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义泽讪讪。
    白老爷带着罗衣,在佛前恭恭敬敬上了香,又捐了香油钱。
    这时,方丈大师就走了过来。
    “白施主。”方丈大师行礼。
    他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佛法高深,在此地一带很有名望。他看了看罗衣,笑着说道:“小施主福泽深厚,可喜可贺。”
    白老爷每年都会来上香,捐的香油钱也不少,方丈认得他,更知道他有一个容貌有瑕的女儿。此时见罗衣容貌无暇,美得似仙子落凡尘一般,顿时为她高兴。
    想起张义泽拜托他的事,便笑着说道:“寺内菊花开得正好,白施主可愿一观?”
    方丈大师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白老爷点点头:“荣幸之至。”
    一行人往后院行去。
    寺内的菊花果然开得好,碗口大的菊花,竞相开放,白的如云,金的灿烂,等闲见不到这样漂亮的菊花。
    白老爷一边观看,一边问罗衣:“喜欢吗?喜欢的话,爹叫人在家里也栽几盆。”
    罗衣点点头:“喜欢。”漂亮的事物,谁不喜欢?
    方丈大师看着他们父女情深,面上一片和煦,又问道:“不知令千金可许了人家?”
    听到这句话,白老爷眉头一挑,顿时明白张义泽说服了方丈大师为他说话。
    “不曾。”白老爷说道,“我意欲为小女择一门良婿,不必大富大贵,只要为人踏实稳重,待人诚恳,便心满意足。”
    方丈大师笑道:“不知白施主觉得张施主如何?”他老人家不是拐弯抹角的人,也从不曾小看任何人,心知白老爷必然看出来什么,因此说话开门见山,“张施主生得一表人才,读书又好,心地也善良宽厚,可谓难得的青年才俊。”
    方丈大师看着张义泽,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咱们扬州城恐怕再也找不出这样出色的年轻人。”
    白老爷见他如此推崇张义泽,颇为奇怪:“我很信得过大师,也相信大师的眼光。只不过,大师缘何明白张公子的为人?”
    方丈大师便道:“年前在我们寺内出现一桩失窃案,怎样也找不出缘故,后来张公子来了,不用三日,便找出了小贼。他头脑聪慧,又热于助人,于佛法也有些研究,我与他乃忘年交。”
    白老爷心下称奇,忍不住又看张义泽。
    他还是很信任方丈大师的,因此见他如此推崇张义泽,忍不住想,此子真乃不凡之人。但他亲眼见过张义泽的轻薄之举,又看过那样轻浮的信,自然不会因此改变念头。
    但也没必要因此就得罪方丈大师,因此他没有揭穿,只是笑着说道:“张公子乃人中龙凤,待得来日,必然前途无量。”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但小女心性单纯,我只打算把她嫁给普通人,小富即安。”
    张义泽本来以为,请动方丈大师出马,今日必然有所收获。没想到,白老爷居然会这样讲,一时愕然当场。
    方丈大师也愕然了,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罗衣,见她从始至终都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白老爷的身侧,当下认为她是那种腼腆羞涩的女子。
    又想到她顶着一张有瑕的容貌十七年,性子内敛也是有的,因而叹息一声:“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道了声“阿弥陀佛”,便不再劝说,只引着几人在寺内转了一圈,便先行离去。
    方丈大师是慈悲人,他答应为张义泽说话,便在白老爷面前说了他的好话。但白老爷婉拒了,便是他自家的决定,因此也不多言。
    张义泽没达成目标,心里很是不快。但他还有备用的计划,因此引着白老爷往小道走:“这边环境清幽,恐怕白老爷没有走过,在下给白老爷和白小姐带路。”
    他打头走在前面,一副坦然君子的模样,叫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心中藏着诡计。
    白老爷也只当他还不放弃,打算再狠狠拒绝他一回,便跟着走了过去。
    罗衣跟在他身旁,低眉垂眼,演绎着一个羞涩腼腆的小家碧玉。
    余光却盯住了张义泽。
    “你很想娶我女儿?”一边下山,白老爷一边问道。
    张义泽立刻表痴心:“在下对白小姐一见钟情,请白老爷成全。”
    白老爷心下冷笑,口中说道:“我说过,我不欲把女儿嫁给前途远大之人。若你肯放弃科考,从此再也不读书,一辈子小富即安,我便同意把女儿嫁给你。”
    张义泽愣住。
    他脸上浮现出不敢置信。
    愣愣地看着白老爷,一时连思考的能力都消失了。良久,他脑子里出现两个小人儿。
    一个说,不能应,不是什么谎都能撒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今日撒下这个谎,待到考场上,祖师爷不会保佑他。一个说,如果不应,他将再也没有求娶的机会。
    可就这么灰溜溜的放弃,他实在不甘心。
    白老爷眼里满是冷笑,瞧他一眼,便带着罗衣往下走。
    等他们走出一段,张义泽才反应过来,忙跟上前去。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滩油渍上,他眼里闪过暗光。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白老爷的左侧,迫着他往油渍那里走。白老爷不曾注意,也没留心,他以为说出这番话,张义泽又没有回答,此事便了了。
    然而罗衣却看到了,她抿了抿唇,目光往草丛里一扫。顿时,一锭雪白的银子出现在那里,若隐若现。
    张义泽一眼便看到了,他眼睛一亮,视线立刻从白老爷的身上收回。落后几步,去捡草丛里的银子。
    然而等他摸到那锭银子时,却突然脚下一滑——
    “啊!”张义泽失控地滚下台阶。
    台阶陡峭,他刹不住趋势,一眨眼便滚落下去数丈之远,速度越来越快。
    第75章 亲,私奔吗
    草丛里的那锭银子,足有十两重,雪白雪白的,闪闪发光,简直让张义泽移不开目光。
    他缺钱,何况是这么一笔不小的意外之财呢?
    为了不让白氏父女察觉,他面上做出黯然的模样,脚下越来越慢,直到靠近路边草丛。心跳很快,咚咚的,他强压下激动和惊喜,弯腰把那锭银子抓到手里。冰凉,触手坚硬——
    到手了!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脚下不知踩到什么,竟然一滑——
    “啊!”他尖叫一声,收不住势头,脸朝下栽倒,滚了下去。
    慌乱之中,手里不忘紧紧攥着银子。
    “哎呀!”看着这一幕,罗衣惊呼一声,抓紧了白老爷,“爹,他,他摔下去了!”
    白老爷也吓了一跳,这么陡的台阶,他又摔下去这么远,该摔多惨?
    两人互相搀扶着,匆匆往下走去,身后留下一滩无人问津的油渍。
    张义泽滚出去很远,才偏离位置,在路边的草丛里停下了。白老爷和罗衣赶过去时,他已经摔晕过去了。鼻青脸肿,衣衫破烂,好不狼狈。
    “我在这里守着他,婷婷,你去寺里叫人来。”白老爷道。
    罗衣点点头:“嗯。”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到寺里叫人了。
    方丈大师亲自带着人赶过来的。看到张义泽的情形,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从容不迫地指挥着僧人们把张义泽抬到担架上,跟白老爷和罗衣道:“多谢两位施主。这条小道太过偏僻,已有多时无人打理,两位还是到正路上去吧。”说完之后,便带着僧人们走了。
    白老爷看了看下方陡峭的小道,曲径通幽,环境是真幽静,可也真不安全。
    “婷婷,咱们回去吧。”白老爷道。
    罗衣自然没有意见:“好,我听爹的。”
    两人拐回正路,回了白府。
    一路上,白老爷没提起张义泽的任何话。到了家,他才道:“爹在方丈大师面前说的话,不全然是谎话。爹当真打算把你嫁给一个凡夫俗子,他不必有大志气,只要为人踏实稳重,品性敦厚,爹就把你嫁给他。”
    他认为女儿的心性过于纯良,配个老实些的男人最好。
    罗衣心想,再有两年多,这具身体的阳寿便要尽了。嫁个好男人,不是耽误人家么?于是她羞涩地低下头,小声说道:“女儿想陪着爹。”
    白老爷心里很受用,却道:“爹也舍不得你。但总不能让你一直留在家里,成个老姑娘?”
    “爹带我去游山玩水吧?”罗衣抬起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道,“我从小没出过门,也不知道这世道是什么样的,以后嫁了人,夫婿便是再好,也不会容忍我这个。爹,你带我去吧?”
    白老爷听到这里,止不住的心酸,眼眶都湿润了,他连连点头:“好,好,爹先带你游玩两年,再把你嫁出去。”
    在白老爷看来,游玩两年也好,带她见见世情,磨练磨练心性,这样以后嫁了人,也不会被人欺负得没有还手之力。
    罗衣来讲,这是白婷婷跟白老爷最后的时光了,她尽力陪好白老爷。
    张义泽是在嵩山寺里醒过来的。
    醒来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握了握手心,然后他脸上一沉。
    只见手心里空空如也,哪还有那锭雪白可爱的银子?他打量四周,发现自己在嵩山寺,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脸上沉沉的,坐起来后,久久没动。他与方丈大师是好友,自然不能平白冤枉寺里的僧人窃了他的银子。难道是他摔下去的时候,不小心遗失了?想到这里,他便掀开被子,下床穿鞋。
    身上摔得极重,他一动就疼得要撕裂开似的。好在没伤筋动骨,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努力挪动着步子,向僧人们道了谢,然后告辞离去。
    “施主,莫要再走那条小道了,经年失修,不好走的。”离开之前,僧人劝他道。
    张义泽自然是笑着应下,谢过提点他的僧人后,便往小道行去了。他不甘心,他要看看,那锭银子被遗落在哪里了?
    他摔得实在惨重,走一步都疼得难以忍受,更别提下台阶了。但想着那锭银子,他咬着牙,忍住了疼。
    他回到昨日发现银子的地方,然后一阶一阶往下走,缓慢而仔细地搜寻。
    他找寻了很久,也没找到,不免面露失望。难道是给白氏父女捡走了?想到这里,他一阵磨牙。
    那老东西居然敢拒绝他,还给他出了一个那么难回答的问题,丁点儿不把他放在眼里,实在可恨!他站在草地上,目光变幻着,脸色阴沉得像要滴下水。良久,他动了动,却是低头看向身上的衣裳。
    他借了邻居的钱,置备了这身行头,结果衣裳破了,腰带断了,鞋子也刮破了口子,实在是——他长叹一口气,不明白自己怎么倒霉至此。
    不甘心地又搜索了两遍,未果,便乘着昏暗的天色下了山。
    张义泽身上有伤,手里又没银子,出门的行头还没了,一时之下竟有些灰心丧气,躺在床上装蘑菇,一动也不动。
    他想着,白婷婷会不会偷偷来看他?毕竟,他摔得这么重。
    如果白老爷不许,她至少也会派身边的婢女过来吧?她会不会让婢女带银子给他?也不要许多,有个五两就够了,他先买些药膏擦一擦脸,别落下疤痕。
    想到在水盆里看到的影像,那样潇洒俊逸的脸,现在是鼻青脸肿,他自己都认不出这是他自己。他心下烦躁,又很恼怒,心情一点儿也不愉快。
    直到上回来送信的婢女,果然来了。
    “是你家小姐派你来的吗?”张义泽吃力地挣扎着起来,看向罗衣。
    罗衣今日又扮成胡二妞的模样,来瞧一瞧他的惨样儿。见他摔得鼻青脸肿,看上去比那日还凄惨,心下微微笑了。
    一个人摔伤,最疼的不是当日,而是过后的两日。等到结痂后,一动便要把血痂挣裂,更疼。
    她只瞧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疼不是装的。她心里高兴,说话便柔软几分:“是的,小姐担忧公子,派我来看望公子。”
    她说着,把手里的篮子放在桌上,一脸歉然地道:“小姐被我家老爷看得很严,她没办法再送银子给公子,只叫我从厨房里捡了几样刚出笼的糕点,给公子甜甜嘴。”
    听到没有银子,张义泽的脸色沉了沉,登时便有些不好看。他没有立刻掩饰过去,而是任由这种情绪披露出来,看着罗衣沉声说道:“你家小姐,是不打算再同我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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