胡唯意识到自己思维有些跑远了,心里讪骂自己,干脆闭上眼,直挺挺地睡起觉来。
    其实也不怪他。
    小胡爷这些年的日子跟这屋子差不多,可以用“朴素”二字来形容,物质生活与大家大同小异,甚至更优越些。可精神生活嘛,就差别大了。
    十九当兵,接触的课外生活除了打球,就是花花绿绿的小人书和龙珠卡片,认识的女孩子也仅限于那一楼层的同学,要说情窦初开,那时连什么叫“情”都不知道,审美只分为“好看”和“不好看”两种。
    当兵之后呢,思维最跳跃荷尔蒙最旺盛的那几年,连姑娘的边儿都没摸着,躺在铺上听的是班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手里握的是八一杠和土坷垃,日复一日,习惯了,也就不想了。
    现如今从小兵熬出了头,过的也是普通作息常人生活,可是小胡爷却把这形形色色的花花世界看淡了。
    第二天一早,为了昨晚那通胡思乱想胡唯早起出去跑了两圈,回来的时候浑身通透,发梢滴着汗。
    杜嵇山正好坐在餐桌前要吃早饭,见他穿着短袖,吓一跳:“就这么出门了?”
    胡唯拧开水龙头冲洗着:“出去跑两圈,这阵儿犯懒,骨头都要锈住了。”
    杜嵇山舀出一碗白粥,啧啧感慨:“仗着年轻,身体好哇——”
    这话说完没隔两天,胡唯就感冒了。
    二十多年头一遭。
    先是上午打了几个喷嚏,下午就开始发高烧。
    他去机关卫生室看病,想拿点药,卫生室的赵大夫先是给他讲感冒的原因,又从身体素质讲到中医医理,听的胡唯快睡着了。
    “风从外入,易引起恶寒,从皮表进肺,进而高热,咳嗽……”
    胡唯捂着脑袋头疼欲裂:“哎呦你就说你能不能治吧!”
    “能啊,怎么不能。”赵大夫刷刷在处方笺上写医嘱。“回去喝点姜水,早一粒晚一粒,没多大的事。”
    胡唯捏着纸包的感冒药从卫生室出来,心想以前他们说卫生室那句话还真对。
    卫生室这个地方吧,有他没用,没他不行。
    甭管你什么毛病,就一句话。
    大病治不了,小病多泡脚。
    今天夜里是他值班,吃了感冒药的胡唯反而觉得更难受了,隔壁同事来跟他说话,他一吸气,咳得脸通红。
    同事脸色凝重:“去医院看看吧,这茬流感严重,搞不好会死人。”
    “感冒能有多大事。”
    “啧,就是感冒才要重视,前几天楼下小张儿他岳父,就是因为这,大意了,结果搞成肺感染,icu待了三天人就没啦。”说着,还要拉开胡唯的抽屉,摸出支体温计。“量量,量量。”
    胡唯满脸抗拒,向后一躲:“他妈的我抽屉里有什么怎么你比我还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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