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争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也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我刚到京城就给大人添了麻烦,卑职实在过意不去。”
    徐正声连忙说道:“哪里哪里,同朝为官,何必如此客气。”
    他拉着安争坐下来,安争回身从跟着他的大汉手里取了一个礼盒放在桌子上:“这是卑职从南边带来的一些土特产,不算什么珍贵的东西,但京城少见。”
    徐正声笑容更明媚起来:“何须如此客气,你我既然认识了,以后自然要多多走动,这样客气岂不是反而显得生分了?”
    安争道:“大人教训的是,卑职下次不敢造次了。”
    徐正声哈哈大笑:“那好,既然只是些土特产,我就收下。我已经安排人在德岳楼安排了酒席,一会儿你我同去。我给你介绍几位同僚,以后大家熟悉了,有什么事也好照应。”
    安争当然不会这么早就和方固府的知府闹翻了,他要让人摸不清自己的底细,正好利用这个家伙。
    “您看,卑职来的急,刚从兵部武院回来就赶到了府衙,连件衣服都没换。要不这样,卑职先回去换件衣服,然后在德岳楼恭候大人?”
    徐正声笑道:“也好也好,既然这样那你先回去,咱们稍后见面。”
    安争起身告辞,出门的时候忍不住笑了笑。
    不过是送了些东西罢了,这个家伙立刻就绝口不提苟占理的事。其实安争很清楚,自己废了苟占理,徐正声肯定心里不舒服。能做到捕头,如果不是和徐正声关系密切才怪。但徐正声不是个废物白痴,他知道轻重。安争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当然就要顺着台阶下来。
    其实从进门到出门,安争和徐正声连三十句话都没有超过去。但是这个过程,很重要。
    安争走了之后,徐正声将安争带来的礼盒打开,发现里面是一颗东珠,一个账本。
    东珠足有小孩拳头大小,这东西就算不是价值连城没有几万两银子也买不来。安争出手这么阔绰大方,让徐正声很满意。当他翻开账本的时候脸色又变了,因为那账本是大方介所的。里面清楚的一笔一笔记着他从大方介所拿了多少钱,什么时候,多少次,每次多少,清清楚楚。
    “苟占理你个混账东西王八蛋!”
    徐正声啪的一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快步在屋子里走了几圈。
    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人拉开,府衙的师爷刘随从外面进来,看到徐正声这副模样立刻把门关上:“这是出了什么事?”
    徐正声指了指桌子上账本,刘随快步过去拿起来看了看,然后脸色也变了。又看到那东珠,他随即明白了怎么回事:“这是那个安争派人送来的?”
    徐正声道:“他亲自送来的。”
    刘随长出一口气:“那还好,说明这个年轻人知道轻重,也懂为人处世。他亲自把这账本给大人您送过来,再加上一颗东珠,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不想和大人您出现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这件事,到苟占理这,就打住吧。”
    徐正声道:“我也是如此考虑,这个安争亲自登门,对我颇为尊敬,言谈举止也有名门气度,料来背景不凡。他若是把账本交到兵部,只怕对我来说也是个劫数。苏太后那边唯恐自己手下人做官的不多,见缝插针,恨不得有一个位置就安排一个自己人。要是把我弄倒了,立刻就会有太后的人做这个知府。”
    “所以,这个人可交。”
    刘随道:“安争看起来有着和年纪不相符的处事态度,这种事这个年纪,若没有大家族的熏陶培养断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属下还是觉得,和这个人应该多联系,最起码保持友好。”
    徐正声点头:“你去派人到德岳楼,把席面换了。之前定了一桌寻常的酒席,让人告诉德岳楼的人,换成最好的席面。”
    刘随俯身:“属下这就去安排。”
    他走了两步,然后回身:“苟占理这个人,不能留了......要不属下去兵部走一趟,送进去一些银子,让他暴毙在牢房里?”
    徐正声一摆手:“你去安排吧,这个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东西,没有我照顾他,他能有今天?居然还敢记我的账,这分明是没安好心。”
    刘随点头:“行,那属下尽快安排。”
    大街上,安争和杜瘦瘦并肩而行。
    “安争,为什么给那个烂东西送那么大一颗东珠?那家伙肯定是个贪官啊,不然怎么会养出来苟占理那样的手下。”
    杜瘦瘦问。
    安争笑着反问:“这样的贪官该不该死?”
    “该死!”
    “但现在还不能杀,因为杀了他会把我们自己都牵连进去。你我把徐正声当做敌人,但因为那一颗东珠加一个账本,徐正声已经不把咱们当敌人了。”
    安争道:“让敌人把咱们当朋友,才用了一颗东珠而已。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徐正声这个人接触的,多半也是和他一样的贪官。而兵部里的人,个个都是真汉子。以后有徐正声给咱们通气,咱们能了解方固城里官场上更多的消息和内幕。多好的一个卧底,这东珠送的值。”
    杜瘦瘦问:“不是还有一个账本呢吗,那可是徐正声的老命。”
    “假的。”
    安争笑了笑:“账本是曲疯子连夜写出来的。”
    “我的天,假账本你也不怕被他看出来!”
    “你认为徐正声会记住自己哪一天什么时候从大方介所拿了多少银子吗?”
    杜瘦瘦愣了一下,然后啪的拍了安争的肩膀一下:“我操......老狐狸啊!”
    安争笑道:“客气客气,苟占理这样的人不死,天理不容。让徐正声动手去杀苟占理,比咱们自己动手还要干净。”
    杜瘦瘦问:“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阴险。”
    安争笑道:“哎呀这种事怎么能随随便便让你看出来呢,上次你去厕所茅坑里突然被人扔了一块石头我就不会随便乱说的嘛。”
    杜瘦瘦:“嗯,也对......我操!扔石头的是你!”
    第七十四章 夜叉
    古千叶曾经问过安争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个好人。
    安争没有回答。
    也许男人和女人心目之中的好人不太一样,尤其是在某些方面。比如女人认真的对一个男人说你是个好人的时候,往往指的是我看不上你。但古千叶问的好人的意思,不是这个。她很奇怪安争的为人处世,明明是个好人,但为什么手段那么凶残。很多时候,安争的手段比坏人还要凶残。
    安争不回答,其实古千叶心里也有个答案。
    安争对好人,比好人更好。安争对坏人,比坏人更坏。
    所以这是一个非常非常有魅力的男人,哪怕他才十五岁。
    安争回到住处的时候,天启宗的牌子已经挂在了门口。这个牌子是安争在边城的时候找人制作的,一路上就这么千里迢迢的拉到了京城。两个大汉正站在梯子上擦拭牌匾,看到安争的时候连忙打招呼。
    外界的人都有些好奇,这个天启宗到底什么来路。浩浩荡荡数百人进城,能有这么多弟子的宗门真的让人不敢小觑。然而实际上,天启宗还是只有那几个人。安争既是宗主,又是杜瘦瘦他们的先生,还是这个宗门的大管家,什么都管什么都干。他这个宗主加先生加大管家,倒是把弟子们伺候的舒舒服服。
    安争刚要进门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股杀气。
    杀气这种东西,其实很玄。
    举一个例子......六年前,大将军方知己重建铁流火,精挑细选了一千八百人。六年后的今天,铁流火已经有三千六百人的规模。重建铁流火之后,方知己只说练兵,带着一千八百铁流火离开了京城,谁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回来的时候正是夏天,可是当他们进城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后背上一阵阵发寒。
    那天夜里,铁流火在城中校场接受燕王的检阅。燕王离开之后,铁流火就直接睡在了校场上。校场里的一些负责日常杂物的残疾老兵后来对人说......那天夜里,校场方圆千米之内,一只蚊子都没有。
    安争感觉到了杀气,他曾是大羲明法司的首座,对于杀气这种东西的感知,比别人更敏锐。
    但是他转身的时候,杀气就消失不见了。
    然后他就看到不远处有个穿一身白衣的家伙,举着一把油纸伞站在街口看着自己。
    夕阳余晖尚在,晴空无雨。
    那人举了把伞。
    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安争忽然想骂街。
    他让杜瘦瘦先进去,然后一个人往那边走。杜瘦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守在门口看着安争。
    “我以为你已经死在什么地方了呢。”
    安争一边走一边说。
    那人笑着回答:“综合各种情况来分析,我比你会活的更久。而且刚才如果我愿意,你已经死了。”
    安争撇嘴:“你来干什么?”
    那人很真诚的说了一句:“想你。”
    安争:“滚。”
    那人耸了耸肩膀:“这可不像是大名鼎鼎的天启宗安宗主的待客之道。”
    “阴魂不散。”
    安争嘟囔了一句,然后指了指住所:“要不要进去坐坐,不愿意别勉强啊。”
    那人把油纸伞放下来,居然是已经三年多没有见过的陈少白。
    “算了吧,你知道我不是那个陈少白,但杜瘦瘦他们不知道,解释起来多麻烦?街口有个烧烤摊,去不去?”
    “怕你?”
    安争先回去和杜瘦瘦说了一下,说是一个朋友,回来再跟他解释。然后他和陈少白两个人七转八转的到了很远的一个烧烤摊。
    “这就是你说的街口?”
    “我又没说是哪条街。”
    陈少白坐下来,朝着老板招呼:“来俩大腰子。”
    安争看怪物一眼看着他:“要不加俩羊宝?”
    陈少白:“呦呵,你也亏啊。”
    安争白了他一眼:“你跑来方固城做什么。”
    陈少白:“做生意。”
    他又点了一些凉菜,要了五十个肉串,然后要了一壶酒:“先说说你吧,不是约好了和方固府那位徐正声大老爷一块去德岳楼吃大餐的吗,怎么这么痛快就跟我出来吃烧烤。你就不怕那位大老爷怪罪,把你们全都抓进方固府的大牢里。”
    安争道:“我让曲疯子去了,这种事无非就是走个过场。曲疯子会告诉他们,我是和兵部的人去吃饭了,实在走不开。他难道真的会去兵部问问?”
    陈少白:“你学坏了。”
    等到烧烤上来,他低着头也不说话一顿猛吃,好像三五天没吃过东西似的。这样一个白衣飘飘丰神如玉的佳公子,吃的满嘴油实在有失体面,以至于路过的人频频侧目。
    陈少白对安争招了招手:“把手伸过来,我最近在师门学了一样绝技,看手相预测凶吉。你刚到这方固城就闹出那么大的事,谁知到得罪多少人。来来来,我今天免费送你一卦。”
    安争将信将疑的伸出手,然后陈少白低头用安争的衣袖擦了擦嘴上的油:“你说你这么蠢,怎么在江湖混?”
    安争:“妈的......大意了。”
    陈少白道:“我听说你拒绝了兵部直接进入武院的安排,非要自己去考核?明明可以一条直路走过去,偏偏绕远走小路,你有病?”
    安争好奇的看着他:“你刚来方固城就盯着我干吗?你听说,你听说,你听谁说?我进兵部的时候没见过几个人,你连说什么都知道,到底想干嘛?”
    陈少白:“都说了想你,你不信?”
    安争:“还能让人好好吃饭吗?”
    陈少白哈哈大笑:“我可不是刚才方固城,我已经在这两年了,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你进兵部的那天我恰好也在兵部,你和铁流火将军方道直说话的时候,我就在不远处的屋子里喝茶。我和方道直关系还好,所以你们俩说了什么我都知道。另外就是,你今天进府衙的时候,我恰好也在府衙,所以你说了什么我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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