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心颜吁了两口气,将胸中无形的闷气吐了出去。
    刺客是在萧逸宸后面进来的,果真如陆心颜所说,用绳子绑得结结实实,绳子的另一头在小猴子手中。
    萧逸宸拱手道:“各位夫人,这刺客刺杀宫世子一事,想必大家已经知晓,事情经过萧某就不再累述。来之前,萧某已经拷问过这个刺客,各位夫人有什么话,可真接问他。”
    江氏第一个按捺不住冲上去,赤红着双眼,“是不是你伤害了我予儿?他跟你有什么仇?你为什么要杀他?”
    若不是顾忌萧逸宸在场,江氏倘存有一丝理智,只怕此时双手已化成利刃,划花那刺客的脸。
    刺客垂着头,“我与宫世子无仇无怨,从不相识,我只是收银子办事。”
    “是谁?是谁花银子让你杀我予儿?是不是陆心颜?”江氏吼道。
    “不是,是连府连琏连老爷。”
    “连府…”江氏瞪大眼,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琏连老爷?”
    她边说,边不由自主望向连氏。
    “是的,就是连老爷,他出一百两银,让我取了广平侯府宫田予宫世子性命。”然后嫁祸给宫少夫人!不过最后一句话,已经受过极刑的刺客,根本不敢说出来。
    “你胡说!我大哥怎么可能要害世子?他跟他无怨无仇,为何要害他?”连氏苍白的面孔更加白如纸,她高声尖叫道。
    “对啊,连老爷怎么可能会害予儿?”江氏还未从这个震惊的消息中回过神,喃喃自语道。
    刺客道:“我们杀手有杀手的规矩,不问原由,只收银子办事!”
    “不可能!”连氏嘶叫道:“肯定是有人冒充我大哥的名义,让你杀害世子!这样一来,真正的凶手,就可以洗脱自己的嫌疑!”
    连氏说完,神情激动地跪在地上,面向封氏,“伯娘,大嫂,你们可千万不能被蒙蔽,让我大哥含冤,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啊!”
    封氏还没表态,小猴子拽了一下手中的绳子,刺客道:“当初是连老爷亲自与我接触的,他并未特意隐瞒自己的身份!我们做杀手这一行的,为了防止买家事后翻脸不认账,定会先暗中查探一番,免得做了亏本生意!”
    连氏一下子瘫倒在地,这个大哥!当时在信上跟他说得多明白,让他行事隐蔽点,不要让人知晓!怎知他…
    “我不相信,我大哥根本没有理由杀世子!”连氏死咬着这一点不放,这也是封氏与江氏一直未出声的原因。
    虽然刺客言之凿凿,可为什么呢?宫田予与连家素无往来,一年连一次面都碰不上,哪来的这么大的深仇大恨?
    “伯娘,大嫂,我大哥冤枉,请你们一定要明查!”连氏面上作出受冤的哭泣状,以手掩面,手下的双眼却滴溜溜直转,“有件事,我藏在心里很久了,可我一直不敢说,事到如今,为了还我大哥清白,我不得不说了。”
    她掩面的手指向萧逸宸和陆心颜,“伯娘,大嫂,萧世子先是在舞阳侯府不顾性命之忧,亲自下水救了珠珠,接着又在兰英山庄马球场对珠珠施以援手,晚上的时候,有人传两人石林私会,惹长平公主带人去捉人,羽儿也是因此而坠入洞穴伤了额头!而这府中上下与世子有仇的,只有珠珠一人!所以我不得不怀疑,是萧世子与珠珠联手害了世子,想推到我大哥身上!以萧世子的能力,轻而易举就能找个人假扮我大哥,故意让刺客以为是我大哥,然后又捉到刺客来诬陷我大哥!”
    封氏江氏不由齐齐望向萧逸宸,并在他与陆心颜身上来回打转。
    萧逸宸面不改色神情自若,对连氏的指责置若罔闻,淡定高贵的气度,让封氏江氏先就信了他三分。
    镇国公世子,萧贵妃亲侄,三皇子表哥,皇上宠爱的青年才俊,会看上一个已婚妇人?
    怎么看也不像!
    第115章 一一六、请萧世子过来夜会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鼓掌声伴着陆心颜悠扬如笛的赞叹声响起,“三表婶这想象力,可真是丰富啊!倘若我与萧世子有私情,要杀了世子,萧世子又怎会救了他,送他回来,还尽责地帮忙抓到杀人凶手?”
    萧逸宸眸光一闪:话说清楚,我不是帮他抓杀人凶手,是帮你抓杀人凶手!
    连氏面色一变,她情急之下,只想洗脱大哥的嫌疑,哪有想到这么多?结果一下子就被抓到了漏洞!
    “就算我刚刚的推测是错的,但我大哥没理由杀世子!”她死咬着这一点不放。
    陆心颜妍妍一笑,“你大哥没理由,但你有啊!”
    那轻描淡写如随意说出的话,像炸弹一样,爆炸在这个本就紧张莫名的氛围里,震得封氏几人心头大跳。
    “珠珠,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封氏颤声问。
    连氏先是呆住,而后反应过来尖叫道:“珠珠,你别血口喷人!”
    “三表婶,你娘家大嫂送来的锦囊里,根本不是什么平安符,而是一张传信的纸条吧?”陆心颜似笑非笑道,而后朝青桐一使眼色。
    青桐迅速一伸手,快如闪电,从连氏手中取走香囊,反应过来的连氏,急忙从地上跳起,扑向青桐,要抢回自己的香囊。
    但她哪及青桐行动敏捷,只觉眼前一花,青桐便将锦囊递到了陆心颜面前。
    陆心颜接过锦囊,从中取出一张纸,看了一眼后,问封氏:“祖母,是珠珠念出来,还是您亲自看?”
    封氏交握在一起的双手轻颤,“念!”
    陆心颜逐字缓缓念出,“妹妹:事情败露,世子被救,刺客被抓,小心应对!”
    话音未落,一直强撑着的连氏,终于如被人抽去全身骨头般倒在地上。
    江氏听完后,疯也似地冲到连氏身边,骑在她身上,又抓又咬,狂吼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予儿?为什么?我哪里对你不薄?掌管中馈这么多年,何时短过你三房一文一饭?何时欺过健儿倩儿一分一毫?你为什么?为什么?”
    连氏抱头缩成团,一言不发,直到江氏累得气喘吁吁,封氏才示意孙嬷嬷将江氏拉开。
    封氏强忍着怒气,咬着牙,一字一字质问:“三侄媳,同样的话,我也想问你,我与大媳妇,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派人杀害予儿,绝我大房的后?!”
    连氏被江氏一通乱打,此时头发凌乱,衣服皱成菜干,脸上隐约可见一条条抓痕。
    刚才江氏行动太快,她因为心虚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江氏直接打懵了。
    如今封氏这一问,她开始呜呜哭起来,“大嫂,伯娘,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那锦囊里为什么会有一张那样的纸条,我也不清楚啊,我冤枉啊,呜呜…”
    总之打死也不能认,认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连氏心中死死抱定这一信念。
    “祖母,”陆心颜悠悠开了口,“有一富人,人人皆知他富,羡慕得不得了,有一日,他带着百两银票上街,装银票的香囊烂了,他便将那银票拿着手中,您猜,会发生什么事?”
    封氏脸色微变,眸光顿时转利。
    “自然是会被人抢去!”陆心颜自问自答,“古语有云,财不可外露,又有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倘若那人的银票一直藏在身上,人人羡慕之余并不会动手,但他将那银票放在手中,动摇了人性深处最深的劣根性,那银票自会被人抢去!”
    封氏轻颤,“你是说,因为当日祖母将掌家权分给二侄媳和三侄媳分管,所以让三侄媳起了贪恋?”
    “祖母,您心性坚定,品德高洁,谨守承诺替我保管嫁妆而丝毫不心动,但这世上,像您这样的能有几人?”陆心颜道:“这掌家权,只是诱出了三表婶心底贪恋的冰山一角,最重要的,却是她与二表婶在争夺掌家权的过程中,二表审无意爆出侯爷的秘密,四妹和六弟因此一一受到牵连差点横死,三表婶与二表婶皆认为是祖母或是侯爷所为!
    二表婶对大房起了戒心,缩在自己院中闭门不出,得过且过,三表婶则担心哪天不小心惹了祖母或侯爷,被秘密害死,索性决定先下手为强!后来三表婶带队去兰英山庄,四姑毁了名声,二妹妹毁了容,三妹妹失了身,大房接连受损,三表婶为免夜长梦多,果断出手,策划了这起谋杀案!”
    所以追根究底,都是因为自己的私心,怕将管家权交给珠珠后,将来江氏收不回来,出了让二房三房分管的下策,才导致的恶果吗?封氏心中剧痛,上次宫轩的秘密泄露出去,已让她后悔无比,现在这事更是让她悔不当初!
    江氏有错,可若说一心一意为宫轩几父女打算,一心一意为侯府未来打算,除了她自己,只剩江氏,所以她才一时糊涂,走了这步烂棋,酿成了今日苦果!
    果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
    陆心颜一直暗中关注着封氏的精神,见她此时神情黯淡,知道她心中愧疚之下心神涣散,朝白芷使了个眼色。
    白芷端来一杯茶,拿出一颗清心丸递给封氏服下。
    封氏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陆心颜。
    这边连氏急忙辩解,“你…你胡说,你…你有什么证据?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兰英山庄那天,我未出过侯府半步,我娘家人亦未有人来探望过我,我如何与我大哥谋划?”
    陆心颜淡淡一笑,“三表婶,我只是说你策划了这起谋杀案,可没说你与你大哥合谋策划?三表婶刚刚这话,分明有不打自招的嫌疑!”
    连氏面色急变,“先前那刺客说是我大哥,如今你又说是我,这意思不就是说我和我大哥合谋吗?如果你不是这个意思,当我心急理解错误了,那请你拿出我杀害世子的证据来,如果没有,便是诬陷!”
    陆心颜道:“三表婶知晓四妹六弟被害的原由后没两天,七妹妹便病了,小小风寒一直病了好几天不见好,还让我带着白芷去给七妹妹把脉,并故意暗示说七妹妹因为嫌药苦,偷偷将药倒了所以一直好不了。不过三表婶你不知道的是,七妹妹曾悄悄跟我说,那药一点也不苦,她也没倒掉过,七妹妹一直乖巧懂事,据说从小到大生病,从来没听过她因为吃药的事情哭闹过,当时我还觉得奇怪来着。
    现在一细想,七妹妹生病的那段时间,三表婶娘家天天给七妹妹送补品小玩意,三表婶亦每天给娘家送点回礼,倘若将想说的话,如今日这锦囊里的字条一般,藏在礼品盒子里,便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这次从兰英山庄回来后亦是如此,三表婶一回来便感染风寒,你娘家就天天往家里送药材补品,然后三表婶再送点回礼,用此方式互通消息,而后三表婶借请白芷把脉之名,在我面前扮可怜,让我帮你在十五那天去买红豆糕,借机将罪名推到我头上。”
    陆心颜话音刚落,另一道动听清冷的声音接着响起,“宫世子在来福客栈的消息,是萧某让刺客泄露给连大人的,刚才三夫人收到的那张纸条上的内容,也是在一个多时辰前,萧某让人通知连大人的!目的是为了抓出真正的幕后主使!”
    陆心颜接着道:“倘若世子不幸遇害,侯府世子的名头,便会落在五弟和六弟身上,六弟是二房,但年纪小些,五弟虽是三房却为长,所以两人皆有可能成为下任世子!
    不过二表婶因为先前四妹六弟之事,此时仍如惊弓之鸟,根本不敢生出抢世子之位的念头,这样一来,五弟便可明正言顺地得到世子头衔,继承侯府的产业!到那时,三表婶才是真的没了后顾之忧!倘若能将这个罪名安插在我身上则更好,到时我被休出府,三表婶还可以接收我的嫁妆,一举数得!”
    她明媚双眸轻轻移到连氏身上,展颜浅笑,“三表婶,我说的可有错?若你还不承认,我还有人证。”
    她轻轻一拍手,“房嬷嬷,进来说话。”
    胆小的房嬷嬷缩着头进来了,一进来便吓得跪在地上,看都不敢看连氏一眼,“奴婢见过老夫人,夫人,三夫人,世子,少夫人。”
    至此连氏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完全一败涂地了,她指着房嬷嬷痛心道:“嬷嬷,你是我的奶娘,我那么信任你,你怎么可以…”
    房嬷嬷头也不敢抬,趴在地上嗫嚅道:“三夫人,奴婢胆子小,这等害人的事,一旦不成,奴婢全家都得跟着遭殃!奴婢一生没别的想法,只想家人都平平安安到老就够了,对不起,三夫人。”
    此情此景,封氏江氏宫田予,哪还要问什么,哪还有不明白的?
    “阿莹,去将三老爷叫来!”封氏沉声道。
    “是,老夫人。”
    孙嬷嬷离开后,封氏对着萧逸宸道:“萧世子,侯府出了这等丑事,实在让你见笑了!今日这件事多亏萧世子,待事情解决好后,我亲自上门道谢!”
    这话便是送客了。
    萧逸宸道:“宫老夫人不必客气!宫老夫人德高望重,广平侯府乃朝廷栋梁,萧某身为御林军左郎将,食朝廷俸禄,自当分皇上之忧!您身体不好,请您多多休息,保重好身体!萧某先行告辞,改日再来打扰!”
    封氏站起身,“府中都是女眷,不便相送,失礼了,萧世子慢走!”
    “老夫人不必多礼。”萧逸宸拱手道:“各位,告辞!”
    他淡淡一颔首,似无意瞟了一眼陆心颜后,转身离去。
    清朗身姿一离开,便仿似带走了这屋子里所有华光。
    封氏暗中叹口气,这镇国公府,以后怕是要大有作为!
    她再看眼躺在她榻上的宫田予,相比这下,自家这孙子真是连人家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心里忍不住更加忧虑起广平侯府的将来。
    “大媳妇,你带着予儿回去,珠珠,你也先行离去。”
    陆心颜见她神情,担心道:“祖母,珠珠让白芷留在这。”
    封氏扯开一抹笑,拍拍她的手背道:“不用了,祖母撑得住,你放心,先回去吧。”
    “那有什么事,祖母随时派人来找珠珠。”陆心颜道。
    “知道了。”
    掀帘出来后,才发觉天色不知不觉中已经黑了,檐下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橘色光芒伴着清冷明月,无端生出几分凄冷。
    一阵冷风吹来,落叶满天飘,冷风从领口处钻进去,陆心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小姐,披风披上。”白芷适时地将披风披在她身上,陆心颜身上顿时暖和了些。
    “这深秋的天,变得真快,转眼说凉就凉了,快些回去吧!”
    回到石榴院,程嬷嬷端来三碗姜茶,陆心颜喝下后,对青桐吩咐道:“青桐,去跟田叔说一声,让他派人将宫健保护起来!二表婶上次不过泄露了侯爷的秘密,就遭来如此报复,这次三表婶对世子动手,差点将他害死,那隐藏在暗处的人,一定不会放过五弟和七妹妹,你让田叔谨慎些,务必一定要抓活口!至于七妹妹这边,就麻烦青桐你多费心些。”
    青桐没有像以往一样即刻离去,而是道:“小姐,田叔现在一人身上担着太多事,新招的人,暂时什么也帮不上忙,我师傅介绍来的人,要过些日子才会到!所以保护五少爷一事,可否请萧世子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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