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令从医多年,什么样的伤势没见过,谢知的伤势完全不严重,但是她身份不同,说句不敬的话,这位姑娘的身份之尊贵就是宫里的金枝玉叶都比不上,她要是真有万一,别人或许没事,他这种人是肯定要陪葬的。
    “太医令,我们姑娘的手也受伤了。”摇光啜泣的抬起谢知的手,上面有一道划伤,鲜血才堪堪止住。
    太医令这会镇定了不少,连忙从药箱中取出止血药,同时又让医女给谢知包扎伤口。摇光等人连忙取出干净的白布,不用医女带来的白布。医女早习惯大户人家的讲究,并不在意。
    陈留和谢兰因看到这道伤痕,同时脚一软,幸好被丫鬟扶住。谢简倒是没动,但他始终由秦宗言扶着,秦宗言隔着偶尔隙开的幔帐,看到谢知身上的伤势,暗暗心惊,这种伤势在他们身上不算什么,甚至都不到叫太医的地步,可在谢知这样的小娘子身上就触目惊心了,秦宗言对继女的心性刮目相。难怪太皇太后不愿意阿菀入宫,阿菀入宫哪里还有她的余地?她心志要比太皇天后坚定多了。
    秦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父,大人,求你们将阿菀许给我!”
    第143章 风生水起(十)
    秦纮头低低的垂着, 说完眼泪就出来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过。从一开始到现在, 他几乎都没怎么出过力,一切都是阿菀在策划,连最后的做戏, 他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菀割腕、让人勒住脖子。那一瞬间秦纮都以为阿菀真在被人勒死, 要不阿菀的暗卫早有准备, 死死按住他, 他已经冲进去阻止甲一了。
    如果——如果他跟拓跋曜一样,或者比拓跋曜更强, 他想娶阿菀何须让阿菀如此冒险?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没用!秦纮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渴望自己变强!他要变强!他再也不要像今天一样, 只眼睁睁的看着阿菀去冒险, 而他只能像傻子一样无能为力的看着。
    秦纮的话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太医令和太医丞几乎失声的看着秦纮。谢简看着幔帐中的孙女,再看看跪着的秦纮,长叹一声:“孽障!”他跌跌撞撞的让秦宗言扶着离去, 神态看着明显苍老了几岁。
    太医令和太医丞这两人忙着救治大皇子,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但是别人都知道谢知的祭红珠曾在秦纮身上,他还有谢知亲自写的情书, 有这种香艳传闻的谢娘子还能入宫吗?太皇太后让她抄二十遍女诫, 结果她却以死明志, 也可以说是以死反抗太皇太后。莫说太皇太后是天下至尊之人, 就是寻常人家婆婆也没有被儿媳妇这么反抗的, 谢娘子如此行事还能入宫吗?
    太皇太后宫中宫侍们皆屏气敛声的做着自己的事,太皇太后穿着寝衣坐在床上闭目养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官脚步急促的走进来在太皇太后耳畔低语几句,太皇太后蓦地睁开眼睛:“确定有伤痕?”
    “是真的。”女官语气有着惊惶又有着庆幸,幸好当初送女诫的人不是自己,不然等陛下回来她死定了。女官迄今都不敢相信,谢娘子居然敢自尽,尤其是在太皇太后给她送女诫之后去自尽,她真以为陛下让她入宫后她就万事太平了吗?她真以为自己可以反抗太皇太后吗?
    太皇太后微微色变,她没想谢知居然能做戏做到这种程度,她眯起眼睛,心中浮现一种莫名的感觉,但这种感觉一闪而逝,她抓都抓不住。
    “谢娘子还留了一封血书。”
    太皇太后问:“什么血书?”
    女官连忙把宫使记录下的血书给太皇太后过目,太皇太后接过一看,顿时脸色铁青,她袖手一拂,绝命书翩然落地,“她若不心虚,何故自绝!”
    女官低头一看,雪白的蚕茧纸上写着一首绝命书:“鸾凤逆曳伏窜兮,鸱枭得志翱翔。茅莠嫉幽兰秀兮,茝兰因妒而折。遭世幽昧罔极兮,孰察妾之善恶?伏清白以死直,保妾昭质未亏。以书于君永别,拜而陈三愿,愿君身常健,愿亲无后忧,愿世永清平。”
    女官不由自主的倒退两步,这封绝命书简直字字诛心,她不敢想象要是谢娘子真死了,凭着这封绝命书,宫中会有多少人因此而死。
    莫说女官,就是崔太皇太后都不敢想象,她闭了闭眼睛,要是别的心志低弱的人,说不定因此就服软让谢知入宫,但崔太皇太后是何等人?她心志要不坚定就不会女主临朝多年,她再次坚定了不让谢知入宫的信念。这丫头心志之狠,比自己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一旦入宫,将陛下迷得神魂颠倒,还不知要发生什么事?
    这次她以死做局,将自己和谢家的劣势扭转,下次她要真用命开对付自己,弄不好崔家就会因为她而万劫不复,崔氏相信以谢知这次表现出来的心性,真到那个关头,她绝对能作出这种事。崔氏情愿现在伤了她跟拓跋曜的母子亲情,也不能让谢知入宫,宫里不能有这么一位女主人。一个女人而已,拓跋曜将来江山美人在怀,谢知不过只是他少年轻狂的往事,很快就能过去的。
    崔氏蹙眉想了一会,若有所思的问女官:“王氏用来污蔑谢知的祭红珠是哪里来的?”
    女官说:“王贵人说她用一串红宝石珠子冒充,当时天黑,大家又都喝醉了,所以没看清。”
    王贵人其实是被杨媪的失踪吓住了,杨媪在离宫前曾管宫中主管请过假,说是自己家中有事,想要请假两天。宫女是不许外出的,但杨媪身为高级女官,请假离宫两天也是可以的。加上这些天宫中兵荒马乱,大家也就疏忽了她跟圆脸小宫女。
    别人忽略,王贵人却不会忽略,她心里存着事,见杨媪突然失踪,她如何不多想?她派人试探性的问了杨媪的下落,据说是离宫,可王贵人将信将疑,她总觉得是杨媪是被太皇太后灭口了。她哪里敢对人轻易提起太皇太后给自己祭红珠的事?她只对女官说是红宝石珠,这还是杨媪暗中提点的,她觉得这应该是太皇太后让她对外的说辞,她应该会满意自己的嘴严的。这不得不说是个美丽而忧伤的误会。
    崔氏微微颔首,又把这几天发生的事细想一遍,又问众人道:“昨日那本女诫是谁放在我书案上的?”她性情隐忍克制,最引以为傲的也是自己的忍性,她昨天要不是看到女诫,也不会想到让谢知罚抄女诫。她平时罚抄宫妃女诫,都是由女官代为查看的,很少会送到自己书案上的,那么李氏的那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书案上?见宫侍们面面相觑,崔氏越想越觉得狐疑,“给我查!”
    然而宫侍又怎么可能查的到?谢知在宫里除杨媪外,安插两处暗棋,圆脸小宫女是其一,放女诫的宫女是最后一处暗棋,在放上女诫后她便离开了,她也是最后离宫的人,现在都已跟杨媪、圆脸宫女汇合秘密离京。他们又怎么可能查到?太皇太后总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一个阴谋中,幕后人看似针对谢知,实则却是在针对自己。
    崔氏微微冷笑,她在宫中那么多年,从来不怕敌人,她倒是要看看谁有这个熊心豹子胆,敢跟她作对!这一夜,太皇太后安然入睡,第二天神采奕奕的起身代拓跋曜去上朝。女官们静默的伺候着太皇太后换衣服,气氛寂寂无声。太皇太后只当她们还在担心女诫的事,并没有多问,临走时吩咐宫侍去查查华阴那边是否有别有用心之人,不然为何谢知的谣言屡次是由华阴传出的?
    众人等送走太皇太后,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但很快脸上又泛起苦涩的笑容,昨夜给谢娘子送女诫的女官自尽了。宫里不许自尽,她是请假出宫,在宫外自尽的。她自尽前留下遗书一封,将女诫的所有责任都担下。说她自作主张去给谢娘子送女诫,她自知罪该万死,不敢求太皇太后宽恕,只求能以死谢罪。其实谁都知道,这人替太皇太后主动顶罪,就是希望陛下回来,太皇太后能在陛下手下保住自己家庭。太皇太后早起心情好,众人都不敢打扰太皇太后的好心情,等太皇太后下朝回来后再说。
    今天|朝堂上也比昨天安分,至少没人再公然针对谢家,谁也不想承担把谢知逼死的责任。众人也不是没有怀疑,这是谢简故意让孙女做戏,但是早有各家夫人上门探望过谢知,陈留只让几家亲近夫人进谢知闺房探望她,当然谢知是睡着的,没有应付她们,陈留关键让她们看了谢知的伤口。
    那些夫人都被谢知脖子上明显的勒痕和手腕的伤口吓住了,回家就同自家男人说,谢家那小娘子气性也太大了,不就是被太皇太后训斥几句吗?何必寻死觅活的这会谁都不敢担逼死谢知的责任,只把事情祸水冬移到太皇太后的训斥上,横竖他们的是亲祖孙,没有隔夜仇。
    谢简和秦宗言在退朝后,没有离开,太皇太后见状主动问两人:“你们有事?”
    谢简和秦宗言道:“微臣有私事想要求太皇太后恩典。”
    太皇太后起身带两人去书房,两人一到书房,就给太皇太后说了要把谢知许给秦纮的事,太皇太后没想谢简这老小子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这门亲事,她还以为要等谢知和秦纮的谣言再传的不堪些,他才会答应,“秦五郎同谢娘子郎才女貌,听说又是两情相悦,这是一件好事。”
    谢简说:“微臣也觉得这门亲事极好,只是请太史令为五郎和孙女合八字。”以谢简和秦宗言的地位,找太史令合小儿女的八字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会让太皇太后帮忙,就是想告诉太皇太后,他准备将孙女许给秦纮了。
    太皇太后就巴不得谢知早早出嫁,焉有不应之礼?她立刻下令太史令替谢知、秦纮合八字,太史令受了太皇太后的暗示,硬着头皮给两人合了八字,说是天作之合,太皇太后下午就让人把八字送到秦家和谢家,同时还赏下不少财物作为谢知的添妆。
    她以往对谢知的赏赐都是金银,这次却基本都是古物,难得给谢知面子,却让谢知很失望,她情愿不要这些古物也要金银。御赐之物是要供起来的,金银是可以花掉的,相比之下,谢知更愿意太皇太后用阿堵物羞辱自己。
    谢知觉得自己这件事玩大了,在京城的暗卫肯定给拓跋曜送信了,她都担心拓跋曜已经收到信件了,因此让祖父加快动作,赶紧去太皇太后那边过明路。等太皇太后的赏赐一到手,谢知连忙让人收拾行李离京。谢简也抓紧时间,低调给孙女办了一场定亲宴,还特地将太皇太后的赏赐放在最明显的地方。前来观礼的人皆百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不过闹成这样,谢知离京嫁人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她来的时候行李就没怎么打开,她自杀演戏前就又让人收拾一遍,这次收拾速度极快,众人一夜就整理完毕,谢知便借口去别庄养病,一大早就离京了。陈留也知道谢知跟秦纮定亲的事,她心中百味杂陈,她也觉得事情闹这么大,阿菀怎么都不好入宫,入宫后她还不知道会被太皇太后折腾成什么样子,这孩子气性太大了。陈留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何事情会闹成这样。
    秦纮想让谢知休息多养几天病再走,可谢知哪里愿意?她最怕的就是拓跋曜会突然回京!届时她想走都走不了了。再说她觉得她不走,太皇太后就要查到她身上了,万一这老太太愤怒之下,作出什么离谱举动怎么办?还是赶紧离开的好。谢兰因也觉得女儿付出这么多,万一在离京前被拓跋曜逮到,那要多郁闷?谢兰因带着女儿先离京,两人坐在马车上时,谢兰因心疼的看着女儿的脖子上的痕迹,心疼的说:“你这孩子,做做样子就好!干嘛假戏真做?”
    谢知无声的微笑,没有伤痕怎么骗得了人?
    谢兰因问谢知:“太皇太后那本女诫是怎么回事?”她觉得以太皇太后的脾气,不应该给女儿这本女诫的,这不是送把柄到女儿手里吗?
    谢知提笔给阿娘写字,她让人把李贵人的女诫放在太皇太后的书案上,也是给太皇太后一个暗示,她是秉着可有可无的想法,让离开的暗探做最后一次任务,没想这一次居然成功。现在细想她成功也不是偶然,皇子互换的谣言传出去后,大皇子就废了,即使太皇太后对大皇子没太子那么疼爱,也是她从小养大的孩子,她还希望他将来可以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可现在什么都没了,她还要被迫放弃大皇子,她心里怎么能不生气?
    人都是偏心的,没人会忍心责怪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太皇太后这种唯我独尊惯了的人,她绝对不会委屈自己,偏偏自己是让她受委屈最多的人,这么多事积累到一起,她没训斥自己,只让自己抄女诫已经很不错了。谁能想到自己会自杀?就是太皇太后都不会想到。
    谁都知道,自己这一闹,虽然洗清自己的名声,可却是踩着太皇太后名声洗清的,任何想要入宫的人都不会用这种蠢招。谢知微微一笑,再有几天,太皇太后也应该知道事情经过了吧?谢知挺骄傲的,虽然自己多年布局都废了,可至少能坑太皇太后一次,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经历?想想就很刺激。
    谢知也听说太皇太后女官自尽的事,谢知心头并未有多少触动,她做这件事前就知道会有很多人因此而死,但她还是做了,因为她不做这件事,死的就是自己、谢家还有她的手下。就如她那个时代夏言、严嵩和徐阶,夏言放过了严嵩,结果夏言死了。徐阶能忍又狠,所以严嵩最后落魄而死。官场宫廷向来都是你死我活,容不下半点善心,那些人跟了主人,就要有必死的觉悟。
    谢知和谢兰因先离京,在两人离京的第二天,秦宗言和秦纮也离京了,秦纮身上还带着吏部任书,吏部让他出任建德郡防城都督。这几乎是魏国最偏远的地方,从某种程度来说,秦纮甚至可以说是被流放了,太皇太后对他的识趣很满意,同时她也担心夜长梦多,命吏部特批,好让秦纮早日离京,免得拓跋曜回来他走不了。
    而此时京城几乎没几个人知道谢知跟秦纮定亲,也没人知道谢知同秦家离开,大家都只当谢知去了别庄静养。谢知这次是要去武川,在京城办婚礼已经来不及了,正好谢灏在武川,她就在武川发嫁,也算是奉父命结婚。
    第144章 京城风云(一)
    谢知离京后, 京城就逐渐安静下来,宫中也平静许多, 太皇太后更觉得谢知是祸根,她一走就什么都太平了。而这时谢家也传出谢知跟秦纮定亲、等谢知到了武川两人就成婚的消息,之前不说是怕夜长梦多。现在两人都离开, 太皇太后立刻授意公主府和将军府把消息传出去, 她怕两府按着不说, 等拓跋曜回来, 回去派人去武川抢亲。
    谢简对太皇太后的打算心知肚明,他也没准备反悔这门亲事, 就顺太皇太后的意思, 将两家即将成亲的消息传出来。京城勋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公主府和将军府传出来的消息又岂会有假?但也有不少人觉得这事在意料之外, 又在情理之中,谢知尚未入宫,就传出这么多谣言, 又同太皇太后关系弄的如此紧张,但凡谢简有点脑子,都不会再让孙女入宫。
    京城大部分年轻的郎君都惋惜谢知的远嫁,觉得一位绝代佳人居然远嫁边荒, 而且嫁给一个粗鲁无礼的武夫, 简直暴殄天物。京中的女郎却大部分松了一口气, 谢知离开后, 就再也没人把她们压得死死的。再说她有什么好委屈的?她闹出那么大的丑闻, 都能嫁入秦家,阿家还是她亲姑母,她还有什么好委屈的?要是换成别家女子,早被家人远远打发,哪能找到这么好的婚事?
    很多跟谢知身份差不多的贵女,有些替她惋惜,有些则幸灾乐祸,秦纮不过是个防城都督,他就算再努力,将来也顶多是个建德郡太守。太守之职在先汉时地位还颇高,但在魏国各郡太守不过七品,且不治民,故职权颇为低微。且魏国各州刺史和各郡太守都有三人,宗室一人、异姓两人,所谓亲疏有分,三个太手中谁权利更大不言而喻。
    谢知嫁给秦纮,就代表她一辈子跌出顶层贵族圈,不仅她将来不是顶层贵族,就是她子女将来也融入不了。很多人轻叹惋惜,她为何不忍忍?等忍到陛下回来,陛下就算看在谢家的面子,也就让她入宫,左右昭仪做不了,一个贵人总是可以的。将来再生个一儿半女,终生也算有靠了,哪个后宫女人不是这么熬过来的?
    就是王贵人都不曾想过自己能这么轻易把谢知赶走?她就这么走了?王贵人甚至开始怀疑,这其中她是不是疏漏了什么?王贵人左思右想,都想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毕竟陷害秦纮的那出戏,真正暴露只有一个美姬,美姬早被她处理干净,不会有后患,她弟弟甚至那场戏都没出面,全是别人一手做了。毕竟天下只有一串祭红珠,谁会怀疑?
    林季华听说谢知居然被逼嫁给秦纮后呆了许久,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下午,然后写了一篇葬花吟出来。宫廷险恶,就是谢娘子这般的人,最后都只能黯然离去,“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林季华看着自己写的诗,看着看着就哭了,若有来生,她不愿再为女儿身。
    陈留在谢知走后一直不得劲,拉着女儿絮叨,“你说怎么就一下嫁了?她嫁这么远?以后要多久归宁一次啊。”难怪大家都不乐意生女儿,女儿长大嫁人后,就是别人家的人,跟娘家没关系了。
    谢宁馨嫁人生子后,性情成熟许多,她当初不愿意低嫁,就是担心日后自己和子女身份问题。如今阿菀虽不算低嫁,可想到秦纮的官职,以及他去的地方,谢宁馨没敢接话,她总觉得阿菀短期之内是不可能回京的,谢宁馨喃喃道:“阿菀怎么不忍忍?等陛下回来就好了。”陛下那么疼阿菀,他怎么可能不管阿菀?
    连谢宁馨都能想透的事,陈留怎么想不透?她听到女儿的话,无奈的说:“你还小,你不懂。”事情闹成这样,郎君怎么肯愿意把阿菀再嫁入宫中?谢家又不是女儿嫁不掉,一定要塞入宫中?这些事明显就是有人陷害阿菀才如此!陈留觉得华阴就是其中之一,这些事中肯定有崔家的手笔!
    连陈留都这么想,别家自然都会这么想,甚至连崔远都是这么认为,自从谢知离京后,崔远心中就始终压着一口大石。他不明白一个女人而已,太皇太后为何如此固执的不让谢知入宫?就算陛下坚持要立谢知为后又如何?陛下都立崔家的太子,这就是崔家最大的依仗。谢知入宫后,能不能生子、能不能一直保持盛宠还两说,太皇太后为何要在陛下最情浓的时候拆开两人?
    马上陛下要回来定姓分族,这种关头太皇太后为何会闹出这种事?崔远长叹一声,他不怕结仇,可这种莫名的结仇还是让他头疼,谢简可不是一般人,他平时与人为善,不轻易出手,可在这种事关家族荣誉方面,崔远自认就是自己女儿被这么污蔑,他都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谢家肯定也不会。更别说他们还害步六孤宗言被迫废掉嫡子,步六孤宗言儿子虽多,可就这么一个嫡子,太皇太后就这么把人流放到营州,步六孤家能不记恨?
    谢知他是见过的,小姑娘长得极美,才华也好,更难得她能把持自己,陛下如此盛宠,她都没有恃宠而骄,这样的孩子肯定是谢家精心培养出来的,长房嫡长孙女就这么成废棋——崔远再次长叹一声,揉了揉涨疼的额头,不算死仇,也是深仇大恨。也不知陛下回来会有什么动作,谁都是年轻时过来的,少年情浓时的感情足以让人抛弃一切,这才是崔远最担心的。
    下人进来通报道:“郎君,太皇太后招你入宫。”
    崔远闻言换了衣服匆匆入宫,太皇太后宫中一片寂静,崔远感受到这气氛,心中微沉的走入宫中,只见太皇太后面沉如水坐在上方,她抬手示意崔远坐下,“谢知推大皇子下水的谣言,你没有派人去推动?”
    崔远一怔,连忙说:“没有。”他怎么可能去传这种谣言,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大皇子入水后两天,陛下就派人紧急来信说不让宗人寺为难谢知,不然谢知怎么能如此太平?而且这件事确实不是谢知做得,崔远怎么可能去诬陷一个小姑娘?
    崔氏沉沉道:“你立刻派人去查这件事到底谁在动手。”
    崔远吃惊的问:“不是公主?”
    崔氏怒道:“她要有这个脑子,何必被人耍的团团转!”崔氏这几天一直在女诫是谁放在自己书案上的,一查发现自己宫里居然失踪了三个人!其中一人还是自己宫中的重要女官杨氏,崔氏怎么能不怒?她的女官失踪这么多天,居然没人察觉到?她立刻派人彻查宫中,越查越心惊,因为最后离开的那个宫女,就是在她书案上房女诫的人,可这三人像是凭空消失似地,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
    同时华阴那边的调查也出来,华阴的确有说过谢知的谣言,可大部分都是在私下或是对着密友时说的,并没有公然宣扬,顶多对陈留挑衅着说几句。按理这种场合说的话都不可能宣扬的如此快,尤其是陈留她更不可能去破坏谢知的名声,那么到底是谁在幕后推动?
    崔远沉声道:“说起来我也觉得这次谣言快的不寻常,哪有宫里一出事,民间就传的沸沸扬扬的?”平时流言总要过上几天才会出现,而且如果有意压制的话,也不会像这次宣扬到人尽皆知,说着崔远又想到一事,这事他很早就想问太皇太后,但又找不到机会,这次他借机问道:“步六孤五郎身上那串祭红珠可是谢娘子佩戴的那一串?”
    崔氏说:“不是,只是一串红宝石手链。”
    “红宝石珠跟祭红珠区别不少,大家都被蒙蔽了?”崔远将信将疑的问,他是详细问过当时情况的,步六孤纮虽然否认,但他那否认更像心虚,所以很多人都相信他跟谢知有私情。可崔远不觉得步六孤宗言一手培养的继承人会如此糊涂?太皇太后说这件事王家做的,可往王会那老狐狸怎么可能会出手,顶多是王氏自家出手,就他们一家子糊不上墙的烂泥,能把秦家、谢家弄的百口莫辩?
    “当时都喝醉了?”崔氏被崔远一问也觉得其中蹊跷不少,王家要有手段让流言一夜宣扬这么广,王家就不会是现在这情况,她吩咐道:“把王贵人叫来。”
    她话音一落,身边宫人还没答应,就见外面女官跌跌撞撞的进来,“太——太皇太后,陛下回来了!”
    石破惊天的话让太皇太后和崔远同时站起来,“什么?陛下回来了?”太皇太后不可置信的问,他怎么这么快回来?
    侍女气喘吁吁的说:“是的,陛下去陈留大长公主府了!”
    太皇太后脸色大变,立刻对崔远说:“你快去宗人府把河南王请来,还有再派人去请汝南王。”河南王是宗人寺卿,汝南王是目前拓跋曜家寿命最长的王爷,也是高宗年纪最小的弟弟,是拓跋曜的叔祖。现在也就这两人有可能劝住拓跋曜了。
    崔远不敢耽搁,甚至不顾身份的小跑出宫,一面让人去河南王,一面去叫汝南王。
    而此时京城城门的守卫目瞪口呆的望着远处疾驰而来的马队,这是谁?谁敢在京城如此行事?
    “啪!”他的同伴用力的推了他一下,“还不把门口的人都驱散!”同伴眼神好,已经看到远处飘扬的皇旗,除了陛下外谁敢在京城如此?这是要杀头的重罪!
    城门口的人也感觉到马队的靠近,慌忙的躲避,其中不乏达官贵族,他们一个个惊慌失措的跳下马车,让车夫们拉着马匹躲开。这时车队中突然窜出十来骑,那些骑士隔空打着鞭子,驱散着车道上的人。这种架势就算是什么礼仪都不懂的人,都知道来者的身份已经不是寻常达官显贵。在京城这个地方,没有哪个达官显贵敢如此行事。
    骑士一路驱散,一路直冲入京城,中间都不曾停歇。不少达官显贵已经知道来人的身份,但是还带着一丝侥幸,看到骑队并没有往皇宫方向走去,而是往朱雀坊冲去,不少人心中微沉,想到这些天京城的风雨,看来京中要乱了……
    此时公主府里陈留还在跟女儿说话,突然却听到一阵如雷鸣般的马蹄声,陈留心突然扑扑直跳,她下意识的站起来往屋外走去,这时下人们直冲进来,“贵主,陛下来了!”
    陈留眼泪夺眶而出,陛下,你怎么才回来!
    “阿蕤!”拓跋曜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陈留赶紧冲出去,远远的瞧见穿着战甲的身影,陈留有一瞬间的晃神,她在陛下身上仿佛看到了当年的父亲,“陛下——”
    拓跋曜很早就接到谢知来京的消息,但当时战地还有不少事务没处理,拓跋曜一时也脱不开身,不过既然阿菀回京,他也不急,他还想给阿蕤一个惊喜,那个惊喜还要准备一段时间,他想回京前让织造署把惊喜准备好。没想等阿菀入京,就遇到了保平陷害他的事,当时拓跋曜就急信命令宗人寺不得追究此事,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大皇子的事拓跋曜并没放在心上,这不过是件小事,他不许宗人寺动阿菀,就没人敢动手。不过他当时已经准备早日回京,没想时隔四天,他就接到阿蕤自尽未遂的消息,这下拓跋曜是不顾一切的往京城赶,日夜奔波,到了京城都来不及回宫就来公主府。
    拓跋曜是知道谢知院落的,他没有让人通报陈留,一路直闯谢知院落,结果看到院落中只有打扫的小丫头,他不禁大急,这是怎么回事?听到陈留的声音,他蓦地回头:“阿姑,阿蕤呢?”拓跋曜接到谢知自尽未遂的消息就往回赶,所以谢知离京以及定亲的消息拓跋曜都没收到,他那时还在路上。
    陈留听到拓跋曜的问话,泪水流得更急,“陛下你来晚了,阿蕤走了!”
    陈留的话宛如炸雷般在拓跋曜耳畔响起,他脚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幸好他身边的亲卫扶住了他,拓跋曜目眦尽裂,“不可能!不可能!”阿蕤怎么可能走了!不是只说自尽未遂吗?
    还是谢宁馨察觉阿娘的话有问题,连忙解释说:“陛下,阿蕤不在京城,她离开京城了。”
    拓跋曜受的冲击太大,愣怔一会才反应过来,不由追问:“阿蕤去哪里了?她离京休养了?她身体没好,怎么能奔波?太医令随她一起去了吗?”他听说阿蕤没事,彻底松了一口气,也没功夫责骂陈留用词不当,一心追问阿蕤下落。
    谢宁馨和陈留面面相觑,两人都不敢说话。
    拓跋曜见状心里又浮起不祥的预感,他起身气势凌人的看着两人:“说!”
    谢宁馨那里见过拓跋曜这么吓人的一面,吓得几乎快哭了,“阿菀,不,阿蕤去了武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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