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避重就轻,只提女儿亲事不提对芸娘的安排,想着等尘埃落定后,有女儿亲事做成的好消息在先,不能接芸娘进府的坏消息也就好说出口了。
    到时候女儿变侄媳妇,照样承欢膝下,再好吃好喝的依旧将芸娘养在外宅,岂不两厢齐美?
    杜仁得意于自己的机智,到底不忍直视强忍失望、顺从应下的芸娘,转头爱怜的笑看女儿,“明天穿戴的衣裳首饰,我都替你准备好了,一会儿让你娘仔细帮你拾掇拾掇。”
    女儿即是私生又是庶出,没上族谱又无法认祖归宗,他哪里有闲心给女儿取什么正经名字。
    若是生在杜府,确实随杜曲、陆念稚的辈分行五。
    芸娘每叫一次“五娘”,他心中就多一分愧疚。
    只这份愧疚有限,全然盖不过他微笑中透露着的尴尬,眼神中欲盖弥彰的闪躲。
    芸娘看得明白,强压着心寒陪杜仁在穿堂处腻歪了一会儿,“恭送”走杜仁宅门一关,转回堂屋握住女儿一双柔荑,手心已是冰凉一片。
    “娘,爹已经不生气了,还对我们一样的好,您怎么不高兴?”五娘一向佩服她娘的本事,白问一句并不走心,只惦记着从天而降的好亲事,“您今天去杜府,有没有瞧见那位陆四爷?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如传言一般英俊?”
    小姑娘家心思浅,只关心未来夫君是否高富帅。
    芸娘又好笑又好气,看着女儿懵懂稚嫩的脸,手心越发冰凉。
    她是花娘从良,自己没有的就只盼女儿能都有,直将女儿当正经闺秀教养,哪想护着疼着过了头,倒作养成了这么一副毫无心计城府的模样。
    她暗暗后悔之余,越发坚定心中所想。
    遂沉下脸,疾声厉色道,“明天起你就姓吴了!他算你哪门子爹?趁早改口,没得再白吃一顿排头!他哪里是真心对我们好?以为不白齿红口的把话说出来,我就猜不到他打的是什么盘算?狼心狗肺的负心汉,他是想着要用你,先画个大饼稳住我,事成后你且看,我们娘儿俩不过是骨肉分离的下场!
    男人长得好又如何?全都是靠不住的狗性子!那陆四爷位高权重,身上又有举人老爷的功名,岂是个好拿捏的?你爹?你爹倒是想得美,也不想想那陆四爷一把年纪,长你近一轮,迟早死在你前头!这叫对你好?好个屁!”
    五娘瞬间吓哭,咬着唇蚊子叫,“娘,您、您怎么能这么说爹?爹刚才都说了,陆四爷是现任家主,我进门就是当家夫人,哪、哪里不好了?”
    “好!门第才情都好,唯独人不好!我不是反对这门亲事,但你要是真想嫁成陆四爷,光靠你爹可不行!”芸娘语气微缓,擦去女儿的泪道,“我这么说陆四爷,是想提醒你,男人的权势能靠,心却靠不得!你当你爹是真为我们打算?你哪里知道,当年要不是我……”
    话音嘎然而止,似往事不堪如鲠在喉,卡在舌尖痛苦得说不出、不能说。
    当年长女风寒病危,她久等不到杜仁出现,心凉心慌之下恶向胆边生,鬼使神差的捧着冷透的汤药,枯坐在长女床头一整晚,天色微亮时,长女的身子也跟着冷透了。
    她如行尸走肉般,亲手落笔、泪湿纸背,送出长女夭折的丧报,换来杜仁再踏宅门,也换来往后十几年的“恩爱”、“和美”。
    杜仁抛弃过她们母女一次,就能再抛弃第二次、第三次。
    她亲手断送长女,不会再断送幺女。
    自己选的路,就是浑身血泪,也要走完、走好!
    芸娘面色惨白,冰凉僵硬的双手抖若筛糠,她死死紧扣十指,止不住手抖也止不住声音发颤,“你别哭也别怕,更不要多问。只管听娘的,娘全是为了你好,只是为了你能好!”
    随即压着嗓子一阵低语,细细道出心中谋划,末了厉声交待道,“为防杜府派人盯着这处宅子,我却是不好露脸了,只能你趁夜走一趟。那人是我做花娘时的老姐妹,我对她有恩,她会把东西交给你,你拿到手后谨记我说的话,明晚依计行事。”
    一听要去三堂九巷那样的地方找人,五娘哭得更厉害了,“我不去!您让丫鬟婆子去!”
    她能养尊处优,全靠芸娘凭职业技能换取,却有意无意的以芸娘出身为耻。
    如此没心没肺而不自知,芸娘心头又冰又悔。
    眼中却乍然亮起光芒,其中决绝令人心惊。
    芸娘眯起眼,切齿恨声道,“你放心,等挺过这一遭,娘再不会让你觉得丢脸!明晚如果不能一击即中,你当以你爹的能耐以你的出身,真能顺利拿下陆四爷?十三行里,可都说陆四爷是个老狐狸!夜长梦多,你想如愿,就得豁的出去,就得靠你自己!”
    五娘面色几变,最终化作一脸羞涩红晕,嗫喏着道,“我、我去。”
    这边五娘忙着连夜私会,那边你未嫁我未娶的少男少女们,则忙着头顶过节光环趁机约会。
    时下三月踏春、九月秋游,皆是一年两度全民出动作耍的日子。
    今天又是重阳佳节,登高祭祖是一,灯会夜游是二,但凡举城办灯节,多有放宽礼数默许少年男女寻良缘、相约会的不成文规矩,年年倒也成就过不少佳话。
    杜振熙自然不能免俗,只是看着眼前手拉手的两枚小豆丁,还是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小郡爷哥哥,你只管把小又交给我,我会看好她的。”杜振晟叫人叫得不伦不类,偏端着严肃的小大人脸,“等小又玩够了,我会送她回王爷、王妃那儿的。你就放心吧,我们先走啦!”
    定南王府作为当地土皇帝,必须与民同乐,另在办灯会的主街酒楼设席面,和官员、民众一道赏灯过节。
    不出席奉圣阁开张夜宴,便让沈楚其代为道贺,面子给得足足的。
    别看沈又其身边不耐烦带下人,其实自她被沈楚其弄丢过一回后,暗地里不知跟着多少暗卫日夜轮班倒。
    沈楚其又是心虚又是放心,挥着胖爪子目送两枚小豆丁自去约会,转头扬了扬马鞭道,“父王把城郊的守卫交给了我,今天哪儿都人多,我先出城把差事安排好,就直接去奉圣阁。陆四叔呢?已经去奉圣阁了?我回来后还没见过他,算一算都有大半年了。”
    他一心惦记着夜宴故旧,彻底白费他父王的苦心。
    定南王怒揍完惹祸偷跑回来的次子,就痛定思痛,丢了份苦差事给沈楚其,好磨一磨他的性子。
    沈楚其心无灵犀一点不通,依旧我行我素。
    他全然一副不能和好兄弟把手同游的委屈样儿,杜振熙简直不忍看,默默为定南王点蜡,挥手赶人,“当差要紧,你快去吧。今天一早就有十三行的几位爷来找,四叔早几个时辰就出府了,你想见他,趁早往城郊去。”
    “你怎么一点都不急着去奉圣阁?”沈楚其走一步退半步,疑惑过后恍然大悟,抬手拐杜振熙的小肩膀,嘿嘿笑道,“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和晟弟哥儿俩好,他和小又约会,你等着和唐七小姐约会?”
    他被父王揍完没能早超生,倒是卧床不起养伤养足半个月,其间全靠听小厮聊八卦解闷,这才知道他家熙弟要议亲了,事情来得太突然,直到此刻才有机会当面“质问”。
    问罢越发觉得委屈,戳着又壮又长的腿在地上画圈圈,抬眼瞪杜振熙,“议亲这么大的事,你就算不亲口告诉我,也该往京里写信说一声啊!熙弟,是不是分开太久,你不把我当最好的兄弟了?”
    还有脸说什么兄弟,大老爷儿们用上目线委屈巴巴的瞅人,还说这种可怜兮兮的小话,活像个憋屈小媳妇儿似的,她倒是想拿他当真爷儿们好兄弟!
    杜振熙抖着手搡开沈楚其的小肉脸,却见说曹操曹操到,唐家马车如约而至,唐加佳扶着大丫鬟的手款款下车,一侧马上翻下一道清瘦身影,立定唐加佳身侧,一步不错的护着唐加佳主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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