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熟悉的男音插进来,语气轻缓又随意,但听在听者的耳朵里却不敢真当他是随意。
    叶倾心寻声看过去,景博渊一手夹着烟,一手抄兜站在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又听去了多少。
    只是他看过来的眸子,深不见底,像极了伯利兹蓝洞,视觉上让人心底莫名生出畏惧和害怕。
    叶倾心紧紧攥着手里的卡,低头不敢去看景博渊的眼睛。
    景博渊随手扔掉烟头,踩灭走过来,抄在裤兜里的手拿出来,从她手里拿走那张卡,而后转向温泽闫,慢条斯理开口,“贵姓。”
    温泽闫看向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些许的男人,虽说不上害怕,但也绝不自在。
    有些人天生如此,不需要刻意做什么说什么,只一双眼睛注视着,就能让你手足无措、乱了思绪。
    这是来自上位者的威慑力。
    温泽闫才二十六,无论是阅历还是心性气场,都比不上一个大他九岁的成熟男人。
    他紧了紧拳头,“免贵姓温。”
    景博渊勾唇,要笑不笑地道:“温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也不等温泽闫反应,他直接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
    做到这个份上,温泽闫就算不愿意,也不好拒绝。
    叶倾心看着两人走到院子里,景博渊将手里的卡递还给温泽闫,不知道说了什么,叶倾心只看见温泽闫面色有些难看,她也看得出他的拘束。
    景博渊偶尔抬手拍拍温泽闫的肩膀,像一位长辈在勉励小辈,温泽闫的脑袋越来越低。
    身份和地位这个东西,谁有,谁就是主导。
    有人来吊唁,叶倾心从两人身上收回视线,忙着待客,等闲下来,温泽闫已经走了,景博渊正跟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握手寒暄。
    今天除了亲戚和市、县级领导过来,还有一些生意人上门吊唁,花圈已经摆放不下,被宋父安排人处理掉一些。
    t城有点头脸的几乎都来露过面,亲戚邻居看向叶倾心的眼神也和从前大不一样。
    以前她在他们眼里是个可怜虫,现在是只会发光的金凤凰。
    晚上吃了晚饭,院子里只有三三两两的邻居在闲聊。
    太阳挂在西边,还没落下。
    潘杨说:“殡仪车已经联系好了,明天早上六点钟到这边。”
    宋父接着开口:“墓地风水先生给看了,选在你外公外婆不远的地方,欲二帮着找了几个人明早过去打墓……”
    叶倾心点点头,“谢谢宋叔叔、潘叔,多亏了你们的帮忙,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父道:“我也没帮什么,就打打下手,主要还是景先生帮了大忙,要不是景先生,翘翘只怕要走得凄凉孤单,这两天我见到的干部,比我在电视上见到的都多,以后要是说出去,我看谁还敢小瞧我……”
    宋母见他越说越离谱,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宋父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闭上嘴,有些尴尬看了眼景博渊。
    景博渊表情没什么变动,双腿交叠,身躯轻靠在椅背上,气定神闲,似乎根本没听见宋父不得体的那些话。
    他伸手探进口袋摸出烟盒,忽又想起什么,随手将烟盒扔到桌上。
    叶倾心自然也不会计较宋父的话,笑着转移话题:“邰诗诗不知道怎么样了?”
    潘杨接话:“今天在院子外受伤的女孩吗?不清楚。”他并不认识邰正庭一家。
    宋父叹口气道:“刚我听人提起,据说还在抢救,救过来的希望不大,就算保了条命,只怕这辈子也是个废人了……”
    宋母惋惜道:“这个邰正庭下手也太狠了,自家女儿,再生气能有多大仇恨,下这死手,而且我看那个诗诗挺乖巧的,是个可人疼的小姑娘。”
    夜里十一点,院子安静下来。
    叶倾国早就睡着了,灵堂里就叶倾心和景博渊,她靠在景博渊的肩上,眼角微微湿润,“今晚是我最后陪我妈的机会,你别赶我去睡觉好不好?”
    这几天忙着丧事,都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洗漱收拾自己,景博渊身上有成熟男人出汗后的味道,混着烟草燃烧的味道,不重,也不难闻,甚至闻在叶倾心的鼻息里,让她莫名感到安心。
    那颗因为母亲忽然去世而彷徨不定的心,在这一刻微微安定。
    人之所以恋家,是因为家里有母亲在,母亲是系在孩子身上的一根绳,牵引着千千万万的孩子在人生路上无论走出多远,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母亲不在了,那根绳就断了,孩子便是断了线的风筝,风让你飘去哪里,你便飘去哪里。
    景博渊搂着她,厚实干燥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抚摸她的头发,无言给她安慰,他没有像前两晚那样强硬地命令叶倾心回房睡觉,只是叶倾心再次睁眼,依旧是在自己的房间。
    她是被闹钟闹醒的。
    下床出来,外面天灰蒙蒙的,东方刚刚吐白。
    来帮忙的亲戚邻居都已经过来,院子里的人不少,看着忙忙碌碌的,却也有条有理。
    景博渊站在灵堂外抽烟。
    叶倾心注意到他面容似乎比之前消瘦了一些,本就冷硬严肃的面部线条更显冷峻,无形中多了几分凌厉。
    他从到了t城,就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将本来应该是她做的事,都做了。
    叶倾心走过去,伸手勾住他右手的小指,举动透着小女孩的心性。
    “博渊……”
    景博渊见她过来,熄了烟,反手握住她的手,“去吃点东西。”
    叶倾心捧着碗喝粥的时候,院子里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昨天被景博渊逮着‘勉励’了一顿的温泽闫也来了,只是没往叶倾心身边凑,找了个角落安静地站着抽烟。
    邰正庭一家没有出现,想也知道,现在邰家必定乱成一团。
    六点,殡仪车准时停在胡同口。
    一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跟着殡仪车去火葬场。
    周翘翘被推进火化炉的一瞬,叶倾心腿一软,景博渊从后面抱住她。
    直至此刻,叶倾心才更加深切地明白,从此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周翘翘这个人,她再也没有母亲。
    ------题外话------
    有二更。
    剧透小剧场:
    葬礼结束,人去院子空。
    晚上,被窝里,景博渊搂着女孩,温暖的手掌覆在那还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那个温泽闫是你的初恋?”他忽然开腔,说出的话让叶倾心心头莫名一跳。
    这是要秋后算账?
    昨天到今天他一直没有提,她以为他已经忘了。
    景博渊内心os:忘了?呵呵……
    第154章 :葬礼结束
    景博渊紧紧搂着女孩的身体,用宽厚温暖的怀抱,给她无言的安慰。
    成熟男人的怀抱,像避风港,悄无声息遮挡掉外面的风风雨雨,沉稳又可靠。
    温泽闫站在人群之后,看着被男人搂在怀里的女孩,想起在叶倾心家的院子里听到邻居议论的话,说景博渊曾以女婿的身份给周翘翘穿寿衣,还替叶倾心守了三个晚上的灵堂,不眠不休……
    有钱有势的男人为一个女人做到这个份上,似乎,已经超出了他所以为的逢场作戏。
    温泽闫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转身走出去。
    曾经他想要护在怀里一辈子的女孩,如今正被另一个男人护着,他心里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从他对她说出分手的那一刻,从他转身娶了别人的那一刻,他就失去了所有资格和机会。
    从火葬场回来,已经十点多。
    t城这边,出殡送葬,捧骨灰盒的是孝子,抱遗像的是贤孙。
    叶倾国被安排捧着周翘翘的骨灰盒走在送葬队伍最前面,周翘翘没有孙子,便安排一个远房的侄孙抱遗像跟在叶倾国后面。
    叶倾心跟在那侄孙的后面,再后面,是其他送葬的亲戚和殡葬乐队,队伍很长,后面的人拿着花圈,人头攒动,隐隐有浩浩荡荡之势。
    墓地有些远。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面的叶倾国忽地脚下一绊,人摔了个狗吃屎,骨灰盒滚出老远。
    队伍一阵骚动。
    叶倾国的脚扭了,痛得坐在地上只掉眼泪。
    宋父顾不得他,赶紧捧起骨灰盒掸了掸土,捡起黑布盖上,朝着队伍里喊了声:“来个侄子捧骨灰盒。”
    儿子不行,侄子也可当孝子。
    只是周翘翘的侄子都太小,宋父看着走出队伍的几个小毛孩,摇了摇头,“没有岁数大一点的吗?”
    叶倾心有些心疼,母亲一生坎坷,这都走了,还要不顺利吗?
    她往前走了两步,“宋叔叔,我来吧。”
    宋父看了眼她的肚子,“还有好长的路,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眼看着时辰快到了,宋父有些急,“早上我还看见周山了,他没跟来吗?有没有人有他的电话,打一下。”
    人群里有人道:“周山小孩病了,突然惊厥,去医院了,只怕赶不过来。”
    宋父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眼泪鼻涕流一脸的叶倾国,“这可怎么办……”
    又看向身形单薄的叶倾心,“你身体吃不吃得消?”
    叶倾心点头,上前伸手去接宋父手里的骨灰盒,“没关系。”
    只是,她的手指还没碰到骨灰盒,就被另一双手接走。
    景博渊身上的衣服一早上换了,深灰色衬衫和西裤,笔挺伟岸,身上成熟男人的体味混着烟草味窜进叶倾心的鼻子里,让她安心。
    耳边,景博渊沉稳的声音响起,“我来捧。”
    宋父有些迟疑,“这似乎不妥。”
    人群里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我看中,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景先生是逝者的女婿,也就是逝者的半个儿子,由他来捧骨灰盒没什么不妥,快走吧,时候不早了,别耽误了时辰。”
    队伍再次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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