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车夫行得飞快,一丝颠簸也无,渐渐的,路边行人的喧闹声也听不见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马车稳稳停了下来,她踩着矮几由人扶下来时,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寺庙,而是一处庄园的入口。
    顾温凉面色一变,再转头去望那车夫,却见他面色严肃无波澜,似是压根瞧不见她一样。
    倒是青桃有些慌了,将顾温凉死死护在身后,冲着他怒道:“你是谁?可知我家小姐是何身份?你竟敢如此,莫不是想寻死?”
    这时候,那车夫仍是不发一语,倒是另一头,一个身材略微发福的人跑过来,擦了擦额上的汗,才对着顾温凉殷勤笑道:“顾家小姐,您请进,王爷候着许久了。”
    顾温凉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着恼。
    这青天白日的又不比京都,若是叫人瞧见了,可又是一场麻烦事儿。
    恼归恼,到底还是跟在王福的后边移了步子。
    园子瞧起来不算太大,走了数百步便是一石亭,上头的琉璃瓦迎着晨曦的光,闪出耀眼的彩色来。
    王福停下了步子,隔了层层飘飞的帷幔恭敬道:“王爷,顾家小姐到了。”
    说完,也不等里头的人发话,朝着顾温凉拱手便自行退下了,临走时,还拉上了一脸茫然的青桃。
    顾温凉心里烦乱,才要踱步进了那石亭,便听得一琴声缓缓泻出,呜呜咽咽引人鼻头一酸。
    顾温凉驻足,静静地听完,才一步一步进了石亭。
    帷幔在风中舞动,划过她玉白的姣好面庞,最后才看清楚沈徹独坐在石亭之内,身前放着一架古琴,他骨节分明的食指还停留在琴弦上,信手弹拨,从容典雅。
    听得了声音,沈徹才抬了头,见她眸中带雾,既安静又乖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过来。”他伸手,声音如山巅上常年缭绕的云雾,听在顾温凉耳里,便是泉水叮咚。
    她心弦轻轻一动,鼻尖涌上一股巨大的酸意。
    沈徹今日穿了一身再寻常不过的常服,墨色的长发松散,神色慵懒又深藏着凌厉,此刻却全数化为柔和之意。
    眼底心上全是那个信步而来的身影。
    顾温凉身形袅袅婷婷,站在离他不过四五步的地方,瞧了他片刻,才掩唇轻轻发了笑:“方才的曲子,你漏了两个音。”
    沈徹听着这样的娇音软语,心间一痛。
    他将将站起身,如一杆青秀的山竹,显得清贵异常,与此同时,又带给人绝顶的压力。
    顾温凉瞧他一步步靠近,略显慌乱地垂下眼睑。
    有些事情,她情愿他不知晓。这样糟心的事,不该是他这样的天潢贵胄该担忧的。
    沈徹伸手挑了她小巧白皙的下巴,笑得沉沉,眼底落了不知名的光亮:“本王不通琴意,顾家小姐可将就着听了?”
    顾温凉也是轻笑着说了一声可。
    林中有轻柔的风吹起,层层的帷幔便舞动起来,清新的味道沁入鼻腔,叫人困意顿消。
    沈徹这才收起脸上的笑意,仔细打量她眼底的大片乌青,凤眸里的心疼之意毫不遮掩。
    “心底难受了?”隔了许久,他抚上她眨动的杏眸,哑着声音问。
    顾温凉眨了眨眼,笑而不语也不知该如何回了他。
    沈徹将她虚虚揽入怀中,他如丝绸的发丝混在她墨色的青丝中,诡异的交缠在了一处。
    顾温凉身子微微一僵,旋即听他在耳边沉沉叹息一声,才想问话,便觉着他冰凉的脸颊从身后贴过来,蹭在她小巧玉白的脖颈和耳珠之上。
    这个人!
    不由得微怒。
    还不待她说话,便到他的低语声,轻轻牵扯着心脏。
    “温凉,真庆幸我来了江南。”
    顾温凉偏头,又被他强硬地扭回去,不明所以地问:“为何这样说?”
    他喉间发出沉沉的笑,旋即声音落寞下来:“若是我不来,便连与你一处伤心也做不到。”
    “你离我,又要远了一些。”
    微凉的话语带着某种不知名的叹息消弥在空中,顾温凉的身子却彻底僵硬下来。
    无人说话,此处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顾温凉隔了许久才蠕动着嘴唇,吐出两个意味不明的字来。
    “傻子。”
    可不是傻子吗?
    前世被自己那样拒绝,仍是去请了求婚的圣旨,即使后来远走边疆,生死垂危之际,也要因为自己轻飘飘的一封信而赶回来。
    他的心意,她从来都是知道的。
    沈徹凤眸里闪出一丝欢喜和浓得化不开的眷恋,他蹭在顾温凉的后颈,忍了忍才试探着道:“我们回京便成婚,可好?”
    顾温凉不由得嗔怒,脸上染上了一层淡粉色。
    “胡说什么呀,大婚的日子是由皇上皇后定下了的。”
    沈徹斜肆的凤眸暗沉了下去,意味不明地呢喃一句:“也是。”
    我自然是知晓大婚之日被定下,只盼你应下好叫我欢欣一阵。
    顾温凉浅浅皱眉,隔了许久才问:“我娘的事,你也知晓?”
    沈徹听她话中意思不妙,右眼皮一跳,急急撇清关系:“我如何知晓?”
    察觉到怀中陡然僵硬的身躯,沈徹有些不情不愿地道:“这事在京都传得人尽皆知,我哪里想到其中有这样的内情?”
    便是知晓了,也定要掩饰得干干净净的,不叫你知晓了去。
    沈徹另一只手虚虚握了一下,才又松了开来。
    你瘫在地上无助痛哭的样子,真叫人心都要碎了!
    顾温凉不知他内心所想,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而后才低低地道:“我也未想到爹爹他……他竟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一时之间,心绪纷杂,竟不自觉地问:“莫不是世间男子,皆是这般薄情寡性之人?”
    沈徹一听这话,心头不是滋味得很,又顾念着她的情绪,只好将她身子扳过来,认真地望进她的眼里道:“本王不是,会一直待你好。”
    顾温凉愣神,触及他有些紧张的黑瞳,又觉得十分窝心。
    相比于卫彬层出不穷的缠绵之语,沈徹这干巴巴的一句话显得拙劣许多,可他脸上的表情,才是叫人心尖都泛疼。
    她眼底落了星子,璀璨夺目,忽而一笑乱了沈徹的眼。
    “我知晓的。”她声音娇甜,眉目弯弯,无暇的玉手抚上沈徹的半边脸。
    自然是知晓的,方才话才出口她便后了悔,总归世间男子这般多,她也在芸芸众生之中找寻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
    何其幸运。
    空气中弥漫着旖旎的氛围,顾温凉偏过头,徐徐地红了脸,自幼征战沙场丰神俊朗的禹王爷俊脸也泛出可疑的红晕,一双尊贵凛然的凤眸不自然地到处乱瞥。
    正在这时,顾温凉的肩头一沉,她抬眸一望,惊呼出声:“子悦?”
    与此同时,沈徹的肩头也有一个雪白的影子熟练地蹿了上来,稚声稚气地叫。
    如此一来,顾温凉便再没有心思管他了,一门劲地逗弄着重了不少的小家伙。
    沈徹简直咬牙切齿,目光恨不得能喷出火来,紧紧抿了抿唇,将肩头上的白团子扯下来,放在顾温凉的肩头,如此一来,她两头都站着一只雪狐,倒是有些滑稽。
    “竟如此亲近人?”顾温凉有些诧异,雪狐这种动物,到底还是有些野性,如今见了她倒是怕也不怕?
    沈徹冷冷哼一声,对这两个坏他好事的小家伙完全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的房中日日熏着她身上所用的香料,这两只雪狐有灵性得很,自然亲近得不得了。
    只是这话,到底还是没脸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应该可能还有一章肥的,吧唧~
    第40章 外室女
    顾温凉在石亭之中坐下, 心底的烦乱之意倒是平息了下来,子悦卧在她的膝头,两只前爪被她逗弄着握在手里。
    “你叫张子佑带着乔氏向我请罪?”瞧着这一幕, 沈徹挑了挑眉问。
    顾温凉抬眸, 眸光清浅, 她顺了顺子悦的后脊, 这才道:“嗯,可去了?”
    沈徹轻轻摇了摇头,气她如此漫不经心的态度。
    “去了,张子佑倒的确是个难得的将才之选, 只可惜心比天高, 难成大器。”
    顾温凉讶然发问:“将才?”
    可这张子怡身为江南一带十三公子首, 自然是文采过人之辈, 怎么如今倒说有将才之风?
    沈徹挑眉, 许是看穿了她的疑惑,耐心解释道:“他一心想跟着我上战场,倒是有一腔热血,只可惜心有软肋,做不得一员无敌的大将。”
    顾温凉偏头, 望着他浅笑。
    “心有软肋便上不得战场?”
    这是个什么理?
    柔柔的风拂过两人的脸颊和发丝, 沈徹凤眸里升起沉沉的雾霭,他似是想到些什么,神情落寞起来。
    “也不尽然。”
    他自己都心有软肋,不照样上了战场, 染了一身的血腥吗?只是他心底的软肋,到底还是未曾欣悦于他。
    气氛有些凝滞,两只白狐似是察觉到了两人间无声的对峙,也互相瞅瞅不再闹腾了。
    沈徹心底生出一股颓然之意,又暗嘲自己贪心不足,到底还是先开了口。
    “乔氏我已罚了,下回再遇着这样的事,莫留情面。”暗沉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责怪之意,他最瞧不得的,便是顾温凉受任何一点委屈。
    顾温凉默了默,瞧他暗沉下去的面色,轻轻辩解道:“我原想着你在他们府里住着,我若大发雷霆,到底对你有些影响,还不若交给你去。”
    末了,她又补充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沈徹险些被气笑了,他为了她口中不是大事的事大发雷霆,险些控制不住就又沾染了几条人命,她倒好,没事人一样,也不着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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