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众学子还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背了锅。
    能‘逼’的众高门子弟愁云满目,秦先生的心情也是十分愉悦的,这时,她想起一事来,问:“夫子,新来崔洛就是承恩伯府推荐来的家亲?”
    晋老夫子还沉浸在自己的绝妙计谋之中,他的宝贝孙女儿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条恶犬是他弄死的,随意应了一声:“恩,崔家与承恩伯府是姻亲,秦先生要是对她下手,可要手下留情。”
    秦先生眸色中有一丝古怪一闪而过:“今日看过她写得骈文,此子资质还算可以,不似顽劣之徒,我怎会针对她?!”
    晋老夫子已经双手朝后,迎着冬日的暖阳,往通向晋府方向的小径而去。独留秦先生一人在原地站了一会,不久也走开了。
    这厢,崔洛抄了一张纸之后,手腕就开始生疼,不是她矫情,她的腕臂就是使不上力,第一世是练字所致,第二世是因为救那人,可这第三世......莫不是冻的?
    少年郎们积极配合秦先生的态度,让崔洛有些纳罕,她趁休息期间,问:“秦先生是什么来头?我还没听说过书院里有女夫子。”
    顾长梅揉了揉自己好看白皙的手,一脸的生无可恋:“崔洛,你可小声一点,千万别让秦先生听见了,日后听课,切不可与她眼神交流。”
    王宗耀也熬不住了,抄了两张,停下笔歇息,脖子伸长凑了过来,特意将嗓音压到最低:“秦先生曾是缙王身边的军师,十几岁就跟着缙王征战沙场,屡立奇功,直到缙王回京,秦先生女扮男装的身份才被揭穿。皇上勃然大怒,若非缙王以死相护,交了手上兵权,秦先生的欺君大罪怕是坐实了。”
    崔洛猛然间一滞。
    缙王她是知道的,乃当年陛下的胞弟,曾手握边陲十万精兵,权势颇大,后来却是退隐了。
    是......为了一个女人?
    崔洛不知为何突然不安起来。
    聊到兴头上,顾长梅这一次也机智的压低了声音:“你们说,秦先生虽说生的高挑,但,是男是女,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为何缙王从未察觉?他会不会一开始就包庇?”
    崔洛又是一震。
    欺君之罪,她自己也怕的!不然前两世怎会受制于萧翼?!
    王宗耀这个时候坏笑了两声:“我可听闻缙王身边没有旁的女子,你们猜,会不会在军营那会,缙王就已经知道秦先生的身份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来缙王也没逃过石榴裙的诱惑,这才没有将她弄走。”
    裴子信一直在埋头苦抄,他对这些勋贵传闻从不理会的,今日破天荒的道:“秦先生本家何处?”
    当下民风严谨,正常人家的女儿怎会跑到军营里去?
    蓦的,崔洛,顾长梅,王子信不约而同的望向了裴子信。
    顾长梅先开口:“你小子......终于开窍了啊,我告诉你们,秦先生最为可怕的地方,是她根本就没有来历!”
    大明户籍监察十分严格,尤其是京师重地,不可能存在身份不明的百姓。
    顾长梅鬼鬼祟祟,声音更低了:“我也是听我父亲说的,当初秦先生身份被暴露,朝廷中有人怀疑她是蒙古细作,陛下指派了锦衣卫去查,最终什么也没查到,从秦先生自己口述当中,她是失忆了.......”
    几人都是呼吸顿了顿。
    谁会好端端的失忆?这分明是借口之词。
    王宗耀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危险,道:“不过,好在有缙王全力相保,秦先生如今无恙,还加了一个身份,就是晋老夫子的干女儿。所以,她才会在书院里教书。好了好了,这事说起来也玄乎,咱们还是赶紧抄课业吧。”
    几人心领神会,埋头继续誊抄时,崔洛却是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姜还是老的辣啊!
    众学子:憋怒,憋怒......憋着!
    秦先生:来来来,孩儿们,营养液乖乖上交,不然罚抄《中庸》!
    第19章 是他
    转眼就是三日后,众学子们仿佛从青葱少年,几夕之间成了枯叶小黄花,各个深沉丧气,面色僵拧。
    饶是如此,也无人敢站出来公开与秦先生叫板。
    且不论秦先生曾陪同缙王叱咤沙场的彪悍历史,要是这些学子因为课业完成不了而被勒令退学,单是家族这一块的惩戒就逃不了。
    这几日,书院一派宁静祥和,就连院中几株美人松枝头上的麻雀也寂寞了。
    连接几日的艳阳高照,厚雪消融的差不多了。
    这一日下了学,少年郎们终于熬不住,有人提议要在晚上书院下钥之前,打算结伴出去放松一下。
    顾长梅首当其冲提出要去酒楼里吃一顿好的,犒劳他这三日的勤勉。王宗耀与崔洛自然无异议,裴子信家境贫寒,笔墨纸砚的钱已经够他愁了,拿不出多余的银子消遣。
    王宗耀却坚持拉着他一道出去:“子信,你现在是咱们寝房的重点保护对象,胡勇一时半会是不可能放过你的。”
    裴子信虽骨气倔强,被顾长梅与王宗耀拉着,小个头如他,也只能被迫着出了一趟书院。
    出去吃饭喝酒,当然轮不到他掏银子,只是这人小小年纪,就摆出一副大义决然的样子,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贪图半点便宜。
    崔洛每次看到他一脸阴郁,都有点哭笑不得。
    晋江书院的位置并不偏僻,加之靠着法华寺附近,周遭的商铺酒肆鳞次栉比,从书院出发,小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天色刚暗,各家酒楼已是华灯高照,酒菜香气顺着寒风铺天盖地的萦绕在长街两侧。
    以胡勇为首的另一群学子已经在酒肆定好包间,酒不敢喝太多,佳肴却是少不得。
    崔洛与顾长梅等四人仍处于被孤立状态。
    要知道,如果没有‘告密者’,晋晓悠怎会那么快就上门找麻烦?那件事无人知晓的话,他们又怎会沦落到苦苦誊抄书册的境地?
    故此,少年们对裴子信的厌恶已经到了白日化状态。
    与崔洛等人所处的雅间相比,隔壁就显得热闹的多了。
    不多时,小二就端了菜肴上来,有鹌子水晶脍,白芨猪肺汤,百合酥,板栗烧野鸡,红油拌莴笋,鲍鱼燕窝粥,爆炒河鲜.......有时令菜,也有入春才能吃得上的鲜蔬。
    单是看满满当当一桌,就知道要花多少银子。
    裴子信的脸还是绷着的,仿佛占了旁人的便宜,就像让他上刀山下油锅似得。
    他就是一朵独立于这千万尘世之外的奇葩。
    崔洛可管不了那么多,她也需要狠狠补偿一下自己,接连誊抄了三日,体力精力消耗都太大。
    她啃着鲍鱼,眉眼隐约带笑,顾长梅念及她瘦弱,给她不停夹菜。内室温热,烛火高照,她瓷白一样的脸宛若笼在一片晨曦暖阳之下,隐隐泛着柔和的光泽。
    顾长梅不经意间一眼,微微一呆,后来的日子里,他才发现,这辈子也没从适才那抹红尘阡陌般的浅笑里走出来。
    “呵呵.....没人跟你抢,吃慢点。”顾长梅明明和崔洛同岁,却是不由自主的扮演一个长者的角色。怜惜之情溢满胸膛。
    多可怜的表亲啊,浑身上下也没几两肉,他肯定要好好照拂的!
    顾长梅似乎别特渴望被人‘需要’。
    四人饭后三巡,都有些撑了。
    这时,一阵冷风灌了进来,是有人从外面推开了门扉。
    四人纷纷朝着移门看了过去,就见胡勇独自一人大步而来,面带煞气。
    这家伙是火气还没消呢!
    不过,仅他一人过来,多半不是特意来寻事的。
    顾长梅与王宗耀异口同声:“有话好好说!”
    裴子信感觉到了他二人的相护,再倔的性子,也知道缓和一下。等胡勇在桌案前站定之后,他抬头看着他道:“不是我!我没有告密!”
    被人诬陷的滋味也是不好受的,他也想为自己辩解。有时候越是贫困的读书人,自尊心越是强。
    若非胡勇主动找上门来,他裴子信是不太可能站出来公开解释的。
    胡勇闻言,好像舒了一口气,但胸口的堵闷肯定没有那么容易就消散,加之被秦先生罚抄这几日,整个书院气氛压抑,胡勇就是想摒弃前嫌,也没那么快。
    不过,出乎崔洛意外的事,就连胡勇也相信裴子信的话。
    或许,他这人从不扯谎的性子,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吧?!
    胡勇抽了把圆椅,兀自坐下,俊俏的脸上因为酒水的缘故,透着浅红:“哼!此事到此为之!不过,裴子信你小子给我记住了,下回别老是臭着一张脸,你这个样子,想让人不怀疑都难!”
    他这话太在理了。
    顾长梅和王宗耀纷纷赞同。
    裴子信的倔性又腾起了起来:“这本来就与我无关!我又为何要解释!你若没有做亏心事,全书院又怎会因你而罚?!”
    胡勇闻此言,眼睛瞪大了,他今日已经算是看在顾长梅和王宗耀的面子上,放低了身段,裴子信倒好,还将一切错怪在他身上!
    不过......好像也有点理由。
    顾长梅和王宗耀此刻又站在了裴子信这边。
    说起来,若无胡勇一开始的任意妄为,还真没有今天的事。
    胡勇语塞,论品行端正,肯定无人能与裴子信比肩。这家伙踩死了一只蚂蚁,也能默念几句心经。压根就不是个正常人。
    向来能说会道,善颠倒黑白的几位少年郎都默契的沉默了片刻,王宗耀反应快,双手合并,拍了一巴掌,笑道:“大家都是同窗,只要误会解除了就行了嘛,对吧!子信为人,大伙都清楚,他说没有告密,那肯定没有告密,比真金白银也还要真。胡勇你也不必沮丧,晋小姐至今还不曾名花有主,你还有机会!”
    崔洛唇角微抽,王宗耀将来不愧是“四夷馆”的顶梁柱,交涉能力颇佳。一句话将裴子信和胡勇的主要矛盾都挑明了,这之后不用藏着掖着,相互猜忌仇视了。
    顾长梅品了一口温酒,掳了袖子又开吃,胡勇与裴子信的事算是可以告一段落,他心情也好转。
    胡勇也闷声喝了几杯,裴子信滴酒不沾,但菜肴却是没放过,反正便宜也占了,占多占少没有实质性的区别。
    崔洛不由得又是悄然一笑。
    都是年少轻狂的时候,矛盾来的快,去的也快。
    待崔洛等人出了酒楼,隔壁学子皆陆陆续续乘马车回了书院。要知道此处离书院并不算太近,若再逗留,怕是赶不回去了。
    红绉纱的灯笼在长街两侧的屋廊下随风摇晃,风吹凉了少年脸上的温热,几人正当意兴阑珊,迎着从北面而来的夜风,胡勇竟高吟了自己曾写给晋晓悠的打油诗。
    裴子信当即皱了眉,却是忍住了,一脸的嫌弃样子,没有开口批评。
    这时,一辆马车从面前不远处而来,马车外挂着一只羊角琉璃灯,银白色光线将马车牌号上的字照的一清二楚:“周”。
    胡勇突然停止了吟诗,他定住了,对这辆马车无比熟悉,直至马车从几人身边飞驰而过,他依旧没有挪步。
    几人顺着胡勇的视线看了过去,那辆四轮华盖马车就停在了街尾的巷子口。
    再往里走几步便是勾栏院了。
    王宗耀似乎知道了什么,提醒了一句:“胡勇,回去吧,或许是周家的其他人。”
    胡勇是家中嫡子,上面还有一个嫡姐,几年前嫁给了大理寺丞,周大人的的独子,周世怀。
    周世怀不善科举,靠着祖荫在衙门里谋了个整理卷宗的闲职,无才无德,贪图享乐,当初娶了胡家女儿,也是为了那笔丰厚的嫁妆。
    胡勇不顾王宗耀劝阻,大步往周家马车停靠的地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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