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是虚掩着的,左先生抬手推开。
    冲天的酒气扑面而来,引得他直皱眉。
    越过地上的几个酒坛子,左先生不悦地朝斜躺在榻上头发散乱看不清面容的男子道:“该节制还是要节制。如此不顾及自己形象,让外面那帮学生见了,威严何在?”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师兄你就别叨叨了,师弟也不是不分时日放纵的。美酒难得,自要好好畅饮一番。”
    卧榻上的男子摇摇手中酒坛,仰头继续喝酒。
    看左先生仍一脸不悦地站在一旁,便问,“师兄要来一口吗?”
    “喝多伤身,别醉的一塌糊涂明日醒不过来。”
    男子摆摆手,“我的酒量师兄还信不过吗?”
    “师兄,你找我有何事?”
    “你前段时间不是一直在念叨想收个入室弟子吗?我观察了许久,觉得有个人正合适,应该入得了你的眼。”
    “谁啊?能得师兄这般肯定?”男子浑不在意的,喝完手中一坛酒,随手放下,正要去找新的未开封酒坛。
    左先生将手中一沓纸递到他面前,“这是他这段时间写的文章,此子品性上佳,脑子灵活举一反三,进步尤快。最重要的是,思想新奇,并不墨守成规,应该可以和你合得来。”
    听左先生这么一说,男子勾起了丝兴趣,他接过来翻看,没看几行,倏地坐直身姿,漫不经心的眼神聚焦,专注的一一翻看。
    “哈哈哈……师兄,你说的没错,此子深得我心!就要他了!”
    男子站起身前后走了几圈,双目激奋,看着手中的纸舍不得移开。
    “……原来还可以这么理解,十分有理!还能自圆其说,妙极!”
    “他是你班上是哪个?叶君书?我记得他,前几个月才进的学……”
    不知想起什么,他突然冷哼一声,神情冷下来,“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朱正颐那老家伙推荐的人吧?”
    “这个你放心,我已经打听过了,叶君书与朱正颐并无直接关系,是他乡下的先生和朱正颐有几分交情才得来的推荐信。就我所知,如今,他们都关系已经断了,叶君书在雍州这段时间,从没去拜访过朱正颐。
    ……似乎刚进城的时候去拜访过,不过没见着人,就被赶走了。上次的事,不会再发生。”
    男子依旧不悦,不过没说什么。
    左先生道,“如果你不放心,可以亲自见见,再下决定。”
    “哼!”
    “我就不打扰你了,记得喝酒有度,别太过了。”左先生说完,正要拿回那一沓纸,男子直接塞进怀里,“我还没仔细看完,怎么做决定?你要走就先走吧!”
    说完,就出屋迅速进了另一间房,牢牢实实关上门。
    左先生:“……”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前几天的大考, 今天就出成绩了。
    左先生点评了一些比较优秀的文章,最后将卷子发放下去,让学生们看过他的批言后,再将自己写的文章重写一遍。
    叶君书等了好一会儿, 都没等到自己的卷子。
    他扫一圈, 同窗们的全部在手上了, 个个埋头仔细看自己的卷子。
    唯独他没有?
    难道他写的申论有问题?
    叶君书抬眼望向台上背着手站立的先生。
    对上先生的视线时,对方一触即离,跟做贼心虚似的。
    叶君书:“???”
    他暗想,莫非先生不小心将他的卷子弄脏了?亦或是弄丢了?
    难怪一脸心虚的样子。
    叶君书垂头研墨, 倒没当场质问,心道, 还是给先生留点面子。
    课间休息的时候,先生没立即离开,他对叶君书说道:“子舟,你出来一下。”
    叶君书便离开座位, 跟在先生后头。
    先生带他到办公区域,没多久就在一间房门口停下,随后敲敲门,里面传来一声回应,“进来。”
    先生推门进去, 叶君书跨步过门槛,回身虚掩住门,随后跟上。
    他不经意扫一眼。
    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满各类书籍卷集, 墙上还挂着很有风雅的字画。
    偌大的檀木书桌边,站着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他手执毛笔,正提笔写字,双目凝神,气势沉稳。
    先生没出声打扰,叶君书亦不发出声音。
    他心里在思索先生带他来此的用意。
    他在学院表现良好,应该没什么地方引起先生的注意力才是?
    叶君书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提起精神,随时应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不多时,男子将毛笔搁置在笔架上。
    “师兄,你们来了。”男人将视线移到一旁静立的叶君书身上,暗暗点头,相貌身材过关!
    左先生朝叶君书介绍道:“这是我的一个师弟,同时是雍州学院的副院长,姓卓。”
    叶君书随即恭敬行礼:“卓先生。”
    卓先生淡淡地颔首,嗯,态度过关!
    “你们谈谈吧。”先生的任务似乎是只负责将人带到,并没有说其他话,随后就离开了。
    叶君书难得的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这位只闻其名的卓副院长突然找他什么事。
    卓副院长全名卓贤之,不过四十,而他保养得好,面白无须,气质儒雅,看着像个三十左右的爷们,富有魅力。
    卓贤之虽然挂着副院长的职位,没有教导任何一个班级,但他的大名如雷贯耳,学生们皆敬畏之。
    卓贤之当年年仅十八岁就以连中三元佳绩出现在朝堂视野,然而却当年就淡出朝野,反而来到雍州做起了学院副院长。这么多年过去,可能很多人淡忘当年的状元郎何等的风采,但是在雍州学子的心里,备受崇敬。
    左先生离开后,卓贤之并没立即说话,而是坐在椅子上,上下打量叶君书。
    叶君书能觉察到对方的视线,身子不自觉紧绷起来。
    不过他还沉得住气,伫立在那里,目光微微低垂,一副随时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近几个月写的文章诗词老夫都看过,老夫想知道你为什么……”卓贤之随口将他前几个月做的其中几篇文章的观念说出来。
    幸亏叶君书的记忆力甚好,忆起自己当初的做题思路,一一回答了。
    怪不得今日发卷没有他的那份,原来都是在卓先生这里。
    叶君书绕是心有玲珑,也一时半会儿捉摸不透这里边的含义。
    莫非这是插班生都要经历的考校?
    “你每一阶段做的功课,都能看到进步,说明你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如老夫没记错,你荒废了三年的时间,还在封闭的小县城耽误了许久,如今能有这个学识,可见你聪颖刻苦。”
    叶君书回道,“在小县城的日子,不算耽误,先生倾力相授,学生收益良多,不管是书本上还是生活上,在小县城遭遇的每一件事,一步步早就今日的我,所以并不荒废。”
    卓贤之点点头,突然问道:“认识朱正颐吗?”
    叶君书目光一凛,他犹豫了下,还是诚实道:“回先生,认识。”
    他的推荐信正是从这位朱举人手里得来的,并不是什么秘密,虽然不知卓先生问这个的用意是什么,他还是决定坦白,“朱举人以前欠了学生在县城的先生的人情,先生心怀学生,特地用此人情换来学生来此地进学的机会。”
    “朱正颐就没想过收你做入门弟子?”
    叶君书苦笑道:“学生才疏学浅,入不了朱举人的眼。”
    “哼!目光短浅之徒,他朱正颐也就这种程度!”卓贤之冷哼,“本副院长倒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我欲收你为徒,不知你意如何?”
    突然一块馅饼砸脸上,叶君书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晕乎乎的,接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答道:“学生愿意!”
    叶君书整个人飘飘忽忽不知所以然,自己无权无势,都不抱希望会有先生看重他收他为弟子。没想到惊喜来得太快,他都快变成惊吓了!
    这个时代的师徒关系不亚于父子关系的亲密,一旦建立起这份关联,等于本人的荣辱和立场都是站在老师一边的,而背叛师门,可是遭人唾弃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但这也意味着,老师的人脉和其他资源,都与他挂钩起来。
    狂喜过后,他的目光恢复清明,他恭敬地作揖,“学生谢过先生的垂青,定不负先生厚望!”
    叶君书不知自己哪里入了卓先生的眼,但这是他的机遇,如果往外推,那他就是个傻子了!
    卓贤之暗暗点头,乍然得际遇亦很快就清醒过来,没被迷了心绪,不骄不躁,此子心性上佳。
    卓贤之负手站立,他严肃道:“既如此,为师会广邀亲友举行拜师礼,此后,你便是我卓贤之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弟子。”
    “是,先生。”
    从房间里出来后,叶君书的脚底还在打飘,他到现在都还不敢置信,自己就要有老师了?
    他干了件多年不会干的傻事,狠狠地咬了自己一口。
    “嘶!”好痛!
    不是做梦?这是真的!他要有老师了!还是连获三元的状元郎!哈哈哈!
    叶君书到此刻才相信,自己是有主角光环的!
    想想,可不是谁都能拜在卓先生门下。
    二十几年了,卓先生才收了两个弟子,而他是其中一个!
    叶君书止不住地傻笑。
    等到了教室,他收敛起笑意,跟先生打了招呼,在对方的首肯下,回到座位。
    下课后,叶君书和余茂林一同去食堂。
    余茂林斜睨叶君书一眼,问道,“遇着什么好事了,这么开心?”
    “很明显吗?”叶君书摸摸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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