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底是烫的,药是热的。韩司恩歪头看了看身边站着的桃夭,桃夭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的很精致,此处肉色粉嫩,很是可爱。
    也是这双手,把这具病弱的身体推到了池塘了。
    第一世,韩司恩没有搭理这双手,第二世他直接把这双好看的手砍了,扔在了池塘里,血染红了那片锦鱼游荡的水面。
    而现在,韩司恩抬了抬眼,然后把热气腾腾的药,倒在了桃夭的这双美手上。
    耳边传来桃夭的尖叫声时,韩司恩用两根手指提着药碗,随即手指一松,药碗落在地上,碎了。
    韩司恩站起身弹了弹手指上不存在的灰尘,看着抱着双手痛哭的桃夭,温声吩咐道:“下次的粥要熬的久点,不要太热,我不喜欢。”说罢这话,他缓步离开了。
    留下面面相觑震惊不已的碧华和董妈。
    方兰院发生事很快传遍了后院,毕竟现在这里是个漏洞百出,谁都可以打探出消息的院子。
    桃夭那恐怖的尖叫声被很多人听到了,后来桃夭的母亲更是连哭带爬的,同包扎着双手的桃夭,跪在老夫人院子前请罪,更是闹得人人皆知。
    厨房的张妈听闻此事,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心底有些诧异这泥巴做的人竟然也会发火了。只不过在她心里泥巴终究是泥巴,变不成白玉。
    桃夭自打从方兰院跑出去之后,就没有再回来。据说老夫人看到桃夭那双被烫伤的双手后,心疾当场犯了。
    老夫人服下药之后,并未在提韩司恩一个字,只是留下桃夭在自己院子里服侍。
    桃夭的事发生不久,宫内的王太医到了国公府,前去为韩司恩把脉。只是人到了方兰院,韩司恩没有出面,让碧华出面把王太医直接给撵走了,王太医走的时候非常生气。
    府上的下人嘴碎,都在主子背后小声议论,世子不孝,把老夫人气病了不说,还如此嚣张。
    晚上,柳氏一边为晚归不知道今天发生什么事的韩卓宽衣,一边温声细语的说:“爷,今天世子身体突然不好了,我便让人拿了你的帖子入宫,请了相熟的王太医为世子把脉,但是世子没让王太医诊治。然后不知怎么的恼了母亲给世子使唤的丫头,把人的手给伤了着了,那滚烫的水烫着的手养不好怕是要废了,我这里让人送了些药膏过去,毕竟女儿家的留下疤痕终究不好。只是母亲的心疾犯了,今天早早的睡下了。”
    柳氏说的是三件事,虽然事发顺序和说出来的不一样,但这话里的三件事很明确。一,韩司恩病了,她立刻请了御医,韩司恩不领情还惹恼了御医,二,韩司恩无缘无故伤了老夫人指给的丫头,三,老夫人为此生病,韩司恩气病老夫人也没见去请罪,实属不孝。
    韩卓听了这话,神色平静道:“一个丫头准是有错才会被主子惩罚,至于王太医,他不喜欢以后换一个就是了,我们国公府难道还请不来御医看病?这些小事以后不要再说给我听了。”
    柳氏听了这话,心中明白了韩卓对这事的态度,她温柔的应了声,拿眼看了看韩卓,迟疑了下又道:“今天小姑在母亲面前提起了咱们房的大小姐明珠,说是大小姐也该回来了。不管怎么说,国公府才是她的家,最重要的是大小姐即将及笄,这及笄礼怎么也该在家里办,早些回来相看人家也是好的。”
    柳氏口中的大小姐明珠,自然是韩司恩同胞妹妹韩明珠了。
    只是往日老夫人厌恶被靖国侯府王老夫人强行带走的韩明珠,这些年从来没有提起过她,像是没有这个人。
    说把韩明珠接回来,是府上嫁到青州的二姑奶奶出的点子,接回韩明珠就就是想随意拿捏着她的婚事,这些都只是为了给老夫人出一口心中的恶气罢了。
    韩卓听了这话,微愣了下,神色有些茫然,似乎根本没有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随后他皱眉道:“既然这样,那就派人前去西疆天门关,把人接回来,这件事你做主便是了。”
    柳氏应了声,放下心来,而后服侍韩卓睡下。
    **
    韩老夫人是当朝一品诰命,韩国公府位列一品公,韩家人生来便家世显赫。
    老夫人生辰当天,帝京但凡有点底蕴有点交情的人家都前来送礼了。
    老夫人最高兴的是,她正在向京中各位夫人介绍家中小辈时,五皇子姬怀前来送贺礼。
    当时宾客云集,前院男宾,后院女客,全场静然,姬怀送上贺礼后,代替母亲韩芸当朝娴妃,向老夫人表达了一番思念之情。
    而正在这时,后院突然接二连三响起了惊恐的叫声,那尖叫之声听起来实在是有些恐怖,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宾客静默,不明所以,随即面面相觑。
    前院,一小厮连滚带爬的跑到韩卓面前,苍白着脸,满眼害怕,浑身颤抖,指着后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4章
    看到这个面生的小厮如此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作为这代韩家掌权人的韩卓皱了下眉宇,心中有些不悦。
    不过他到底是一品公卿,见过的世面多,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让他变脸,所以他面色仍旧沉静,只是语气略沉道:“你哪个院子里的?怎么这般没有规矩?”说完这话,他不动声色的朝韩家二老爷韩殊看了一眼。
    今天是个国公府喜庆的日子,能让韩卓亲自陪同的宾客自然都是朝中重臣,加上五皇子姬怀的到来,这场宴会更是喜上加喜。
    即便国公府后院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也是他们国公府的家事,不该赤裸裸的呈现在众人眼前,被人当做饭后谈资。
    所以,韩卓一言不提发生了什么事,只言这小厮没规矩。二房老爷韩殊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平日里他们兄弟争,那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但对着外人,他们同是国公府的人,利益又变成一致的了。
    只是他们想的挺好,但这面生的小厮却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听闻韩卓这般怪罪的话,不等韩殊有所动作,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请罪,他极力吞了吞口水,努力保持镇定,但身体抖得还跟筛子似的,他指着后院西北方向,眼泪汪汪,断断续续的道:“老爷,小的是……是世子跟前的……世子他他杀……杀人了。”
    小厮的话音刚落,韩卓便眉峰一拧,只是他还未吭声,韩殊上前一步猛地踢了这小厮一脚,把人踢倒在地上,而后脸色铁青,厉声道:“放肆,简直是胡说八道,世子向来体弱世人皆知,如何会去杀人?”
    小厮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跪在地上光磕头不敢说话。
    韩卓微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心中泛起一丝冷意。
    此刻韩殊的作态在他眼里实在是上不了台面,如果真心要阻止,就直接命人把这小厮拉出去就是,这般呵斥阻止了他的话,又没有其他动作,真当别人看不出他心里所想吗?
    即便韩司恩被废了世子之位,他还有嫡子,也轮不到二房的人。
    这时,一旁坐着的雍郡王笑了,雍郡王长得圆润,无论脸还是身板都是如此。他向来沉溺美色,行事颇为昏庸,说话荤素不忌不讲场合,有时就连皇帝对他都看不上眼的。
    此刻他眼角泛青,脸色昏沉油光,一看就是个纵欲过度的面相。雍郡王眯着小眼打了个哈欠,语气略微有些不耐的说道:“韩国公,这本来是你们家的家事,外人不便插言的。但是如果世子真的杀人了,那你可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这么包庇。要不,我们还是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也好当个见证人,给这世子和你们国公府一个清白不是?”
    雍郡王开了这个口,其他人纷纷起身附和,一些人是真心想弄清楚事情真相,一些人是想趁机看热闹,想看看这国公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作为把柄捏在手里。
    这时,又有后院服侍的小厮匆匆而来,这小厮本来想悄悄的和韩卓说话的,但他一走进来,众人的目光都盯向他,他不由的微微一愣,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人,没敢轻易有动作。
    韩卓认出这是自己的嫡次子韩悦文身边服侍的文茗,冷声道:“又有什么事?”
    这文茗是个机灵的,听了韩卓的问话,心思一转,忙回答道:“回老爷,后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惊吓到了文安郡主身边的婢女。五皇子和其他公子还有夫人们都赶了过去。夫人和各府太太此刻在南苑休息,夫人虽已经安排好了各府上的小姐,但怕府上下人手笨冲撞了贵客,所以吩咐小的前来告知老爷一声。”
    韩卓一听这话就知道后院的事有些棘手,如果是一般小事,柳氏自己便能悄然压下解决掉,即便府上有不长眼的的人想给她使绊子,还有老夫人的脸面在呢。
    但此刻文茗嘴里说的平常,话里暗含之意却是柳氏和其他各府上的夫人对此事避而不见,五皇子和其他各府上的公子倒是赶过去了。
    心中这么想着,韩卓面上不显半分,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范围。
    一旁的二房老爷韩殊没想这么多,他一听姬怀前往后院了,直接越过韩卓呵斥着这文茗道:“你们是怎么服侍的?五皇子身体贵重,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们担待的起吗?”
    宫里的娴妃早就让人往家里带了口信,说是等五皇子年岁到了之后,就让二房的嫡长女韩青雪给五皇子当正妃。
    姑表至亲,亲上加亲。
    韩殊这两年向来把自己看做五皇子未来的老丈人,此刻听到五皇子竟然跑到危险的地方了,一想到地上这小厮方才的话,他心中自然是焦急万分。
    其他一干人看着韩家二兄弟,心中各有计较。
    韩卓看了一眼韩殊,淡淡道:“既然这样,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国公府里撒野。”事情到了这种地步,韩卓还是没有把罪名安在韩司恩头上,这倒也符合他多年来慈父的模样。
    姬怀和他身边的众多公子此刻正站在方兰院门前,方兰院的主人韩司恩斜靠在院子前的墙头边,面无表情的和赶来的众人对视着。
    方兰院门前的青石泥板血迹已经被清理了留下的是水渍。
    柳氏和众多官宦家的夫人本来也到了,只是打头的柳氏和自己的两房妯娌,看到这种情况忙拦了那些夫人,把人带到客房休息去了。
    即便这样,还是有几个女眷看清了这里的情况,失声惊叫起来。
    留下的这些,很多人倒是第一次见这国公府的世子韩司恩。
    此时韩司恩穿着一身有些泛旧的黑衣,脸颊枯黄凹陷,只剩下一张皮,眼睛却是又亮又大,让他看上去更加危险又吓人,好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那般。
    韩司恩的胳膊被利刃划了个五指长的深口子,伤口还没有包扎,血一滴一滴的滴落,有的落在衣服上,有的落在了地上,把那片泥土染成了黑色。
    韩司恩对这伤口还是觉得有些疼,他自己的那只枯瘦纤细的不像是正常人的右手上,此刻也是沾满了鲜血的。
    韩司恩脚边随意丢弃着一把的刀,刀旁跪着四个浑身发抖婢女、五个小厮和一口缸。
    是的,四个婢女,包括本已离开的桃夭,她今天特意偷偷前来探望没有出席老夫人宴会的韩司恩,本意是想看韩司恩如往年一样落魄失神之态。
    当然婢女和小厮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口缸里不断哀嚎的老婆子,这个老婆子方兰院的人都认得,是董妈。
    此刻董妈被绑着,因为哑巴了而口不能言。
    韩司恩垂眼看着想要杀他,却被他捉住废了的董妈,心里却是一点波澜都没有。
    今天碧华在房内服侍,董妈又搓搓的让他喝药。他看着那碗药,突然说出了药里有剧!毒的事情,而后便趁着董妈震惊时,把放了毒的药灌入了董妈嘴里。中途董妈在挣脱中拿刀刺伤了自己的胳膊。
    在董妈刺伤他往外跑后,被院子里的丫头看到这种情况自然惊叫,随后惊叫声自然传出去了。
    他慢悠悠的从房内走出来,看着董妈被小厮拦在了方兰院门前。
    他则上前亲手把董妈给绑了,放在了缸里,而董妈喝了那药,倒是成了喝个哑巴,算是害人害己了。
    方兰院在韩国公府不是偏僻之地,时常有丫鬟经过,自然有人看到了这一幕,惊叫声能吸引更多的人前来观看,自然是接二连三的响起了……这就是他给老夫人和这个国公府费尽心思准备的礼物。
    今天来的都是帝京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想从今以后,帝京都会记住了韩国公府的今天的。
    至于什么连累自己的名声,未来婚姻不顺,韩司恩根本就不在意。当然,为了活的痛快,他绝对不会让这国公府把他从族谱上除名的。
    他要这些人天天看着他,害怕他,却又不敢动他。
    这时跪在地上的碧华突然轻声道:“世子别伤了身子,让,奴婢,奴婢,为您包扎下伤口吧。”不用细听也能听出碧华声音里的害怕。
    韩司恩早知道碧华的心思,便可有可无的嗯了声。碧华忙站起身,拿出一块干净的棉布,上前为韩司恩包扎胳膊。
    韩司恩对此心中嗤笑不已,他幽幽的想,你看,这就是拥有有读心术的好处。
    即便他没有人手,即便他这院子里的人没一个是真心为他。但他只要捏住了这些人心底最恐惧最希望的事,他们还是得听自己的话,还是会为自己做事。
    怪不得有人宁愿花十年时间研究解剖自己,也要得到这种能力。
    碧华是场上第一个打破了寂静的人,此刻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了韩司恩身上。
    而韩司恩并没有理会这些他刻意吸引过来的人,他的目光扫过腿边跪着的小厮,慢声细语,语气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柔和的吩咐道:“把董妈妈抬到另一边去,以后吃好喝的把董妈妈供在这芳兰院,服侍的人可别怠慢了董妈妈,她可是我的奶娘。”
    五个小厮腿都软了,亲自收拾下人的爷他们不是没见过,但是像韩司恩这么自己受伤也要亲自动手的还真挺少,而且把人绑住放在缸里还真是个奇葩诡异又能镇住场子的想法。
    站了几站没有站起身,但他们还是立刻相互扶持着站起身,哆哆嗦嗦晃晃悠悠的把放置着董妈妈的那口缸,抬到了另一边门口处。
    这几人不敢看董妈的脸色但又不能违抗韩司恩的命令,甚至生怕晚了自己也落得如此下场。
    韩司恩看着董妈,轻声安抚道:“奶娘,你如果疼的话,就想想当初的梅、兰、竹、菊四位姑姑,想起来了,你就不会疼了。”
    梅兰竹菊这四个丫头连同董妈是当初韩司恩母亲王氏去世后,靖国侯府几乎是以撕破脸的局面,送了她们来的。
    她们贴身是服侍韩司恩和韩明珠,怕的是两人因早产,没办法长大成人。
    在所有人都反对的情况下,韩卓倒是哭着把人留下了。
    而现在,这韩国公府上,只有董妈,早已没有了梅、兰、竹、菊四人。
    董妈不知道是听到了韩司恩的话,还是身上的伤口太疼,又或者是做贼心虚,这时只见她整个人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但是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出那困着她的地方就是了。
    姬怀生于皇宫,天潢贵胄之辈,他身边的人这些人大部分也都是贵勋家的子孙。
    他们几乎代表了帝京的权利最高端那些人的后辈,自然也见识过死亡,高门后院,谁家还能没有死过几个丫鬟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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