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侯夫人看着与我们年岁一般大,从前都不怎么见你出来走动呢。”
    一个紫衣女子抱着团扇对席宝珠道,这是尚书令家的长媳赵氏,娘家是保定县令,虽然都是六品,但因近着京城,比一般地方县令要好些。
    席宝珠有点汗颜,从前哪里是她不出来走动,是不愿意跟她们出来走动。原身的眼里,根本看不起叶家,自然也不可能赴叶彩衣的邀约了。
    “我大嫂深居简出惯了。”叶彩衣替席宝珠说话。
    然而对面的赵氏却好像不太相信,用手里团扇遮着脸面,笑的有点奇怪:“你大嫂是深居简出,还是另有欢喜?”
    赵氏说完之后,旁边穿绾色衣裳的姑娘便开口了,这是尚书令家的三小姐罗雨宁,平日与叶彩衣有来往,赵氏是她二嫂,今日随她来玩。
    “唉,也不怪席家姐姐,从前也是一等一的雅人,可造化弄人,嫁给了一介武将,便是鲜花肚肠兰草心,也难敌心中愤慨啊。”
    这位罗三小姐声音和身子都很绵软,可说的话却很让人尴尬。
    席宝珠倒还好,叶彩衣脸色一变,低声对罗三小姐埋怨:“雨宁,你什么意思嘛。”从前虽然她也跟罗三小姐说过自己出身武将家的无奈,可那都是私下说,明面上从来没说过。
    船上面积小,谁说话船头船尾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罗家三小姐直言席宝珠嫁的是武将,还说她心中愤慨,岂不是当面说叶家人不好。
    不过也可以理解,罗家是文臣,叶家是武将,今上重文轻武,一个一品的文官确实要比一个一品的武将得势,罗三小姐又是个不懂事的性子,说话时没想那么多,自以为说了些跟席宝珠交心的话,没想到却无形得罪了叶家这边。
    被叶彩衣提醒之后,罗三小姐也有所意识到,捂着嘴半晌没说的出话来,倒是旁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其中也包括今天叶彩衣请的几个席家的姐妹。
    “罗三小姐说的也没什么错,嫁给武将确实诸多不便,武将多不解风情,平日相处难有共同语言,便是有那吟风颂月的心,人家却只知道舞刀弄枪,根本听不懂,长此以往日子过得多难受啊。”
    粉衣姑娘钱氏是翰林学士家新娶的长媳,文臣中,翰林虽不是品级最高的,但是品级最高的文臣大多都是翰林的门生,所以官阶一般,但地位很高,钱氏自然有胆识高谈阔论自己对武将的看法。
    更何况她又没有涉及政治,只是说了一些武将的习惯罢了。
    钱氏话音刚落,旁边又有一个少妇人开口附和:“没错没错。就拿宣平侯夫人来说吧,宣平侯说出征便出征了,留着宣平侯夫人形单影只,多可怜啊。”
    船上的讨论越来越热烈,全都是围绕武将不行,武将不好,武将不解风情这上面说的。
    叶彩衣想阻止都阻止不了,毕竟她确实曾经在私下里跟她们讨论过这些,可那都是私下里,今天船上这么多人,而且自家大嫂还在场,她们直接拿大嫂和大哥做例子,未免太过分了。
    “你们能不能别说了。”叶彩衣娇斥一声,船上的气氛瞬间陷入尴尬。
    众女这才想起来今天请她们出来玩耍的是宣平侯府的姑娘,一个正儿八经的武将府邸。众女对视两眼,决定不说了,就当给今天出钱的主人一个面子。
    只是席宝珠却难淡定下来,这些八婆说她怎么样都好,席宝珠身子乏,也懒得跟她们计较,可是她们一口一个叶瑾修如何如何,还把她们脑中意淫出来的武将的种种强加到叶瑾修身上,这就不对了。
    不管怎么样,席宝珠都要为自己的夫君正名啊,不能让他凭白被泼了污水。
    “没想到诸位对武将有这么大的成见。但我想问问诸位……平日里保家卫国的是谁,边境不太平,屡屡犯我大陈境地,沿边百姓苦不堪言,又是谁率兵领军平定叛乱,驱逐敌阵,保得边境太平?军人不分寒暑守卫着我们的太平安稳,这些难道不比会读几句诗词要高尚吗?关键时候能保护我们的是武将,是军人,还是会念书的读书人?两军对垒,难道只是两边派人读诗经典仪,你文绉绉骂我一句,我文绉绉回你一句吗?”
    席宝珠一番长篇大论,让满船贵女面面相觑,这里面也有那些从前认识席宝珠的,并且跟席宝珠一起说过武将不好的人,此时更是一头雾水,觉得席宝珠嫁了个人把脑子给嫁坏了,倒是一反常态,开始维护武将了。
    赵氏有些不服,哼笑道:“别以为我们不懂战事,战争的最高境界,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真正有本事的将才,完全可以凭着计谋,兵不血刃,既不需要将士牺牲,也不需要兵丁拼杀,这才令人敬佩呢。如今的武将,个个穷兵窦武,耗费国力,人力,财力,若把用在军队上的钱全都拿来盖书院,请先生,让人人都有书读,个个都是读书人,将来还怕起什么武力争端,有矛盾大家坐下来口头解决不就好了。”
    赵氏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倒是在一堆反对武将的姑娘妇人中产生了很大的反响,也让席宝珠彻底的见识到什么叫做纸上谈兵,简直无知的可怕。
    这是受了多少熏陶,才会把武将贬的一文不值啊。
    对于这些完全不懂政事的妇人小姐,席宝珠有心与她们再分辨分辨,却被气得不知道从何说起好。也许真的只有钢刀架到她们脖子上的时候,她们才会知道,保护她们的到底是古往今来的读书圣贤,还是不畏生死的军人将领。
    赵氏见周围人附和声成片,而那个席宝珠也被她杀的哑口无言,心上得意极了。
    纵然是席宝珠也难以凭几句话,就扭转这些深受重文轻武理念影响的思想,怪不得古人感慨‘直把杭州作汴州’,对于未曾经历过战乱的无知之人而言,眼前的繁荣安定就是一切,也不想想,若没有武将在外厮杀保平安,哪有文臣太太平平写文章歌颂世道的日子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
    席宝珠坐了半天的船,也确实感觉有些乏了。
    中午大家一起下船,在芙蓉园里用饭,芙蓉园周围的荷花湖泊很大,逛了一个上午也只是走了一小半的行程,所以用完饭之后,下午还可以游一趟。
    席宝珠没那精力跟她们游船了,便提出在芙蓉园楼榭上歇息,叶彩衣看着席宝珠这样,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可也没办法,今天她人请都请了,作为主人家,客人们有些口角,她也得从中调和,所以此刻见席宝珠下午不愿再去船上,便不勉强。
    叶蝶衣懂事,主动留下来照顾席宝珠,哪怕席宝珠一再强调自己没事,叶蝶衣也不愿离去。
    同时船上还有几个姑娘也不想继续游湖,便说留在岸上,逛一逛芙蓉园的园子也好。宋芷柔一路都不曾说什么话,也随叶蝶衣和席宝珠一同留在岸上休息。
    第47章
    芙蓉园的地理面积挺大,虽然被周围的湖泊围绕, 但陆地上的风景也十分怡人, 而且这个季节的, 百花盛开, 园子里各种花朵争奇斗艳。
    叶蝶衣跟席宝珠在园子里转了一圈, 叶蝶衣怕席宝珠吃力, 便提出到一旁凉亭中休息, 阿金和阿银提前去给她们沏茶放点心,这些都是在家里准备好了的。
    到凉亭那边一看,发现宋芷柔已经早就坐在里面了, 先前席宝珠和叶蝶衣去逛园子的时候, 宋芷柔便不愿与她们一道, 自己到凉亭休息, 也让丫鬟放了茶点。
    看见席宝珠和叶蝶衣进来, 宋芷柔原本歪着的身子赶忙坐直了, 对席宝珠招手:
    “少夫人这边请, 茶都泡好了。”
    宋芷柔在外面很少跟席宝珠说话,她也不是那种喜欢出风头的, 人家说什么的时候, 她就在旁边听着,特别安静。
    只是不知道她是真的低调, 还是骨子里根本就懒得跟那些人说话, 席宝珠私以为是后者。
    宋芷柔虽然出身在商户之家, 但从小被宋夫人娇养着长大, 从未受过一点苦难,周围的人也都觉得她很好,长得好,有学识,又是这个时代公认的大美人,渐渐的人就傲了起来,眼高于顶,对什么都瞧不上。
    可是若真的有人与她对峙,她又觉得对方不尊重她,不敢当面怼回去,便暗暗的记在心里。
    席宝珠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过宋芷柔好脸,所以宋芷柔不喜欢席宝珠是必然的,席宝珠也没有指望有一天宋芷柔能对她好,能喜欢她。
    所以,此时此刻,宋芷柔突然对她热情,席宝珠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左右看了看,以为宋芷柔是在做给谁看,可是席宝珠将四周环顾一圈后发现,这座凉亭很清静,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在。
    阿金阿银先过去给席宝珠把凳子搬好,席宝珠过去坐下后,宋芷柔便让她的丫鬟给席宝珠倒茶,阿金从旁婉拒:
    “我家夫人只喝的惯奴婢泡的茶,多谢表姑娘美意。”
    席宝珠现在有孕在身,贴身伺候的阿金和阿银肯定瞒不住,还有就是叶彩衣和叶蝶衣两人知道,戚氏去宁国公府报了信,也只告诉了席世杰和薛氏知晓,其他人那里都未通传。
    宋芷柔见席宝珠不喝她的茶也不介意,微微一笑,便继续坐到一旁看湖边景色了。
    阿金沏好了茶,主动替席宝珠倒了一杯,席宝珠笑着谢过,这一幕被宋芷柔看在眼中,嘴角不免扬起一抹讥笑:
    “从前怎的没见蝶衣妹妹对少夫人这般殷勤?”
    叶蝶衣不善言辞,被宋芷柔这么说了一句就害羞的低下了头,以为宋芷柔是在说她故意巴结席宝珠。
    席宝珠觉得宋芷柔跟叶家的两个妹妹相比,人品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叶蝶衣腼腆,叶彩衣爽直,都不是那种玩弄手段,心眼儿小的姑娘。
    当即替叶蝶衣反驳:
    “蝶衣妹妹懂礼貌,知道我是她的嫂嫂,给我递一杯茶怎的就算殷勤了?总比有些人明知自己的身份,却还总摆出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谁都不放在眼里要好吧。”
    席宝珠一番挤兑,明显就是在说宋芷柔自以为是,宋芷柔哪里会听不出来,脸色瞬间罩了一层冰霜,对席宝珠一番咬牙切齿的怒视,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直接冷哼一声,将脑袋转过去那边,不再跟席宝珠她们说话了。
    席宝珠是觉得有点疲倦,懒得照顾她的情绪,兀自举着茶杯喝茶。
    宋芷柔的丫鬟叫红渠,人是个精明的,见宋芷柔跟席宝珠发生了口角,面露忧虑,在宋芷柔耳旁小声劝了几句,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亭子里的人都隐约听见些,红渠劝宋芷柔不要跟席宝珠闹别扭,说席宝珠到底是宣平侯夫人,她们都是寄住在府上的客人云云。
    也不知道是故意说给席宝珠听的,还是在家里宋夫人就是这么交代的,总之宋芷柔居然听进去了红渠的劝说,转过身来,站起身对席宝珠福了福身:
    “先前是我不对,少夫人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红渠见宋芷柔这般从善如流,也是高兴,接过宋芷柔亲自倒的一杯茶送到席宝珠面前:“少夫人,我家夫人总说我家姑娘被宠坏了,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席宝珠看着红渠递来的茶水,眉峰一蹙,阿金从旁阻止道:
    “红渠,你家小姐的心意,我家夫人已经知晓了,这茶便放着吧。”
    阿金要从红渠手中接过茶杯,可忽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交接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手忽的一松,整杯茶就往席宝珠身上泼去,阿金和阿银阻止不及,一旁的叶蝶衣见状,吓得赶忙用手去挡,整杯热水直接泼在了叶蝶衣手上,杯子落在地上直接碎掉。
    红渠和阿金都吓了一跳,赶忙跪下来请罪:“少夫人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阿金请罪完之后,便往红渠瞪去一眼,虽然自己刚才没接住茶杯也有错,可是她总感觉红渠没把茶杯递到位就松了手,让她只碰了一下茶杯,没抓稳。可现在外面,阿金也不好指责这种拿不出证据的事情,只能跟着红渠一起对席宝珠请罪。
    席宝珠拉着叶蝶衣的手看,茶水泼在她手背上,挡去了热度,洒到她衣裙上的时候,已经不那么烫了,可是这个傻丫头的手背都红了,还一个劲儿的想把手缩到衣袖里去。
    “我没事儿。大嫂没事儿吧。”
    叶蝶衣紧张的看着席宝珠,今天出门的时候戚氏当面吩咐了又吩咐,说是她今天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大嫂的,定不能让大嫂受一点伤害,先前看见茶杯泼下来,她几乎没怎么想就伸手去挡了。
    宋芷柔也紧张兮兮的走过来,见席宝珠和叶蝶衣的衣裳都湿了,转过身去,娇滴滴的对着红渠骂道:
    “红渠你怎么回事?连杯茶都敬不了。”
    红渠吓得伏趴在地直道歉,席宝珠看不下去,摆摆手:“要教训回去教训,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宋芷柔重重一叹,袖子一甩,仿佛特别生气的样子:“少夫人,都是我的错,我的奴婢冒犯了您。您这衣裳湿了可怎么办呢。”
    叶蝶衣低头看了看:“是啊,大嫂,你身上湿的地方还不少,这怎么办,会不会着凉啊。”
    尤其刚才席宝珠是坐着的,所以水大多都泼在她的腿和腰的衣服上。
    席宝珠低头看了看,还未说话,就听宋芷柔从旁道:
    “对了,我知道沿着这条小径往东走一点,有个角楼,专门是供女眷休息的地方,少夫人可以去那边换身衣裳,让奴婢们在外守着,换个衣裳总比身上湿漉漉的要舒服吧。”
    席宝珠眉峰微蹙,抬眼对上宋芷柔那双漂亮的黑眸,似乎想从她那双眼睛里看出什么来,宋芷柔见她不说话,看着自己,目光微微闪烁,小声催问:“少夫人……?”
    席宝珠收回目光,往宋芷柔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哪里有角楼可以换衣裳?身上湿漉漉的,确实不太好过。”
    宋芷柔赶忙上前,亲自把方向给席宝珠指明确了,角楼的角是尖的,站在这凉亭中也可以看见。
    知道方向之后,席宝珠便让阿金和阿银一起随她去换衣裳,两个丫鬟跟着出门时都会随身准备个包袱,包袱里放的就有一套换洗的衣裳,因为今天是近水玩耍,难免会有被水打湿的可能,只是没想到,席宝珠的衣裳不是在水边打湿的,而是被两个丫鬟失手打湿的。
    阿金十分愧疚跟在席宝珠身后,主仆三人穿过那条小径,转向了不远处的角楼。
    “少夫人,都是奴婢手不稳,奴婢回去自己领罚。”阿金跟在席宝珠身后主动承认错误。
    席宝珠转弯走了十几步之后,忽的便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往旁边一条小径歪过去,阿金和阿银跟着提醒:“夫人,角楼在那边。”
    席宝珠却脚步不停的往其他方向急急走去:“你们不觉得宋芷柔今天很奇怪吗?”席宝珠边走边问。
    两个丫鬟被她这么一提醒,先是一愣,而后才脸色一变:“夫人这么一提醒,好像表小姐今天是有点奇怪。”
    往常看见她们都是爱答不理的清高样子,今天倒是过分热情了,还主动道歉和让红渠敬茶,要说她没问题,两个丫鬟都不相信。
    而宋小姐见夫人衣裳湿了,还主动让夫人去那边角楼换衣裳,这是把人往不好的地方想,如果那角楼里事先埋伏了人在,夫人进去之后,正换衣裳,埋伏的人冲出来,那岂非就让夫人名节扫地了?
    若是真的话,那表小姐就太坏了。
    两个丫鬟不敢耽搁,庆幸自家夫人比较警醒,出门在外,多点心眼儿总是不会错的。不管那角楼中有没有异样,她们没必要为了证明什么而去冒险。
    席宝珠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赶紧回去比较好,若是往常她可能会跟宋芷柔斗上一斗,但现在情况特殊,她可不想因为一点不确定,而让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受到伤害。至于宋芷柔有没有害人,席宝珠相信通过这次,她有了防备,只要按兵不动,宋芷柔那里肯定还会露出马脚的。
    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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