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进行到一半,南宫彻突然站起身来:“陛下,其实本宫此番来东阑,是有一件事想请陛下帮忙。”
    “哦?”君墨影眉尖一挑,“太子有话就直说吧。”
    两年前,东阑、西阙、南越三足鼎立,向来秉着互不干涉的原则,各自统辖周边小国。可是西阙野心勃勃,不甘于此,一年多以前主动挑衅东阑,最后战败而降。自此之后,三足鼎立的局势被打破,可东阑和南越都没有继续挑起战火的意思,仍是两两相安无事。
    所以南越太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来东阑,还来得如此仓促,让他不得不突然改变了南巡的计划。
    既然现在对方主动说了有事相求,若是他能办到的,自然乐得卖一个人情给对方。
    南宫彻笑容谦和:“实不相瞒陛下,本宫的母后身有顽疾、久医不治,过去几年本宫遍寻名医也没有任何结果。幸而前不久国师出山,终于研究出了药方,只是其中一味药引却实在珍贵难得,放眼天下,也不过东阑皇宫有那么两株。本宫冒昧,恳请陛下忍痛割爱,救我母后。”
    天下唯东阑皇宫存有两株的,莫不是兰罗草?
    君墨影微凝着眉心,只片刻,他就笑道:“再是珍贵难得,放着不用也不过是件普通的宝贝罢了。如今既然能够治好南越皇后的顽疾,朕自是愿意成全太子的仁孝。”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虽然答应得极为豪爽,内里却是暗含玄机——首先,东阑伸出援手,救的不只是南宫彻的母后,更是南越的皇后;其次,此举成全的是太子的仁孝,也就是南越未来帝王的仁孝。
    总而言之,南越这回可是欠了东阑一个大人情。
    南宫彻自是知道这一点,应该说,早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听了君墨影的话,并不见丝毫不悦,反而是由衷感激。
    “多谢陛下。陛下的仁厚,着实令本宫佩服。”
    想了想,又微微勾起唇角,带着一丝开玩笑的成分笑道:“父皇在本宫出来之前还曾嘱咐,若是可以,便从东阑给他带个太子妃回去。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这是要和亲的节奏啊!
    梦言百忙之中抽空抬了个头,扫了他们一眼,然后继续和她的蒜蓉海参作斗争。
    “今日匆忙,诸位爱卿府中的女眷都不曾出席,不若留待明日让她们来个才艺展示。届时看看哪家的千金能有那个福气成为南越的太子妃。”君墨影笑道。
    南宫彻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才道:“如此,就有劳陛下了。”
    宴席结束,君墨影大步走下高台,收了对待南宫彻时的礼遇,面色就显得有些沉冷。
    当他停在梦言面前的时候,不只是后宫那些妃嫔,就连皇后的脸色也是一变。
    如此无所顾忌!
    梦言刚才吃东西的时候把手弄脏了,见他过来,咧开嘴朝他一笑,就把双手往自己裙裾上抹了抹,眉眼弯弯地小跑过去。
    君墨影眸中的冷色褪去几分,眉心却仍是蹙着。
    眼风扫过坐她旁边席位的婉嫔,声音沉沉,只说了一句话:“既然婉嫔这么喜欢吃素的,一个月内就不要再食荤腥了,就当是为东阑斋戒祈福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因为与生俱来的那股气场,一开口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婉嫔的脸色当即一白,好半响,才挤出一句:“是,臣妾遵旨。”
    几乎所有人都处于一种不明所以的状态——明明宴席上帝王和婉嫔隔得这么远,明明婉嫔在席间什么事也没做过,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惹上了帝王,还被罚了一个月斋戒?
    各中原委,怕是只有婉嫔自己明白。
    可明白归明白,她还是觉得不甘,还是觉得委屈啊!
    她不过是想借那盘蒜蓉海参接近梦言、好离帝王更近一些罢了,就算是她居心叵测在先,就算她是利用了梦言,可帝王有必要因为这么小的一件事,在满朝文武和后宫嫔妃面前给自己难堪吗?
    更何况,这件事对于梦言根本没有任何损失,甚至,自己还算是帮了梦言啊!
    她梦言不是爱吃吗,她用那种“哀怨”的眼神看着前来传菜的小安子,不就是不想吃的那么素,不就是眼红其他人桌上那些鲍参翅肚吗?
    等等!
    小安子?!
    小安子可是李公公的徒弟,好歹也算是龙吟宫的二把手,今日怎的做起传菜的工作了?
    婉嫔眼帘一颤,终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满眼不可置信地朝帝王看过去,一时间,竟连对方的身份也忘了。
    君墨影眸色清冷,除了最开始掠过的那一眼之外,就再也没有看过婉嫔。
    一转眼的功夫,他已经揽着梦言的腰朝外走出去,既不责备她没规没矩,也不嫌弃她脏。
    众目睽睽之下,就这般毫不掩饰对她的宠爱。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后宫的女人们更是一个个的红了眼,妒火攻心。
    如果说曦妃刚才的话只是空口无凭,或许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也不一定,那么到了这一刻,帝王对梦言的宠爱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
    婉嫔也算是想明白了,梦言面前的那些菜,并不是因为她身份低微才这么配的,而是帝王特意吩咐下来的。至于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某些菜她不能吃,或许只是帝王想让她吃得清淡些,很多很多的原因,却唯独不可能是因为她地位低下……
    看来自己方才那番举动,真的是触到帝王的逆鳞了。
    一个月的斋戒……罢了,权当是惩罚自己太过莽撞,也怪自己没有认清梦言在帝王心中的地位。
    刚离开众人的视线,梦言立刻把君墨影的手扒拉下来,怒道:“喂,你自己不让我吃也就算了,现在人家好心跟我换吃的,你干嘛这么对人家呀?”
    方才人太多,她没当众反驳这个男人对婉嫔的处罚,可这并不代表她是赞同的!
    君墨影哼了一声:“朕不让你吃,她却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违抗朕的命令,一个月的斋戒已经是轻的了。”
    “好啊你啊!”梦言猛然拔高了嗓音,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
    她不过随口一说,并非真觉得那“全素宴”是这男人吩咐的。毕竟人人都是好酒好菜,就她一个人吃得那么可怜巴巴,要说这男人真是故意的,那得多讨厌她、多针对她呀?
    可没想到,他还真就是故意的?!
    “你说说,我到底哪点对不起你了,你要剥削我的宴席美食权?!”梦言抓狂地跺了跺脚。
    宴席美食权?
    君墨影嘴角抽了两下,要不是现在时机不合适,他还真想封这小东西一个“词汇创造家”的称号。
    “还不都是因为你这小东西自己太懒?”他板着脸严肃道,“起的这么晚,早膳也才刚刚用过,若是比照着别人席间的菜肴给你,你这没分寸的肯定又得胡吃海喝一通,最后闹个肠胃不舒服,受苦的还不是你自己?”
    梦言噎了噎,一时语塞。
    顿了半响,才嘴硬着道:“那你也不能全给我吃素的呀,你当我是兔子啊!”
    “吃得清淡些总是没错的,更何况,不是还有个鸡蛋吗?哪里就是全素的了?”
    “……”
    鸡蛋又不是肉,怎么能算荤的呢!
    见她一副龇牙咧嘴的小模样,君墨影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些挂不住。
    点了点她的鼻尖,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乖,晚上再吃你爱吃的。今日宴席上那些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气什么呢?”
    招待国宾的还不是稀罕玩意儿?
    骗小孩儿呢!
    “既然不稀罕,那我要把它们统统吃一遍!”
    “恩。”君墨影含笑点了点头。
    “那……还有那个婉嫔……你非得这么罚她么?她就给了我一盘蒜蓉海参,其他的就没有了……让她吃一个月的素,你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吃一个月的素就能要人命了?
    那人家寺院里的和尚尼姑还怎么活?
    君墨影笑斥:“只有你这小东西才会一天不见肉就哭天喊地的吧?”
    “我跟你说正经事儿呢,你别扯开话题!”梦言捶了他一拳,“那个婉嫔,你能不能别罚她了呀?或者,减少些时间也好啊!”
    “君无戏言,朕怎么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婉嫔出尔反尔?”
    “……”
    皇上,您还能再无耻一点吗?
    “好了好了。”君墨影把人半搂在怀里,拖着她往龙吟宫走去,“她这么无缘无故地向你示好,你就不怕她跟曦妃一样,对你居心不良吗?”
    “换道菜而已,怎么就居心不良了?”梦言眨了眨眼睛,故作茫然。
    见男人眉心一蹙,似要开口与她解释其中利害,梦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又不是傻瓜,难道就因为吃了盘蒜蓉海参,我就会毫无防范地被她害了吗?”
    她笑眯眯地仰着脖子,说着属于她的心机,透亮的眼神却澄澈得不掺一丝杂质。
    “若是她存了要害我的心思,就算我今日不受她这份好,往后她还是会想方设法地害我。既然如此,我干嘛不能让自己吃得好些?”
    君墨影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些,他只是担心。
    担心小东西太单纯,无缘无故地就被人利用、被人害了也不自知。
    “这些道理,言言能明白就好。”他叹了口气。
    梦言被揽着贴在他身上,嘟囔道:“放心啦!我不会因为吃了几个海参,就跟海参似的那么笨!”
    君墨影被她的话愉悦到了,揉着她的脑袋笑问:“言言怎么知道海参都是笨的?”
    海参当然不是笨的,虽然它们没有脑子,却是一种很机灵的生物!
    梦言哼哼了两声,义正言辞道:“我瞎猜的呀!不过我这么聪明,跟我比起来,它们当然是笨的啦!”
    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君墨影摇摇头,拖着她走得更快了些。
    一路上梦言左说右求的,还是没能说动君墨影撤去对婉嫔的责罚,后来她两眼一翻,索性不说了。
    反正君墨影也说那女人是“不怀好意”的,更何况,吃一个月的素而已,绝对……应该……大概……不会出问题的吧?
    回到龙吟宫,君墨影在外殿处理堆积的公务,梦言则表示吃饱了好困,早上又没睡醒,于是继续回到她最爱的床上补觉去了。
    到了晚膳时候,还不见小东西起来,君墨影揉了揉眉心,怀疑自己莫不是豢养了什么小动物?
    待他走到床边,只看到女子呈大字型躺在那儿,两只手分别横在左右两侧,大冬天的,也不知道冷。
    真是睡觉也不规矩!
    君墨影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玉枕上乌黑顺滑的一片,是她如瀑的青丝松松散散地垂落倾洒,略显宽大的寝衣将她整个人衬得愈发瘦小。
    “言言,起来了。”他弯下腰,靠近她的耳边低声道。
    梦言正处于一种酣睡状态,被男人扑洒而来的呼吸扫得痒痒的,本能地抬起一只手去拨开他,嘴里还模糊地吐出了一个单音节:“恩……”
    君墨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小东西,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快起来。”他压低了声音威吓,“再不起来,朕就不气了。”
    宽大的寝衣下,女子雪白的脖颈不安地扭了扭,或许是因为终于感受到寒冷的缘故,她伸展的双手不由往被子里缩去,身子也跟着蜷了蜷。
    男人眸光微凝,唇角徐徐一勾,低沉的嗓音显得愈发魅惑:“朕已经给过你机会了,这可是你自找的……”
    梦言睡得迷迷糊糊,梦里面,好像有两只不安分的爪子在她身上挠啊挠的,可是只要她一伸手去拍,那双爪子就会激灵地变换方向。
    嗷嗷嗷,好智能!
    肚子上痒痒的,腰眼里也痒痒的,唔,全身都好痒……
    被褥中那双滚烫的大掌仍是在不停地挑逗、撩拨,梦言秀美紧蹙,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难受还是愉悦,只觉得心口发闷,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君墨影眸色愈暗,五指蓦然一拢,梦言“啊”地一声软呼,终于睁开了眼。
    水眸楚楚,春色撩人。
    对上男人潋滟氤氲的梦眸,梦言恍恍惚惚地动了一下,身体的知觉终于回归,旋即呼吸一滞,小脸陡然涨成了猪肝色。
    “你在干什么?”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半躺在她身边?
    为什么她的寝衣里面会有一双那么烫、那么不规矩的魔爪?
    为什么这个男人的眼底会充斥着和那夜在栈里一样的魅惑情*欲?
    闻言,罪魁祸首非但没有丝毫自觉意识,反而低低一笑,挑着眉梢反问:“朕在干什么,言言不是都已经看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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