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虽对沈氏心有怨怼,到底主仆一场,起初不敢。
    见陈三出手阔绰,拿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后,到底是动了心,被曹英劝了一阵,欣然从了。
    那秋娘在沈氏跟前伺候了大半辈子,哪怕不是有头有脸的管事,也颇得信任。到如今,陆陆续续已给陈三递了许多消息,且这种事做多了,自知倘若事发会不容于傅家,夫妻俩便死心塌地,任凭差遣。
    关乎沈月仪的这条,想来也不假。
    魏天泽喝了杯酒,问道:“怕只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主人猜得没错。那位爷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且夫人美如天仙,未必瞧得上旁人。据秋娘说,那当家妇人虽宠爱侄女,却因孙儿已娶妻,想嫁到外头去。妇人近来为这事发愁,旁人不知,亲近仆妇却都看得出来。”
    这便有戏了,魏天泽眼睛眯了眯。
    既然有人拦路,就得除去。当初傅老夫人想让傅晖的妻子碰内宅的权柄,不就因道行不够,在沈氏那儿碰了一鼻子灰,索性躲到外头去了吗?也是因为此事,傅煜兄弟纵然敬重伯父,于沈氏的亲戚却不热络,他瞧得出来。
    一旦沈氏生出这念头,便能为他所用。
    事出紧急,天上没法掉馅饼,便只能冒险一试,以此掩护了。
    魏天泽垂头喝酒,眼底锋芒渐厉,半晌后,朝陈三低声嘱咐了一通,而后结酒钱离开。
    陈三仍旧坐在那里,直到酒馆打烊,才沉醉邋遢地走了。
    ……
    傅府里,攸桐劳累了整日,在傅煜走后,便命人张罗涮肉,她躺着歇了会儿,先去泡脚解乏。等那疲惫退去,昏沉的脑袋也管事儿了,将宴席应酬的事丢在脑后,才想起杜双溪说的那小插曲,打算等会儿吃涮肉时,寻机转述给傅煜——毕竟魏天泽跟傅煜是过命的交情,傅家又在密谋天下,她嫁进来没几日,这种嫌疑的事儿不好说得太突兀。
    谁知道泡个脚的功夫,那位田姑去而复返,说傅煜不来了。
    这也没办法,傅煜比庙里的土地公公还忙,紧急外出是常有的事。
    攸桐没说什么,只请了傅澜音过来享用美食。
    相较之下,寿安堂里的沈月仪却愁眉不展。
    她毕竟才十五六岁,哪怕嘴上抹蜜会讨人喜欢,城府也不算深。白日里宴席人多眼杂,她温柔讨巧地赔笑说话,到了寿安堂,想着老夫人那些话,到底灰心伤感,偷着抹泪。
    伺候老夫人的孙婆婆瞧见,暗自叹息,待晚间老夫人歇息时,顺口提了一嘴。
    屋里没旁人,孙婆婆又是亲信,老夫人听罢,那张时常端肃的脸便沉了沉。
    “终归是她不懂事。待嫁的姑娘,觊觎有妇之夫,算怎么回事?叫她哭一场也好,想明白过来,往后我也还能多疼她几分。”
    “老夫人慧眼如炬,只怕夫人……”
    “她也是!”老夫人叹了口气,“你那夫人样样都好,只是碰到娘家的事就拎不清,先前我说让魏氏帮着操持百岁宴,意思那样明白,她还看不清楚。”
    孙婆婆有点讶异,“您让少夫人管事,原来是为这个?”
    “不然呢。魏氏那懒散的臭石头性子,像是愿意分忧操劳的?”语气竟带几分抱怨。
    她在傅家地位尊崇,底下主仆丫鬟,都能斥责管教,却甚少用这般语气评价谁。
    孙婆婆听了忍俊不禁,“虽是个臭石头,却也率真,没藏弯绕,不是吗?”
    “各有好处吧。”老夫人靠在软枕上,双目微阖,“那魏氏既没死缠烂打、品行不端,看久了也还成。只消她安分守己地照顾好修平,别给我添麻烦,睁只眼闭只眼就是了。至于月仪,她那性子我着实喜欢。这话我不好说,你回头提点夫人,就说南楼有少夫人,哪怕是个妾也不好添,月仪若知道好歹,我仍留她在身边,寻个体面亲事。若还存着那念头,便送回沈家去,耳根清净。反正这寿安堂……冷清惯了。”
    说到最末一句,声音已很低,迷迷糊糊的,像是撑不住犯困。
    孙婆婆也知老人家上了年纪,最怕身边安静得跟祠堂似的,想找人热闹说话。
    可惜内宅规矩严,傅澜音不爱撒娇,也不会讨人喜欢。也就沈月仪有眼色,能放下身段,又会投其所好。
    可惜了。
    她没再说话打搅,伺候老夫人睡着了,便往东院去,提点沈氏。
    ……
    沈氏白日里将老夫人的态度瞧得明白,被孙婆婆一提,那颗心当即如坠冰窖。
    话说到了这份上,已是摊了底牌。
    除非南楼少夫人的位子空出来,否则老夫人不会为那点宠爱而给后宅添乱。
    长房的权柄已然失了大半,若她这点盘算都落空,再过几年,该如何是好?
    她心中焦虑,明面上也不敢太拂逆寿安堂的意思,辗转了一夜,次日清晨去寿安堂问安后,顺道把沈月仪带到了东院。姑侄俩闭门说话,沈氏为权柄发愁,沈月仪为前路而伤心,各自垂泪半晌,沈月仪才咬牙道:“费了大半年的功夫,姑姑,我不甘心。”
    “你当我就甘心?”
    “既然都不甘心——”沈月仪顿了下,窥着沈氏的神色,低声道:“就再试试。”
    “老夫人是铁了心,在她心里,内宅安稳是最要紧的。”
    “她不肯帮我,难道就没旁的门路?若是魏攸桐被赶出傅家,位子空出来,又会如何?”
    这事儿沈氏也曾想过,只是先前忌惮傅煜,便只能指望老夫人。
    如今这条路断了,只能靠自身,不过傅家牢如铁桶,想动手脚还不留痕迹,着实艰难。
    她瞧着侄女,沉吟半晌,才道:“这事我须慢慢想想。”
    沈月仪便垂泪道:“父亲能来齐州不容易,我也着实想留在府里,帮姑姑一把。”
    “走着瞧吧,会有法子的。”沈氏叹息,又劝侄女稍安勿躁,好半天才送出门。
    待沈月仪走了,沈氏方才垂泪,眼眶微红,也不好叫管事媳妇议事,便知命人端茶进来。秋娘便是瞅着这机会,从丫鬟手里接了茶盘端进来。
    沈氏满腔心事,也没留意,取茶杯喝了两口,抬头见她杵着不懂,才道:“还有事?”
    “奴婢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秋娘有备而来,进门时便掩了屋门。因方才姑侄议事,屋里没旁人,她仗着主仆多年的情分,低声道:“是为咱们姑娘的事。”
    这话来得蹊跷,沈氏停杯诧异。
    秋娘屈膝蹲在她身边,帮着缓缓揉腿,叹气道:“夫人这阵子发愁,奴婢都看在眼里,方才姑娘红着眼睛出去,瞧了更是让人心疼。说句僭越的,奴婢跟了夫人这些年,也算是沈家的旧人,看得出夫人的几分心思,瞧着这情形,着实难受。”
    她为打探内情,自打结识陈三之后,便有意体贴沈氏,帮着排忧解难。
    这回主动往沈氏心坎上说,更是一副忠心体贴模样。
    沈氏也只纸包不住火,哪怕瞒得住外人,身边这些老仆妇却多知她心意。
    遂叹了口气,没说话。
    秋娘接着道:“这些话,奴婢也只敢在夫人跟前说。这几年夫人的处境,奴婢瞧得明白,若不留下姑娘在旁边帮衬,往后怕是会更艰难。奴婢说句不该说的,那边的二少夫人能耐有限,夫人若能趁着她根基不稳时想出法子,倒还好对付些。”
    这话着实僭越,沈氏乍闻之下,双眉微竖。
    秋娘便作惶恐状,就势跪在地上,“奴婢是为夫人着想,翻来覆去好些天,才敢说这话。”
    “罢了。”沈氏摆手,示意秋娘起身。她身旁得力的人就那么几位,当初带来的陪嫁,剩的也不多,秋娘算是贴心的,倒不必太过隐瞒。遂问道:“你说这话,是有了主意?”
    “奴婢愚笨,算不上主意,就是几句劝言。”秋娘仍跪在身边,低声道:“向来男人好色,那边二爷纵冷傲些,等少夫人身子长开,定会贪恋,到时候就难办了。倒不如趁着如今,设法让少夫人出点岔子,休出府去,倒还容易。”
    “容易?”沈氏嗤笑了声,“说得轻巧。”
    傅煜的铁腕手段,沈氏一清二楚,且仗着兵马副使的身份,时常留在齐州。
    傅家内外管得严,她想在里头做手脚,谈何容易?
    秋娘却是笑了笑道:“府里不好做,外头却不一样。夫人也知道,奴婢家里那口子不上道,认识些下九流的人,那些人本事没有,胆子却大,只要给足银钱,什么事都敢做。夫人只消想法子让少夫人在外面落单,那些人不知她傅家少夫人的身份,闹出点事,凭着夫人的手段,难道还能查到您头上?”
    这话倒是提醒了沈氏。
    她久在内宅,想的全是后宅里的主意,却还没想过这个。
    傅家威震齐州,那马车的徽记无人不知,是以女眷出行,向来安稳无事。但倘若没了那徽记,外头的人,难道还会忌惮?届时哪怕不伤魏氏性命,要做个足够休妻的事,却也不难。
    沈氏脑海里晃过许多念头,想着这终是害人的事,心惊肉跳。
    秋娘便低声道:“人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夫人若不早点动手,等那边站稳脚跟,可就麻烦了。那边二爷就算是通天的本事,也有离开齐州的时候,夫人只消不留痕迹,届时哪怕他追查,有咱们几位爷在,还能哪疑影来找您吗?”
    这话正戳中的沈氏心中所想。
    不过她毕竟谨慎,哪怕被说得意动,也没露态度,只摆手道:“我知道你的好意,这话在我跟前说了便罢,外头不必泄露。我累了,你先出去。”
    秋娘陪了她这么多年,焉能瞧不出她面上的迟疑,便低声劝道:“奴婢觉得,夫人还是该早作决断,趁着咱们两位爷在,早点了结此事,否则,往后怕是会更难。”说罢,行礼退了出去。
    剩下沈氏独坐屋中,慢慢权衡掂量。
    认真想来,秋娘这话未必不是好主意。
    府里不好下手,外头却没那般严密,且齐州辖内太平,傅家女眷安稳惯了,出入甚少戒心,容易找到下手的机会。只消她做得干净利落,掐断中间人,哪怕事发,也只是下九流的痞子没眼色,太岁头上动土而已。
    傅煜即便谨慎多疑,还能拿那点疑影来问她这长辈的罪?
    不过添点芥蒂而已。
    若是事败,于她分毫无损,但若成了,却能给沈月仪寻来转机。
    沈氏越想越是心动,琢磨着秋娘的话,也觉得事不宜迟,趁着两个儿子在身边,傅煜有事外出,可周密安排,试一试。只是要让魏氏外出,还不惹人疑心,却非易事,她这儿正琢磨对策,谁成想当日后晌,便有人送了机会过来。
    第68章 救妻
    连着半月暑热蒸人, 难得天气凉爽几日,傅家百岁宴过后, 别处也都饶有兴致地张罗宴席, 或是在府里听戏看花, 或是三五成群地射猎郊游, 或是往别苑小住纳凉, 不时便有请帖递到门前,请沈氏赏脸同去。
    沈氏在府里闷惯了, 对这些不算热络,搁在平常,多半不会去。
    这回却是动了心思。
    晚间往寿安堂问安时,沈氏关怀过老夫人的身体,因那位说这两日天气凉爽,胃口还算不错, 就势道:“这几日确实凉快, 不像前阵子, 晒得人都不敢出门。昨儿媳妇在屋里闲坐, 收的请帖却摞了一堆,外面都忙着消暑纳凉,往郊外射猎散心呢。里头有几位, 已跟媳妇招呼过多回了。”
    “都是哪几家?这般有兴致。”
    沈氏遂唠家常般随便说了几处, 又道:“颜夫人前阵子抱病, 甚少走动, 明儿在十里峰那边设宴, 请我多回了。媳妇想着,总归天气凉快,咱们今夏也没出城散心,不如去凑个热闹。她家在那边有庄子,做些新鲜的野味吃,倒很不错。”
    那颜家是傅德明的副手,辅佐傅德明打理内政,很是勤恳。
    老夫人琢磨了下,觉得太拂逆颜面也不好,便颔首允了。
    沈氏又说一人无趣,不如带媳妇们同行,老夫人自无不可。
    事情就此说定,当晚沈氏便知会了几位儿媳,又往南楼递了消息。
    攸桐先前也跟着沈氏赴宴过几次,不过多是在城里,甚少出城,听得这消息,也没多想,只叫人预备下明日赴宴的装束。
    次日清晨去寿安堂时,果然长房几位婆媳都打扮好了,出了寿安堂,一道去乘马车。
    傅家车马轿舆宽裕,今日沈氏带了两位儿媳,外加攸桐和傅澜音,人不算多,便各乘一辆轻便的。出府没走多久,就有沈氏身旁的仆妇过来,跟在攸桐马车旁,笑眯眯地道:“夫人说,颜家为齐州的事出力甚多,想顺道挑点东西,请少夫人一道去呢。”
    攸桐应了,便叫车夫跟进沈氏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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