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伯方贤舟一改往昔风雅的姿态,看见宁国公府的大门就毫无形象发足狂奔,身后一干老老小小紧随其后,京城说乱就乱,安王策划了谋反逼宫,禁军围城,还有私兵匪兵入城烧杀抢夺,这几天永宁伯府周围可一点都不太平,听说安王谋反之后,宣平侯府的兵就第一时间保护到宁国公府去,方贤舟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提出让合家老小一起到宁国公府去避难。
    这个时候,也不在乎宅邸了,要是连命都没了,还提什么宅邸金银。而脸面在生死面前,就更加不重要了。
    方贤舟跑到宁国公府的时候,正好也遇到了跟着媳妇儿回娘家避难的荣安候世子,看着荣安候世子的狼狈模样,丝毫不比自己差,两人对视一眼,仍难掩尴尬,然而听到街上那火铳的声音时,两人就不约而同的忘记了尴尬,继续往宁国公府跑去。
    可他们两边都是一大家子的人,跑起来动静大,没一会儿的功夫就给一百来号骑马追来的匪兵追到了,给团团围住。
    方贤舟看着近在咫尺的宁国公府大门,对那马上的匪首说道:“大人,我们,我们是国公府的,还请大人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放过我们一家老小吧。”
    在真正的武力面前,一切尊严和风度都可以放在一边,总归是要保命为先吧。
    方贤舟的腿都给吓软了,如果不是身后的妻儿姬妾都贴在他身后求保护的话,他简直想跑到她们身后去躲藏起来。从他记事开始,就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可怕的场景。
    他们这些人生在京城,从未经历过动乱年代,以为所有的兵祸只有在边境百姓们身上才会发生,京城富足安康,就算边境打仗,也不可能打到京城来。
    可是他们哪里想到,在他们这一辈中,居然会遇上王爷谋反的事情,禁军作乱,乱的可不就是京城嘛。
    京城里的权贵们,有几家是从兵事,会武功的,这些匪兵专挑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下手,那些但凡家中有点从武之人的,他们怕损兵折将,都尽量不去招惹,这也是为什么宣平侯府一百多护卫把守在宁国公府外,这些匪兵都不会轻易闯进去的理由。
    可不是畏惧国公府的威名,就在昨天,永宁伯就听说韩国公府给他们破了,家财尽夺不说,韩国公也给杀了,韩国公的几个姬妾也给这些人抢走了,这些人的眼中根本没有法纪,而如今的京城里,也没有多余的兵力来抵御他们,剿灭他们。
    “你们是宁国公府的人?”
    那匪首居高临下的问,手里的嗜血钢刀直接架到了方贤舟的脖子上,吓得方贤舟汗如雨下,直打哆嗦:“是,是,求求诸位放过我们吧。我,我把银子全都给你们,全都给你们,只求放我们全家一条生路。”
    那匪首看了一眼永宁伯府上下的老弱妇孺,身上倒是都背了包袱,约莫里面是些金银细软,可他们这些天在城中抢夺的东西多了,现在可看不上一些碎银子和女人家的细软,他们看中的是那些世家望族,那些高门大户的宅子里的银子和东西,总比这些妇孺身上的值钱多了。
    “既然你们是宁国公府的,那就带我们进去喝杯茶,喝杯酒,再叫你们府里的漂亮小姐们将兄弟们伺候好了,兄弟们一高兴,没准儿就放过你们了。”
    他们在城中游窜,以劫财为目的,早就盯上宁国公府这气派的宅邸了,百年世家的藏宝可比一般官宦人家要多的多。
    方家和郁家的人听了这匪首的混账话,全都在心中气愤不已,可在那些真正杀人的刀面前,他们又不敢说话,只得低着头颤抖。
    宁国公府外的守卫似乎也看到了这里的情况,想要过来救援,可他们只有一百来号人,不能轻易离开坚守的大门。
    那匪兵从马上跳下来,刀依旧架在方贤舟脖子上,猥琐的眼睛往方贤舟身后的女眷身上瞥去,一眼就看中了紧紧抱着方贤舟胳膊不放的席宝彤,伸手就要过来抓她,吓得席宝彤赶忙尖叫着往后躲去。
    宣平侯府的护卫看见那些人要对席家的女眷动手,再不能犹豫,带着十多个人冲过来:“你们干什么?”
    方贤舟看见他们来了,扯着嗓子求救:“快,快来救命啊。快来救命啊,我们要死了,他们要杀了我们啊。”
    匪兵头子一巴掌拍过来,打在方贤舟引以为傲的那张俊脸上,把他的脸都给打偏过去,牙齿打出了血,喷出来一口,别提多吓人了。
    “夫君,你怎么样?”席宝彤虽然害怕,却还是过来想扶方贤舟,可她一过来,就被匪兵头子掐住了脖子,威胁那些宣平侯府的护卫。
    “让你们的人撤了,我们进去只拿东西不杀人,要是不退,这小娘子可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了。”
    席宝彤吓得身子发抖,对方贤舟伸手求救:“夫君救我,夫君救我。”
    可方贤舟哪有那个本事呢,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人掐着脖子要挟,他也着急啊,可他除了着急之外,又没有别的办法。
    骨子里的胆怯让他连跟人家拼命的勇气都没有。
    席宝彤求助了好几声都得不到回应,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周围方家和郁家有这么多人,加起来足足有好几百,可就是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救她的。
    忽的席宝彤只觉得肩头一重,身后掐着她脖子的匪兵突然往她身上倒下,血染红了她的裙摆,席宝彤战战兢兢往后看去,目光带着期盼,以为是自己的夫君终于鼓起勇气,抽出别人的刀来救她了。
    可她回头却看见同样吓得脸色发白的席宝珺,还维持着从后面捅人的姿势,手上被鲜血染红,而席宝珺旁边郁世子也跟方贤舟一样,连看都不敢看被杀掉的人。
    因为席宝珺突然动手,那些匪兵赶忙一个个都跳下马来,骂骂咧咧的开始动手,方家和郁家来宁国公府避难的都是些老弱妇孺,哪里是这些匪兵的对手,宣平侯府的护卫见状不妙,赶紧发出信号,调人过来支援,现场一度陷入混战之中。
    尖叫声,惨叫声,杂乱的脚步声,刀兵相接的声音……混乱的不成样子。
    席宝珺和席宝彤紧紧抱在一起,从小到大都没经历过这些兵荒马乱,杀人这个词语她们经常能听人从口中说起,却没有一个人亲眼看见过,那些活生生的人,在强人的刀口之下,连蚂蚁都不如,整个朝廷重文轻武,先帝时曾发生过兵乱,所以皇帝不敢养兵,怕养虎为患。
    可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在兵荒马乱的时候,真正能保护家园,保护亲眷的,都是这些从前她们连看都看不上的护卫和兵丁。
    宣平侯府的护卫总共也就只有百十来个人,既要护着国公府大门,不让人趁虚而入,还要分兵过来搭救方家和郁家的人,匪兵们本就在城中流窜,听到这里的动静,已经又有十多个匪兵加入,眼看宣平侯府的护卫们就要落于下风。
    但这些人却始终不乱的保护在席宝珺和席宝彤周围,不让那些匪兵靠近她们一步。
    国公府的大门从内向外打开,只见席世杰和席元灏都带着十几个护院,提着刀冲了出来。
    席世杰不会武功,也就是拿刀乱舞唬人,一边唬人,一边大喊:“我来救你们啦,快,快进去。”
    可他话叫的响亮,身手却没有跟上,刚喊完就给人一脚踢翻在地,眼看那匪兵手起刀落就要往席世杰脖子上砍去的时候,一支黑箭破空而来,直射那人脖颈,一箭插喉,立时毙命。
    席世杰也吓呆了,眼看着那人倒在自己身上,他赶紧往旁边一滚,才避免了被压到的命运。
    随着那一支黑箭的到来,奔腾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很快就将宁国公府门前混战的队伍冲散开来,训练有素的铁骑很快就把那些散兵游勇擒住,铁骑分开两边,让出一条通道来,只见宣平候叶瑾修一身玄衣银甲,手持□□弓箭,威武赫赫的走来。
    “侯爷,这些匪兵怎么处置?”
    叶瑾修一眼扫过,面无表情的吐出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字:“杀。”
    从来没有一刻,席家众人像现在这样崇拜这个曾经让他们看不上的武侯,无一不觉得今日的遭遇无疑是虎口脱险,幸好叶瑾修及时赶到,幸好席家还有这么一个能救人于水火的女婿!
    第62章
    安王手上的兵力不多, 只有半数禁军在手, 围困了宫城就难以顾及外围京城,于是就想到了利用那些匪兵,跟匪兵头子约定好了,以十天为限, 让他们十天之内可以在京城恣意抢夺,抢夺的代价就是为安王守住外城。
    正是这样一个疯狂的决定,几乎让京城百姓受到了灭顶之灾,尤其是世家贵族中,这些匪兵知道抢老百姓家没什么意思,既然只有十天,那肯定都要抢夺那些世家大富的人家了, 所幸, 大陈朝的这一代君主重文轻武,除了武将,及一些武侯世家, 一般的都弃武从文,家里都是读书人,对他们来说, 一切也就好办了。
    短短几天之内, 横扫城中那些除了几个护院, 连一个亲兵都叫不出来的世家望族,让他们掠夺财宝无数,至于城中那些有府兵或兵权的武侯, 他们一般都尽量克制了不去招惹。
    但没想到宣平候叶瑾修会突然杀回京城,还带着强势兵力,不过几个回合,这些在城中为祸的匪兵就被打的落花流水。
    叶瑾修下令杀了祸乱宁国公府的匪兵之后,手下的人火速将尸体拖走,训练有素的样子不愧是战场上的正牌军队,叶瑾修来到被席元灏扶起来的席世杰面前,拱手作揖:
    “爹,我来晚了。您没事吧。”
    席世杰感动到无以复加,老泪纵横,从来就没有体验过这种兵荒马乱的他一下子抱住了女婿,连连摇头:“不晚,不晚!你来了就好!”
    这几天匪兵入城的日子,简直是所有京城世家们的噩梦,这些匪兵被放进城,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开始烧杀抢掠,宁国公府早就被盯上了,幸亏有叶家的府兵护卫前来保护,要不然,早在第一天,第二天的时候,国公府的门就给那帮匪兵破了,要是门破了,全府上下几百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活呢。
    席世杰深吸一口气,略略平复一下心情,看着周围那些训练有素的兵丁处理尸体,问道:“外面怎么样了?这些匪兵进城后就动手,好些府邸都遭了秧啊,君怡和苏侯爷,这两家最惨了,他们家下人冒死来求助,我让周护卫带兵去帮忙,也没救下他……”
    席世杰喋喋不休的跟叶瑾修说着这些天京城里发生的事情,说着说着又想哭了,席元灏从旁劝道:
    “爹,别说了。咱们进去吧,侯爷肯定还有其他事儿要做呢。”
    叶瑾修带兵回京,除了驱除匪兵以外,肯定还要入宫救驾,十多天就听闻禁军有大动作,不知道是预料到有匪兵入城还是怎么的,反正宫门就是锁了,大家都以为禁军是在皇城中保护皇上,但宁国公却一眼道出个中不寻常。
    席世杰擦擦眼泪,看见叶瑾修回来了,他这悬着的心就已经放下大半了,转身要走的时候,又回头问了一句:
    “对了,宝珠呢?她没跟你一起回来吧。”
    席世杰记得小女儿跟女婿离京时已经有四五个月的身孕,本来是不同意她随女婿去扬州府游玩的,但架不住他们夫妻劝说,也就同意了,现在想来,女儿好在不在京城,要不然那要临盆的身子可经不住这一场变动啊。
    “宝珠随母亲在通州老宅里,她要随我回京,但我知京中凶险,便执意把她留在通州了。”
    叶瑾修对席世杰解释。
    席世杰听后更加放心:“好,好。她没回来就好了。这种情况她回来可是了不得。”
    国公府外的匪兵尸体基本上处理干净,方家和郁家的人也是惊魂未定的跟着进去席家,虽然叶瑾修的人告诉他们说匪兵基本上已经被控制了,但被吓破胆的方贤舟和郁传良还是不敢冒险,郁传良扶着席宝珺进门的时候,到叶瑾修面前说了句:
    “妹夫啊,若是你这里还有多余兵力,能不能替我到郁家去瞧上一眼,我母亲躲到我姨母家……诶,你拉我做什么?”
    郁传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席宝珺给拦住了,席宝珺脸色有点苍白,拦住自家相公之后就对叶瑾修说道:
    “不用听他说的,这个时候就别浪费人力去郁家了,我们待会儿换身衣裳就回去。”
    席宝珺虽然也害怕,但是还知道分寸,既然叶瑾修已经带兵打了回来,席家门前这些匪兵被杀之后,也没有其他匪兵前来支援,说明其他地方的匪兵肯定都已经被叶瑾修的人收拾控制了,这个时候就算回郁家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
    叶瑾修略微点头:“好,我待会儿派一队人护送。”
    城里的匪兵已经都控制住,所以叶瑾修就不担心其他了。
    郁传良还想说点什么,被席宝珺拦住,硬是拉扯着进了国公府,而另一边方家,跟身后那些女眷们相比,方贤舟倒像是被吓的最严重的那个,他两边胳膊都被人扶着,发冠歪戴,衣衫松垮,形容狼狈,双腿都像发软走不动路似的,哪里还有一分平日的潇洒优雅。
    席宝彤跟在他身后,看着自家夫君比自己还娇气,她反而倒不好意思娇气了,回想先前种种,她是失望透顶,人家的夫君关键时刻,不仅能保护妻子,还能保护别人,而她的相公,不仅保护不了妻子,还要别人反过来保护她,今天要不是大姐姐就她,席宝彤失节是小,说不定连性命都要跟着丢了。
    走到正要翻身上马的叶瑾修身边,席宝彤恭恭敬敬的对叶瑾修福了福身子,以示自己的感激之情,叶瑾修拱手回礼,翻身上马,带着身后铁骑离开国公府门前街道。
    宣平候带兵回京镇压匪兵,匪兵镇压完了之后,封闭的宫城居然还是没有打开,这种情况之下,大家就觉得不对劲了。
    一开始安王带领禁军入宫封锁,大臣和世家们都觉得可能是入宫保驾的,后来京城匪兵来了,就更加加剧了这种想法,但是现在宣平候带兵驱走匪兵,作为保驾的安王殿下,这个时候却还不打开城门就有点奇怪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那安王一党自圆其说,直接把叶瑾修说成了乱臣贼子,说他带兵入京为的是谋反,逼宫,叶瑾修没有辩解,只是一天之后,把禹王的释义书和那些匪兵的口供直接拿了出来。
    禹王的释义书中言明了安王的种种罪行,及策动禁军谋反逼宫的事情,而那些匪兵的口供更加证实了禹王的这些说法,匪兵将他们跟安王定的盟约书被翻找出来,匪兵首领承认了自己与安王谋划一事,他答应帮安王在城中制造混乱,而安王则许他在京城烧杀抢夺十日。
    这一盟约被披露出来,整个京城都震惊愤怒了,不过几天的功夫,在这些匪兵手底下遭殃的人家或者是没遭殃,但见证了别家遭殃的人家,尤其愤怒!这种丧心病狂的盟约,简直丧尽天良。
    已经失去血性好些年的京城,这段时间像是突然找回了自己的血性般,立刻跟禹王和宣平候站到一条线上,誓死拥戴禹王殿下将宫中那个胆敢软禁皇帝,草菅人命的畜生安王擒住。
    京城里除了宫城之外,都迅速恢复了秩序,人们如果没经历这几日的事情,也许还会明哲保身,担心害怕,可人经历过生死,被逼入过绝境之后,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更何况,跟着禹王勤王保驾,也算是实至名归。
    京城各大世家望族联合一气,把安王在宫外的党羽尽数监视起来。
    元阳殿中,安王坐在皇帝的龙椅上,身上已经穿上了明黄龙袍,只是他身量没有他爹高,穿着他爹的龙袍就跟小孩儿偷穿大人衣服似的,不仅没有气势,反而有些可笑。
    他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上听禁军统领刘曦来说京城外的情况,越听眉头越紧蹙,压力油然而生,这个时候,他就特别想抽两口烟来麻痹自己的神经,歪着身子让一个颤颤抖抖、年轻美貌的后宫妃子给他点烟,醉生梦死了好一会儿才问:
    “先帝那边的诏书签了吗?”
    此刻的安王抽了大烟,神志不知道是清楚还是不清楚,刘曦看他这样,心里已经是后悔了不知道几辈子去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一时想不开,答应了跟这个外甥铤而走险逼宫来的。
    就算安王犯了大错要被皇帝惩罚或者罢黜,可那些罪也不至于把刘家满门拖下水,可是现在他随安王逼宫,皇帝如今就被囚在皇后宫中,刘家已经是骑虎难下。
    当时他想着如果成功的话,那刘家将迎来泼天的权势和富贵,可现在,城外情况不容乐观,宫里情况更是糟糕,他竟不知这个外甥竟早就染上五十散的恶习,他们要做的事情,在神志清醒的情况下尚且凶险难测,更别说是他神志不清醒的情况下了。
    就好比现在,安王直接称呼皇帝为先帝,胆子已经大到丧失理智。
    刘曦无奈摇头:
    “没有。”
    现在宫城外都闹翻天了,直言安王逼宫谋、反,再多的解释都没用,所以安王就想到了让皇帝写一封讨伐禹王和宣平候的诏书,只要皇帝肯写,那所有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可结果很显然,皇帝不仅不肯写禅位诏书,也不肯写安王实则勤王保驾的诏书,这下事情不就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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