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之熊掌,吾之砒//霜。
    崔洛收敛神色,道:“我先去见见太子,师兄你莫急。你的.....玉冠歪了。”
    沐白算是文人中的潘安,今年刚及而立,正当男儿年富力强时,近日若非因为太子一事操心劳力,他断不会是这般颓唐之相。
    沐白站直了身子,抬起双手理了理玉冠,“恩,你快进去吧,太子早膳还未用,谁人也不见。或许你去了会不一样。”
    崔洛从不觉得她在太子心目中有独特的地位,不过她在见太子之前倒是去茶房端了一小碟子糕点。都这个时辰了,她就不信朱明辰会感觉不到饿。
    崔洛在房门外敲了两声,“殿下?我是崔洛,我......”
    崔洛话音未落,门扉吱呀一声从里打开。
    朱明辰身披一件芽色长衫,墨发松散,眸光朦胧的看着崔洛,好像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进来吧。”他闷闷道。
    随着崔洛一踏足屋子,朱明辰又将房门合上,道:“崔洛,还是你好,知道给本太子送吃的,他们那些人除了记着父皇交代的任务,旁的一概不问,竟无人看出来本太子已经两顿没吃了。”
    崔洛:“.......太子一心修仙,是该少吃。”崔洛认真道。
    朱明辰一愣:“这话说的也对,但我尘缘未了,一时间也无法飞升。”
    崔洛:“!!!”历代皇帝总有那么几人热衷于修仙悟道的,太子的种种行径并没有让崔洛觉得吃惊。
    崔洛对‘飞升’二字还算熟悉,她第一世来到这个世界时,也以为自己华丽丽的飞升了........可怜太子年纪轻轻,竟也误入歧途如此之深。
    崔洛很想告诉朱明辰,天上根本没有住着神仙。
    崔洛刚要开口,朱明辰便道:“崔洛,你别劝我,劝了也没用。”
    崔洛给朱明辰到了杯凉茶,道:“非也,既然太子不愿娶妻,我怎会劝呢。只是,我很好奇,太子可曾见过高丽公主?”
    朱明辰咽下一口点心,“并未见过。”
    崔洛追问,“既然如此,殿下可知高丽公主相貌美丑?性格好恶?品质如何?”
    朱明辰灌了几口茶,咽了咽,道:“本太子不知。”
    崔洛这时笑道:“既然如此,为何殿下表现的如此排斥?殿下已有未婚妻,就算是娶了高丽公主,那位公主也只是侧妃。她乃一国公主,却成了殿下的区区一个侧妃,您为何不愿意?”
    朱明辰哑然,听崔洛一言,好像他得了天大的便宜似的。转瞬后,朱明辰沉着脸,道:“崔洛,你有所不知,顾贵妃本想替我三哥求取高丽公主,父皇也有此意,高丽国那边却指名点姓要让公主嫁我,我岂不是抢了三哥的东西?”
    崔洛顿了一顿,抬手摁在了朱明辰的肩头,心中滋味莫名。
    朱明辰大约还不知道他是顾贵妃与朱明礼的眼中钉心头刺吧?
    有些人故作深沉,实则单纯如纸。
    詹事府的官员一直压着朱明辰往那个位子靠近,但这些并非他自己所愿。
    崔洛不知道该跟朱明辰说什么,道:“殿下,事已至此,你若执意抗婚,岂不是打了三殿下的脸了?反倒让他抬不起头来?殿下不如顺其自然,高丽国公主与使臣还有几月才会入京,在这之前凡事皆有可能发生,殿下这般绝食可不好,有损皇家威严。”
    崔洛记得朱明辰最怕的就是‘有损皇家威严’,这一招百试百灵,朱明辰嚼着点心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阴郁道:“崔洛,我其实并不想争的......我什么也不想争.......可是三哥他们恐怕不信,都以为我将他们视作仇敌。”
    崔洛沉默了。
    生在帝王家,半点不由人,不是自愿去争,就是被迫去争。朱明辰不愿意争,可想争的却是大有人在。
    半个时辰后,崔洛与朱明辰一同走出了屋子。为此,沐白用眼神大大赞许了崔洛。待太子去沐浴更衣时,沐白拉着崔洛问话:“师弟,告诉我,你是如何劝说殿下的?”
    她劝了么?
    崔洛摇头:“是殿下自己想通的。”崔洛言罢,就打算离开文华堂。她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其实,人活着,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那为何不随意一点?!
    高丽国使臣即将来天/朝,也不知百台火炮有没有打造出来?制造火炮的机密基地不是崔洛这种级别的小小侍读可以获知的,不过她倒是能去四夷馆学点高丽语。
    崔洛来了兴致,当日就去四夷馆找到了王宗耀。这家伙混的很开,与徐大人也相熟,帮着她介绍了几位学识颇高的先生。崔洛的记忆力尚可,在四夷馆旁听了一下午,便学了几段常用的高丽语。
    过年之后,崔洛还没去侯府看过洛十娘,她今日心血来潮,从四夷馆离开之后,先去集市买了几样礼品,是要给萧老太君与长信侯拜年的。
    大年初八的日子,长信侯府大门外依旧燃着碗粗的高香,朱门大户,广厦华庭,一派贵气峥嵘。
    崔洛见过老太君之后,就去看萧捷,他很喜欢崔洛,见了她就喊,“二哥哥抱。”
    洛十娘见崔洛面容粉白,气色极好,纳闷的问她:“洛儿,我听侯爷说你近日很忙,刚从大兴回京,就去翰林院了。今个儿怎么有空来看娘?”
    崔洛给萧捷带了几只腰鼓,逗他玩了几下,才道:“娘,我今天不是来看您的,我是来找继兄的。”
    洛十娘心头有些失落,不过转而又消失了,“洛儿,你年前是不是与你继兄闹嫌隙了?你可不能任性,有你继兄在,他也能护着你。”
    崔洛随意应了一声,就去庭院等着,大约三刻之后,才终于等来了萧翼。
    当崔洛看见他时,他正被人一种随从簇拥着,身披黑狐皮的大氅,从影壁大步处大步而来。这一刻,长信侯府所有的华贵皆成了他的衬托,宛若背景画。
    萧翼眉目很深,直至靠近了崔洛,才沉声问她:“你怎么来了?”
    他好像还没消气的样子。
    崔洛笑了笑,张口就对他说了几句高丽语。
    萧翼唇角猛抽:“........说人话!”他一手拉着她的胳膊,一边将她往书房的方向拉。
    萧翼的随从自是不敢跟上去,这些人都知道世子爷对崔洛很在意,但这份兄弟情谊好像有些过头了。
    *
    萧翼不知道崔洛来侯府的目的是什么,但只要她能来,他便高兴。不过,萧翼可能不太想这么快就‘原谅’她。
    总得让她记得,旁的男子是看不得的!尤其是那种地方!
    书房门一合上,崔洛笑眯眯的问,“继兄,你吃饭了么?我还没吃呢。咱们去外面喝酒如何?我今天有事要问你。”
    萧翼随手解开大氅,抛在了一侧的软塌上,随即人也慵懒的趟了下去,双腿叠加,阖眸而息,“没兴趣。”他淡淡道。
    崔洛心想,萧翼估计还在生气,她便走了过去,靠近了他一些,弯下身道:“继兄不去也喝酒也成,那我就在这里问。”
    萧翼没有动静,双手置于胸口,宛若沉睡了过去。
    崔洛看了他几眼,想了想还是道:“是这样的,高丽国欲要与我/朝/联姻一事,想必继兄已经听说过了。以继兄之见,可有法子制止这场婚事?”
    萧翼还是没动静。
    崔洛很有挫败感,便伸手去拉他,“继兄!”
    萧翼这时忽的睁开眼来,反手捏着她的手腕,将她拽到了自己身上,让她趴着无法动弹,“是你非要现在说的,还有,适才你在照壁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崔洛趴着的姿势不太舒服,但她也动不了,索性道:“那是高丽语,我今天刚学的,还没弄清是什么意思,改日在告诉你。”那话当然不能说出来。
    萧翼:“.....哼!罢了,不说就算。”他躺在那里,崔洛的脸靠近了的下巴,这样的场景,梦里出现过多次,每一次都让人心悸沸腾,现在亦然。
    萧翼突然起身,将崔洛推开了一些,拉了大氅盖住了他笔直修长的大/腿,掩饰了他所有的渴/望,“咳咳!太子两年前就订了婚事,却因宣德皇后托梦一事给耽搁了,我猜不是太子梦见了先皇后,而是他根本不想娶。”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奉上,亲们晚安,么么。
    第100章 交锋
    清洌的薄荷香萦绕在鼻端, 崔洛双臂抱胸,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冷意直钻毛孔。
    薄荷用在盛夏还可解暑, 也不知萧翼怎么在初春就用上这个香了?
    萧翼从软塌上坐起, 一只腿搭在榻上,另一条腿落地, 样子很随意, 他接着道:“崔侍读,你是陪着太子读书的。谁让你关心太子的终生大事了?还有, 今日汪直找你作何?这之后顾长青又同你说了些什么?”
    萧翼口吻很淡,但这话分明是在质问。
    崔洛瞧着他将自己裹的严实, 她却是在一边挨冻, 便搓了搓手, 沿着软塌另一侧坐下,正要拉着大氅捂手,却闻萧翼冷不丁道:“你干什么?站好了!成何体统!”
    崔洛被他冷喝声吓了一跳, 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复而又老实的站好, “.........继兄今个儿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她从来就没见过萧翼怕冷的样子。
    萧翼的唇线抿很紧,浓眉紧蹙之余,隐露痛苦之色, 崔洛更加确信他大约是病了,“汪厂公与表哥也都没说什么。若真有事,我自然不会瞒着继兄。继兄可是身子不适?你也不要硬撑着了,我去给你找大夫?”
    萧翼闭了闭眼, 坐在软塌上纹丝未动,再度真开眼时,眸色骇人,像是透着一股杀意,亦或者是将对手生吞活剥的狠厉。
    崔洛猜测,萧翼估计又是因为汪直的缘故才这般阴沉动怒,“继兄,你看,不如你我二人找了机会去和汪直联手如何?将来太子殿下肯定无缘帝位,你支持安王,但现在安王根基不稳,根本没有朝廷大臣想立他,张首辅之前更是强烈反对安王回京,可见这条路不易走下去。若是像上辈子一样,还得耗上几年。我现在可以笃定,汪直是借着我向继兄你示意了,他这是想结盟呢。”
    崔洛长的太过秀气,又因瘦弱的缘故,占一看就是一个富家小公子。萧翼看着她神色严肃的跟他谈正事,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竟也有分神的时候。
    萧翼抬手揉了揉眉心,他很诧异于崔洛的脑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明明很聪明,却是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她若是无心的,倒也是很可人,可若是有意的......萧翼今晚就不会再放过她。
    可他到底还是没有试探她,总归是害怕被她疏离。
    长叹一口气之后,萧翼复而又平躺下,如此就显得他身形更加修长,他一臂枕着头,一手置于胸,看上去是最舒适的状态,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出了侯府,会有人送你。”
    崔洛还没见过萧翼这个有气无力的样子,想来肯定是病了,她道:“那好,我就不打扰了,一会让大夫过来给你把脉。”她觉得自己今天非常的贴心,对萧翼也是格外关照。
    萧翼就算此时不看崔洛,也知道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在崔洛走出房门时,他突然说了一句,“不用大夫了,你真要是为了我好,今晚就留下。”声音很平静,像是说着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崔洛侧过脸看了看他,认真道:“我今晚约了范兄,他好像查到了周家灭门的线索,我又不会医术,留下也没用。”
    言罢,崔洛便走出了书房。独留一室薄荷冷香袭人。
    萧翼猛然间坐起身,本想追过去教训那不知趣的小女子一顿,等了几息,他掀开身上大氅,用力一抛,在屋内踱了几步之后,才喊了心腹进来。
    这心腹也是长信侯所养的暗卫,与古月算是同一个级别的。此人见萧翼眸色泛红,像是火气正旺,也不知道崔少爷又怎么惹了主子如此愠怒了?男子道:“主子!您找我?”
    萧翼单手解开锦袍上的暗扣,之后面对着墙壁上的字画负手而立,片刻才道:“去把汪直掳来!”
    暗卫以为自己听差了,“.....主子的意思是?”他被惊到了。
    汪直乃东厂提督,地位骇人。
    在大明,东厂这个机构算是是历史上最早形成的类似于特务/情报/机关,其分支机构远达朝/鲜/半岛。这话丝毫也不夸张,是确有其事。而汪直又是钦差掌印太监,这几年将西厂压制在下,又兼司礼监秉笔大太监,除却一个顾长青所执掌的锦衣卫以及内阁之外,还没有其他机构能轻易直接压制他的。
    男子先是愣住,待萧翼突然转身时,他便低下了头,“是!属下这就去办!”
    *
    梆子刚敲过三更。
    汪直从承乾殿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体瘦的小太监,二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后,行至东厂值房时,汪直突然止了步子,对身后的中公道:“干儿子,你先退下!”
    中公微眯着眼,连走路时也快睡着了,汪直更是三日未合眼,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坚持下来了,中公道:“好嘞,那义父今晚也早些歇下。”
    待四周再无旁人,汪直摆了摆臂弯上的拂尘,道:“出来吧!别让杂家久等了。”
    几息之后,夜色中隐现三个黑衣男子,其中一人道:“厂公,今夜我家主子请你走一趟。”
    汪直转过身,连打了几个哈欠,样子浮夸且随性,“杂家事先说好了,不准打脸!否则待杂家醒来,一定让你们好看!”
    他话音刚落,黑衣人上前一步,抬起刀柄高高举起,“得罪了,厂公!”
    汪直不耐烦了,“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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