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言的双眼在一瞬间眯了起来,危险地看着他们。
    “皇上,这件事都是落花的错,让落花去和娘娘解释吧!”
    君墨影蹙眉,不动声色地甩开了她的手,他在想,是不是他的言言演技太好,以至于明知道她是在演戏,心里还是没来由的一阵紧张。
    果然有关她的是事情,都不适合拿来赌。
    落花一瘸一拐地冲到梦言面前,蓦地跪了下去,“娘娘,事情不是您看到的那样。”
    “眼见为实,本宫长眼睛了。”
    她神色淡淡,仿佛面前这个人丝毫不能引起她的关注似的,就算是在讨论这样的事情,也丝毫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
    落花暗暗咬了咬牙,背对着身后的方向,她知道皇上看不到她此刻的样子,不由得,心里就升起了一丝恶意的报复感,委屈的脸色顿时就变成了娇媚的笑。
    “娘娘不愿意听落花解释吗?”声音却仍是委屈。
    梦言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倨傲而不羁,眉宇间那抹不屑更是不加掩饰的流露出来,嗤笑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就算解释,轮得到你?”
    “娘娘怎么能这么说?”
    她微微抽了口气,“刚才娘娘看到的不过是一场误会,只是因为昨日崴了脚还未好,一下子没有站稳才会如此。就算娘娘不相信落花,难道还不相信皇上吗?”
    “呵……”
    一声淡淡的冷笑从唇齿间逸出,梦言凉凉地将视线从她的身上落到对面那男人的身上。
    “自从美人来了之后,我们的皇上早已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哪里还是当初那个值得本宫信任的皇上?”
    说到这里,她的唇畔微微一扬,眼帘也徐徐垂了下来,却仿佛被一层淡淡的苦涩的阴影笼罩,就连那张脸,也隐于树下的光影斑驳之中。
    片刻的静谧,气氛凝滞而诡异。
    下一秒,梦言又恢复了那张淡漠如初的脸,冷冷地朝地上那人投去一瞥,“现在你高兴了满意了?本宫警告你,往后别再来龙吟宫撒野,那里不是你这种人配进的!”
    说完,转身就走,背影绝然而寥落。
    落花颓然地跌坐在地,像是浑身力气都被人抽走了似的,抬眸时,已是眼中溢满了泪水。
    “皇上,都是落花的错,您快追上去看……”
    话未来得及说完,突然就有一道小小的身影窜出来,一身红衣夺人眼球。
    只不过,比人影更先到达眼前的是一根划破了气流的长鞭,“啪”的一声甩在落花身上。
    “啊……”落花猛地痛呼一声,后面的话自然也没有说出口。
    君墨影微微一愕,就看到自己的女儿也随之跑了出来,一边收回那长鞭,一边咬着牙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女人,知道自己错了还敢缠着我父皇?哭哭啼啼做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来干什么?装婊*子博同情吗?”
    “君风暖!”原本面无表情的男人骤然蹙起了眉,面带不悦地看着她。
    这些乱七八糟的污秽之言都谁教的?
    可是他在暖暖心里的形象却像是轰然倒塌似的,威严扫地,暖暖毫不畏惧地回望过去,尽管骨子里的胆怯挥之不去,可她却不是这么轻而易举就肯低头的人。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她觉得她没有错,母后也没有错,错的是父皇,是眼前这个女人!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道歉的。
    “父皇从来没有凶过我,今天难道要为了这么个女人凶我吗?”她不甘示弱地嘴硬道。
    从小到大,不管是她有记忆以来,还是在她小的没有记忆的时候,所有人都说,父皇很爱母后,父爱很疼她,因为父皇从来不曾对她们母女甩过脸色。
    即便是有时候会忍不住训她们几句,也从来都充满了关心,出于对她们的爱。
    可是今天,父皇竟然凶她,还气走了母后!
    这真的还是那个她从小到大都爱戴敬佩的父皇吗?
    君墨影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脸色仍是介于阴沉和抑郁之间的难看。
    这丫头怎么就突然出现了?
    刚好撞见了那一幕不说,现在还跑出来捣乱,看这架势分明是不肯罢休了。
    “这里没你什么事,快回去。”他蹙着眉说了一句。
    因为暖暖方才的那句质问,他的嗓音不再像刚才似的那么低那么沉,想来这丫头也是气急了才会口不择言乱说话,这回就不跟她计较了。只是往后非得纠正过来不可,一个女孩子,还是堂堂公主,口无遮拦的像什么样子?
    落花原本有些被骂傻了,愣愣地盯着他们看了许久,此刻闻言,身上的疼痛终于把她的思绪唤了回来,这臭丫头真够狠的,胆子也大的惊人,竟敢当着她父皇的面用鞭子抽自己?
    这样的力道,哪里像是对一个陌生人,分明是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一般!
    咬了咬牙,她启唇,“嘶……”的轻呼了一声。
    也就是她这声音,将那对处于僵持状态的父女的目光全都拉到了她身上。
    君风暖正好处于一种气急败坏的状态,闻声,立刻低咒道:“叫什么叫,装什么装?”
    她俨然就跟个小泼妇骂街似的,右手握着根鞭子插在腰间,一脸厌恶地瞪着她,“这里有你什么事儿啊,是不是嫌本公主打的不够,所以想再来两鞭?别以为现在有人能护着你,就算是父皇,本公主就不相信他会为了你这么个狐狸精不要我这个女儿!”
    落花又是震惊又是难堪,完全不敢相信当着她父皇的面,这个臭丫头还敢骂得这么直白。
    低下头,落花死死咬住唇,眼眶里的泪水像是要掉下来。这回真不是装的,而是她这么大的人,还被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骂成这样,实在屈辱!
    这臭丫头简直跟她母后一个样儿,说话都是这么尖酸刻薄,无理取闹!
    “君风暖,够了。”
    君墨影走到暖暖面前,扫了她一眼,“回宫,去看看你母后。”
    暖暖咬了咬唇,不甘地问道:“父皇,你不去吗?”
    尽管气愤,可事实上,她的心里对她的父皇还是抱有一丝期待。这么多年的感情,她不相信父皇会这么狠心,为了一个甚至还没有母后漂亮的女人就全都抛之脑后了!
    父皇对母后那么好,不会的……
    一定不会的……
    然而等了半响,君墨影也没有开口,她眼睛里希冀的光芒终于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地消失,带着一丝哭腔开口:“父皇……”
    君墨影的眉心深深锁了起来,低下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终究还是不忍心冷言相向,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暖暖,你乖,自己先回去,父皇很快就会回来的,恩?”
    “不要,我不要!”
    暖暖一掌拍开他的手,眼眶倏地就红了,可她却倔强地瞪着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
    落花见状震惊了许久,原来自己已经对皇上有这么大影响力,能破坏他们的父女关系?
    “公主,您别闹,事情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样……”
    她眼睛里的错愕还未来得及掩饰下去,却已经忍着脚踝上和身上传来的疼痛,走到那父女二人中间,一副要做和事佬的模样,“适才娘娘是有所误会才会离开,公主可千万别再误会您父皇了,否则皇上他该有多寒心?”
    顿了顿,她又软着声音补充道:“公主已经七岁了,不应该再这么不懂事,是不是?”
    君风暖红着眼睛,甩了她一个冰冷的眼神,“本公主懂不懂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就算本公主真不懂事,那也我父皇惯出来的,你管得着吗?”
    落花微微震了震,不得不承认,这臭丫头不愧是当朝公主,也不愧是梦言的女儿,说起话来还真有那么几分样子,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有股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皇权之势。
    “公主,落花不是这个意思,您别误回……”
    “你滚开!”
    暖暖狠狠推了她一把,把面前的道空了出来,而后再也没看她的父皇一眼,掉头就跑了。
    君墨影脚步动了一下,但也仅是几不可见的动作,就没有再继续下去。
    君风暖一边跑一边哭,刚才还硬撑着不让掉下来的眼泪哗啦啦的一次性全下来了,从小到大,父皇母后都宠着她惯着她,她从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今天却因为一个该死的女人!
    最好别让她找着机会,否则她非得把那女人剁成碎片不可!
    在御花园里沿着回龙吟宫的方向跑了很久,可是当她远远地看到那座熟悉的宫殿——那个母后告诉她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她却不敢再往前走了。
    父皇不在,那里还是一个完整的家吗?
    最重要的是,母后已经够难过了,她不能再哭成这样跑回去给母后添堵,更不能让母后反过来安慰她。
    吸了吸鼻子,她重新又转了个方向,重新回到了御花园。
    远远地听到几个宫女的议论声,脸色倏地就变了。
    “我看啊,皇上根本就是变心了,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了……”
    “没错,我刚才还看到皇后娘娘哭着跑回龙吟宫呢,肯定是在美人那儿受气了……”
    “可是按说那位西阙美人也不一定就比皇后娘娘漂亮,皇上怎么就看上她了呢……”
    “男人不都这样么?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哪个会真正对一个女人从一而终啊……”
    “就是说,皇上曾经废黜六宫也不过觉得图个新鲜罢了,哪儿可能是真的爱上谁……”
    一句一句,如同尖刀刻在君风暖心上。
    在原地站了好半响的工夫,才蓦地回过神来,想起要上前,小跑过去,红着眼张口怒斥:“你们这些碎嘴的奴才,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就算母后怪父皇,她也怪父皇,可是这些人凭什么?
    他们有什么资格议论父皇和母后的事!
    那样的字字句句,君风暖一想到是用在她最亲爱的父母身上,就觉得心一揪一揪的疼。
    原本围成一堆的宫女们顿时吓了一大跳,轰的一下炸开了锅,面露惊恐之色,纷纷在她面前跪下,齐刷刷的一大片,惊呼:“奴婢该死,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
    就算她们觉得皇上对皇后变心了,可皇后还是皇后,公主还是公主,怎么也轮不到她们这些奴婢议论纷纷啊!更何况,皇上向来都是极宠爱这位公主的,若是叫皇上知道她们在公主面前这样说话,还把这小主子气得眼睛都红了,怕是她们有十个脑袋也保不住!
    “知道该死你们还敢说这样的话?”
    君风暖觉得今天简直就是她人生中的大灾难,先是看到母后黯然转身的背影,再是被父皇训斥,现在还听到一群宫女在这儿嚼父皇母后的舌根!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该死的美人!
    呸,狗*屁的美人!长成那样也好意思说自个儿是美人!
    她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怒气冲冲地吼道:“不管父皇究竟几个意思,可本公主无论如何都是公主,就算以后……”
    她顿了顿,眼神闪了闪,没有再继续下去。
    话锋一转,又接着前面的话,继续道:“总之你们都给我记住,要你们人头落地只不过是本公主一句话的事情!”
    她从来不喜欢以权压人,父皇母后不屑那样做,她也不屑。
    可是今日,她却是真的被气坏了,什么话能恐吓人就捡什么话来说。
    “公主,奴婢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放过奴婢这一次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底下的惨呼声聚成了一片。
    君风暖原本也没想对她们怎么样,只是吓吓她们而已,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向了她的身后,满脸的惊惧中陡生欣喜,像是突然找到了生的希望。
    “太傅大人,求求您,您向公主说说情吧……”
    “是啊太傅大人,奴婢们再也不敢了,求您让公主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宫女们纷纷把求救的矛头转向了林靖宣,实在是这宫里人人都知道,公主对这位太傅可谓言听计从,刁蛮公主到了太傅大人的面前,那就成了个温驯的小猫儿。
    可是此刻,看到她们如此,君风暖的火气一下子又冒了起来。
    “别以为有谁能救得了你们!”
    林靖宣眉心微凝,脸色沉沉地看着那一片的宫女,低沉的嗓音同样不辨喜怒。
    “公主何故如此大火气?”
    君风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狠狠闭了闭眼,抬起手,不动声色地把脸上和眼睛里的泪水全都擦干了,才咬着唇声音如常地道:“奴才犯了错,自然要惩戒!”
    “什么样的错误能让公主气得要她们掉脑袋?”
    如果说刚才君风暖还抱着一丝希望,期待她的太傅能够站在她这边,替她斥责这群没大没小乱嚼舌根的宫女,那么这下子她算是听出来了,太傅确实在生气,而且是在生她的气。
    她转过身,直愣愣地看着林靖宣,“太傅不是常常教我们不可断章取义,何故到了太傅这里,道理就不是这样的了?”
    言下之意,是在指责他没有细问缘由就责备于她?
    林靖宣的眉头拧的更紧了些,这么大一群人,能一块儿做出什么掉脑袋的事儿来?最多不过是玩忽职守、乱嚼舌根,何至于要她小小年纪就怀着如此狠毒的心思要人性命?
    虽然她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没错,可也不能这么任性妄为!
    “就算她们真的犯下大罪,她们的性命也该由皇上定夺,公主小小年纪,实在不该如此!”
    他只希望他的学生善良聪慧,明白事理,哪怕是太子公主,也不例外。
    如若不然,他何以为人师表,这么长时间的教导,岂不失败?
    君风暖却突然忍不住想哭,“我已经七岁了,不是小小年纪!太傅只比我年长八岁而已!”
    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她赶紧背过身去,对那跪作一地的宫女们吼了一句:“今日放过你们,若是再有下次,就算不死也让你们脱层皮!”
    说完,她慌不择路地随便找了个方向就跑了。
    没有地方可以去,不能回龙吟宫。不能找父皇,也不能找母后,她只能一个人躲起来哭。
    偷偷地哭。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脚下酸软无力、气喘吁吁,她才终于停下来,抱着膝盖就坐在了草地上,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个不停。
    刚开始还只是低声不止的抽噎,到后来干脆放声大哭起来。
    反正这里没有人,也不会有人看到她出糗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君风暖累了,声音也慢慢低了下去。
    就在此时,头顶上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两下,伴随着一声叹息,低低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平时不是总说自己最讨厌哭的吗?今天什么事情哭的这么伤心,连家都不知道回了?”
    君风暖好不容易止住的泪腺一下子又飙发出来,“哇”的一声,差点要震坏人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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