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祖母,羽儿知道了。”宫羽道:“待阿爹下葬后,羽儿便回月亮庵为阿爹祈福七七四十九日,到时再来向您辞行。”
    她言语间十足真切,封氏竟一时分不清她是真是假,楞了一会,语气平缓地叹道:“难得你有此孝心,也不枉你爹疼你一场。”
    “祖母,您好生歇息,羽儿先告退了。”
    宫羽说完,竟是没有半点纠缠,也不是像封氏之前所猜想,知道陆心颜在此有所求而来,行了礼退出内室。
    封氏又是好一阵发呆,半晌喃喃道:“难道她竟是真心悔改不成?莫非我错怪她了?”
    陆心颜笑了笑,却是没有出声。
    封氏年纪大了,这几日心情郁结,身体更差,眼神是越发差了些,所以没留意到宫羽离开前,那无意的一瞥。
    但陆心颜却是见到了,因为她本就一直在打量宫羽。
    宫羽自进来后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眸中神情。
    那一眼,本来极为平常,似乎真是随意抬头看了看。可是之前她一直姿态极低,即使那一眼很平常,衬着那眼角的红意,便让人心中生出两分说不出的寒意。
    看来宫羽似乎极力想掩饰内心的情绪,但终究功力有限,始终还是露出了一丝不寻常。
    还有宫羽转身离开时那行走间的姿态。
    她刚进来时,陆心颜被她突然不同于以往的柔弱吸引,虽然觉得有些怪异,却不知道是哪里怪。
    现在宫羽一离开,她便明白了。
    因为宫羽明明不施脂粉,一身素白,楚楚可怜,偏生那无意的一举一动中,露出几分不经意的勾魂妩媚的姿态。
    陆心颜将这些看在眼里,藏在心底,面上露出浅笑,“祖母,让白芷替您施针后,好好休息一下。”
    封氏点点头,没有拒绝,“我这屋子里一股沉闷味,你怀着身孕,得多呼吸些新鲜的空气,去院子里透透气吧。”
    她若在此,封氏免不了要打起精神同她交谈。
    陆心颜没有拒绝,“那我和青桐出去走走。”
    此时日头渐长,盛夏的阳光很是毒辣,她怀着身孕,也不可能走很远,走了一会,便找了处阴凉透风处坐下。
    没多久,“郡主怎的没有陪祖母,这么快就出来了?”宫羽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青桐警惕地看着她,陆心颜对她的到来,倒是半点不意外,随意应道:“祖母要歇息,我便出来了。”
    宫羽款款走近,杨柳般的身姿行走时颇为动人。
    她走到陆心颜面前,勾唇道:“郡主真是孝心,比我这个孙女还要孝心。”
    语气平平静静,不含一点讽刺,好似只在陈述事实。
    若是旁人说出,也没什么深意可想,可从方才在封氏处一副悔改模样的宫羽口中说出,任谁也不会觉得她没有半点暗示。
    陆心颜面不改色,“人敬我一寸,我还人十寸,人欺我一分,我百倍还之!”
    宫羽听后面色亦是未变,“郡主一向恩怨分明,倒是我在月亮庵待了些日子,似乎忘了许多尘俗之事。”
    “能忘了尘俗之事是好事。”陆心颜微微一笑,意有所指,“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首诗送与你,祝你早日心如明镜。”
    一抹恼意爬上宫羽的面颊,她紧紧咬着唇,复又松开。
    素净的面上因羞恼而产生的红意,与被她用力而咬得嫣红的唇相映之下,竟为她平淡的容颜,带来几分与众不同的艳丽。
    宫羽极力克制自己的怒气,大约真是心性成熟了些,那汹涌的情绪,很快就压制下去了。
    “谢郡主相赠!郡主果然好才情,出口成诗,且字字珠玑。”宫羽道:“我来找郡主,是有一事相求。”
    陆心颜玩味地道:“你我之间,似乎没要好到,会答应对方请求的地步。”
    宫羽面色僵了僵,很快恢复自然,“我明白之前有些要求过于无理,不过现在所求,与我个人无关。”
    “是吗?那我倒有兴趣听听了。”
    “阿爹不是个有胆子自杀的人,我觉得阿爹的死另有隐情,希望郡主看在祖母的面上,能找出暗害阿爹之人。”
    陆心颜垂下眸子,“为何这么说?”
    “阿爹自杀前,曾派人送了一封信给我,当时我只觉诧异,并未深思,现在想来,信中所言之事必有蹊跷。”
    “信中说了什么事?”
    “好像是倚萃楼之类的。倚萃楼是青楼,我始终是官家子女,便没有多看,只是疑惑阿爹给我写信,为何会提到这等龌龊之地。”宫羽道:“阿爹十五下葬,十六我便动身回月亮庵为他祈福,郡主若有心,可在十六那日随我去月亮庵,我将那封信亲手交与你。”
    她顿了顿,“我知郡主怀有身孕,不宜劳累。郡主就当去游玩,到时可在月亮庵住一宿,那里桂花已经开了,晚上伴着桂花香入眠,另有一番趣味。”
    陆心颜抬眸瞧了她好一会,随即绽放出一个无害而玩味的笑容,“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有几分心动了,那就十六,月亮庵见。”
    第300章 三百、皆不知五石散,冲着梳云而来
    宫羽相邀去月亮庵一事,陆心颜并没有告诉封氏。陪封氏用过午膳后,封氏心疼陆心颜怀着孩子,怕她受累,便让她回去休息。
    陆心颜也没推辞,告别封氏离开侯府,回到镇国公府。
    过了二门前往悦心院途中,居然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蒋氏。
    上次蒋氏因为陆心颜打探镇国公府的事情恼怒,动手推了她,害她差点流产之后,两人一直没有碰过面。蒋氏也没派人问过她的身体,不过私下有没有打听,就不得而知了。
    “媳妇见过母亲。”陆心颜做足礼数,淡淡道。
    蒋氏同以前一样,面若桃花,有着超乎她这个年纪的异乎寻常的娇美。
    以前陆心颜心中奇怪,现在知道真相了,倒不足为奇了。
    蒋氏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想说话搭理她的,最后还是开了口,“又出去了?”
    陆心颜恭恭敬敬道:“回母亲,广平侯府宫二叔出了事,媳妇担心祖母身体,过去看了看。”
    蒋氏未料到发生那样的事后,陆心颜还能对她如此恭敬,甚至比之前好似更恭敬。她略怔了怔,“你是有身子的人,能不出去最好不要出去,何况还是…出了那种事的地方。”
    民间向来有孕妇身子弱,易惹上不洁之物的说法。
    陆心颜道:“宫二叔的身后事在宫府办的,媳妇并未过去。”
    “话说是这么说,终归两府太近,能不去尽量不要去。”
    “是,谨遵母亲教诲。”陆心颜垂首道。
    她言语温和,对蒋氏的说教无半点不耐,蒋氏又是怔了怔,瞧了她好一会道:“身子…可好?”
    蒋氏的语气有些干涩,大抵之前没想过会遇到陆心颜,也没想到会问陆心颜这样的话,因而说得有些不自在。
    “休养了些日子,已经无碍了。”陆心颜婉转道:“倒是母亲,五石散有毒,对身子不好,母亲能少用些就少用些。”
    “什么五石散?你胡说什么?”蒋氏皱眉道。
    这下轮到陆心颜惊讶了,蒋氏竟然不知道五石散!?
    她正想再问,蒋氏扶扶额头,露出两分难受的表情,“行了,你回去歇息吧。”
    说完不等陆心颜表示,径自走了。
    “夫人居然不知道五石散?”青桐与白芷同样惊讶不已。
    “不过小姐,你刚才为何对夫人那般客气?可是怕她又发狂?小姐你不用担心的,有我在,断不会在发生上次的事情。”青桐道。
    上次蒋氏当着她的面推倒陆心颜,对她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若是别的时候,倒没那么难受,偏偏在陆心颜有了身孕的时候!青桐每每想起,都气得咬牙切齿。
    陆心颜没有说话,却是看着蒋氏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上次蒋氏将她推倒,她腹痛难忍,以为孩子出了事,当时真是恨极了蒋氏。后来白芷施针保住孩子,她冷静了些,想到疑惑处,又考虑到萧逸宸,再加上白芷指出蒋氏吸食五石散一事,便让萧逸宸先别冲动,查查原委。
    后来当真查到不妥,蒋氏那日极有可能是被人误导,因为查不到证据,这事就暂且放了下来。
    但说实在,即便当时查到蒋氏可能是被人利用,陆心颜心里还是恨蒋氏的,因为不管怎么说,推她的人是蒋氏,害她差点流产的人是蒋氏,她做不到真正大度。
    可日子一长,身体好了,心情舒畅了,看到萧逸宸望着她肚子深情傻笑时,陆心颜冷静下来。以局外人的身份来看蒋氏这个人时,又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蒋梦瑶说,镇国公府谣传,萧逸宸小时候中毒,是蒋氏下的,萧逸宸也承认,当初是蒋氏亲手将有毒的糕点喂给他吃。结合蒋氏当时已经怀有身孕的情况来看,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肚中私生子,而想毒死萧逸宸。
    若这事是真的,萧炎为什么会留下蒋氏?即便没有证据,寻个由头将蒋氏关起来也不是多大难事!
    以陆心颜来看,萧炎虽然对她极为温和,可一个战场上白骨累累的将军,怎可能真的温和柔弱没脾气?要知道萧逸宸是萧炎唯一的骨血,萧炎纵使对蒋氏千般不舍,也绝不可能在子嗣大事上含糊半分!
    那唯一的可能便是,萧炎不认为萧逸宸中毒,是蒋氏下的手!
    但那糕点确确实实是蒋氏喂萧逸宸吃下去的,而真凶抓不到的情况下,蒋氏也无力为自己辩解。所以才被府中其他人,包括宫中的萧情都以为,毒是蒋氏下的。
    萧逸宸那时候年纪小,萧情恨蒋氏心狠手辣,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放过,难免在萧逸宸面前说蒋氏的坏话。
    而萧炎大约也是不想萧逸宸与蒋氏太亲近,毕竟蒋氏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所以没有过多解释,以至萧逸宸也认定当初确实是蒋氏给他下毒,而滋生出纠缠他十几年的心结。
    陆心颜不知道自己猜想得对不对,因为这事大约最清楚的,就是萧炎。可若要问萧炎,势必牵扯到蒋氏当初给萧炎戴绿帽子的事。
    关于出轨这件事,在这点上,陆心颜其实是理解蒋氏的。
    萧炎半身不遂,给不了蒋氏作为女人的幸福,蒋氏要离开,萧炎不肯放手,所以蒋氏选择了与人私通。
    身为现代女性,陆心颜认为女人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没必要为了世俗的眼光,用道德绑架自己,否则最后也只会活成一对怨偶。
    就像现在的萧炎与蒋氏。
    不过她身为萧逸宸的妻子,这些话自然不会说出来。
    她爱萧逸宸,她希望萧逸宸完整幸福,她知道即便自己给他所有的爱,也替代不了一个母亲的地位。如果蒋氏并没有对萧逸宸做什么,一切只是误会的话,陆心颜希望,这个误会终有一天能解开。
    所以心里曾经对蒋氏害她差点流产的怨恨,她选择暂时遗忘。
    “走吧,回去吧。”陆心颜收回眼光,抬脚往悦心院走去。
    晚膳的时候,苏院派人来喊陆心颜,道萧炎想让陆心颜陪他一起用晚膳。
    陆心颜同意了,正好她也好久没有陪萧炎用膳了。
    去到苏院的时候,萧炎正好晚练回来。
    他的腿在白芷的医治下,大有好转。
    白芷说,按现在的进度,大约半个多月后,萧炎便可试着下地练习走路了。
    萧炎从没想过他还有能站起来的一天,在真正听到这个消息后,欣喜若狂,在操练上越发勤奋。
    因为白芷还说,若恢复得好,回不到以前全部的功力,五成还是有机会的。
    在床上耽搁了十八年的萧炎,一刻钟也不愿意浪费,只恨不得哪天站起来后,立马就能如从前般英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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