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她虽有引导,但也确实是陈氏兄妹真心实意。
    陈蛮将除了妹妹外再无牵挂,有个干娘也好让他学会镇定;春海棠无枝可依,有了陈蛮将这个干儿,想来便是她有个万一,也无人敢欺。
    两方得好,两厢情切,刘拂的心也软成一片。
    几人正欢笑间,门外传来杨李的声音:“妈妈,楼外有个姐姐来寻刘公子。”
    楼中上下都知晓春妈妈近日心情不好,更别说知晓内情的杨李,若无重要的事怕是胆子也不敢来打扰。
    春海棠望了眼刘拂,见她点头才招进杨李细问。
    杨李轻声回道:“我瞅着眼熟,听那姐姐姓谢……怕是怡红院的谢妙音。”
    刘拂起身道:“快请!”
    那日祭神之事后,其余十七位姑娘畅快了几日后便被各自鸨母寻了回去,刘拂无法干涉,只得让徐思年出面使了些银子,也是还了她们一场人情。
    至于答应了救她出苦海,又没做到的谢妙音,才是她真正亏欠的。
    刘拂也曾搭桥牵线,问过谢妙音可愿跟了于维山。
    可惜于维山答应谢姑娘却是摇了头,至此之后更是不愿再见她,那姑娘看着柔弱,脾气却硬的很,刘拂也不好强逼,暂且放下。
    今日她找来,想是有要事寻她。
    由杨李引着,谢妙音很快便到了门前。
    她一身单薄白衣,手脸都冻得通红,看着便惹人怜惜极了。
    刘拂急忙取过自己大氅,披在她身上,这才问道:“谢姑娘快坐。”
    望日骄也端上一杯热茶,却被谢妙音看也不看得推开。
    “刘……刘姑娘。”谢妙音抿唇一笑,“日后坐的机会还很多,不必客气了。”
    刘拂微愣后笑道:“也是,来日.你与骄儿比邻而居,咱们常常能坐在一处饮茶。”
    她说罢便向着春海棠拱了拱手:“姐姐,事从紧急,我先带着谢姑娘与骄儿去办户籍,咱们来日再聚。”
    又对陈氏兄妹道:“你们且陪着姐姐,赴京时再一起动身就是。”
    刘拂携着二女正要出门,反被谢妙音挣脱了。
    “谢姑娘?”这回她是真的不解了。
    谢妙音笑道:“我并不需你替我赎身,也不与你去京城。”
    她一瞬不瞬注视着刘拂,轻声道:“妙音听说骄儿姑娘走后,饶翠楼便要缺花魁娘子,特来自荐枕席。”
    恍惚间,刘拂觉得谢妙音眼中似有无限情意。
    但当她认真去看时,又变得空落落一片,什么都没有。
    “带上当年火场相救赠衣之恩,妙音已欠了刘姑娘两条性命。妙音虽是风尘女子,却也知晓结草衔环相报的道理。”
    谢妙音低头一笑,温婉柔媚:“按说本该以身相报的,可惜妙音只会伺候男人的本事……也只好换个地方做活,算是报姑娘的恩情。”
    她从怀中取出被寻回怡红院后新制的卖身契书,转身奉给春海棠:“妙音来此,已得了旧主的许可,妈妈若不收下我,便要沦落在外了。”
    刘拂只觉喉中哽住,想要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
    不忍谢妙音从一个苦海再入另一个苦海,刘拂劝了又劝,到底劝不动她。谢姑娘只低头不言,任她说干了嗓子都不为所动。
    “谢姑娘。”刘拂轻叹口气,“但凡有一日.你后悔了,只管托信与我。”
    谢妙音依旧垂眸,点头应下。
    直到刘拂走时,谢妙音才抬起头,对着她离开的方向福了福身。
    似是犹豫了一瞬,谢妙音对着春海棠道:“妙音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春海棠拍了拍她的肩头。
    “妙音……妙音可否搬去刘姑娘旧时所住的厢房?”她顿了顿,又轻声道,“不,只要隔壁就好。”
    ***
    一个月后,再试放榜。
    与之前相同,六人围坐在烧着暖炉的厅中,一边闲聊一边等着放榜。
    而这一回,连一个提前来报的都无。
    按着誊榜规矩,在放榜前得不到报喜的学子,不是名列前茅,就是名落孙山。
    直到天明,刘拂才拍了拍手,一边撵几人回家的回家去洗漱的去洗漱,一边吩咐小厮护卫出门看榜。
    半日后,在嘈杂纷乱的唱喜与鞭炮声中,刘拂跨进了刘平江独居养病的小院。
    她敲门进屋时,刘平江正倚在床头看书。
    他病的极重,好汤好药将养了一个月的现在,也还无法下床。但是刘平江的神色极淡定,像是忘记了今日放榜一般,平静非常。
    这一个月间短暂的相处,已足够刘拂看出他是个怎样的人。
    前世市井传闻中的“触柱而亡”,恐非正常。
    “榜单已下来了,你名列第四,因成绩优异,被列为贡生,可入国子监读书……唱报人不知底里,欲去老家送信,被我拦了下来。”
    刘拂犹豫一瞬,到底不忍心看一个好苗子因风评影响日后仕途,想了想便劝道,“虽说被逐出家门的名声不大好听,但你既完成了刘先生的冀望,且科举舞弊一事确有其事,涉案者都已正法,想来他夫妻二人不会再刁难于你。”
    “且向他低个头,左右当时也是口头上说说,并未在族谱上划去你的名字。”
    “那你能原谅他么?”
    刘拂沉默。她并非真正的刘小兰,本就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
    她无法替刘小兰回答,只得生硬地岔开话题:“你可要随我们去京师?”
    京师?我们?刘平江抑制不住地颤了颤。
    他抬头看着面前如花似玉的妹妹,她才十五岁,本该是无忧无虑待嫁的年纪。
    即便他们是寒门小户,即便她需要料理些琐碎活计,可在父亲不顾身体执着于科举落下重病后,一切就都改变了。
    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无能,本想着在外苦读早日挣得举子功名才能更好的为妹妹撑腰,没想到除夕归家时听到的是妹妹为了生计自卖自身的消息。
    那是刘李氏是怎么说的?
    她说她去了一处大老爷的府邸,虽是给姑娘做个小丫头,却也不愁吃穿。且那老爷一家心善,知晓小兰是秀才的女儿后,给她安排的都是轻省的活计,只用侍奉姑娘读书习字,还能常常接触笔墨。
    他是记得的,在家道中落前,妹妹有多喜欢读书……
    直到、直到那人病重,刘李氏喊着自己一同来找妹妹借钱……
    借?好一个借!
    所谓父母,将女儿卖至风尘地,竟还能恬着脸用孝道去割女儿的血肉!
    若非周公子……可那周公子……
    第80章 上京
    两年前从饶翠楼出来, 痛恨自己无能帮不了妹妹时,是周行替他牵桥搭线见到了鸨母春海棠,也是在周行的帮助下,才能有春海棠松口, 答应暂保妹妹两年。
    他那时既钦佩于周三公子的品貌, 又对他相助之事铭感五内。
    在得到周公子相助, 找到一份抄书的活计,找到能快速赞起银子替妹妹赎身的途径后,刘平江已下好了决心, 在送妹妹出嫁后, 便再不计前程, 愿签了身契为周公子鞍前马后一生。
    以他本事,便是做牛做马, 也算不得辱没周公子。
    而这所有感恩的心思,都在知晓妹妹便是被周三公子抢下的饶翠楼碧烟姑娘后, 转化成了无尽的怒气。
    其实在从贺子寅的宴上出来后,他便已后悔了。
    若非回去道歉时被贺子寅的小厮拦下, 此时他大抵再无颜面, 在这里养病。
    刘平江眸光闪烁, 咬牙问道:“小、小拂, 你可是跟定了周公子?”
    “什么?”
    不妨有此一问,刘拂竟没能立时答上来。
    她?跟周行?跟定?这都哪跟哪啊!
    刘拂面上没什么变化,眼中却写满了惊讶。
    “我们不过是至交好友。”
    话毕,刘拂眉心微蹙, 陷入沉思之中。
    “至交好友?可是你们……他不是……”刘平江猛地坐起身来,因着动作太大,狠吸了一口凉气,不停地呛咳起来。
    他们不是什么?刘拂心中转了几个弯儿,才想起自己被周行“赎身”的事实。
    对上刘平江满含震惊的目光,刘拂说得极为勉强。她抿了抿唇,试着调整自己的心态。
    就算不论周行为自己新立的户籍,她现下在世人眼中,便是托身于周行的浮萍。
    她如今,是个单薄女子。
    “不过是权宜之计。”刘拂皱眉,给出一个自己都不大信的答案。
    可偏偏,这还是事实。
    事实?
    她眉头越皱越紧,指尖也不自觉敲打在身边的八仙桌上。
    回忆着自相识至今的一切过往,刘拂骤然发现,周行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并不像她以为的那般。
    他,还有蒋存,似乎都与松风兄相同。
    可是松风兄现在对她,像是与以前也不尽相同……
    不论面对多大事都能条理清晰的刘拂,只觉自己的脑子已乱成了一团浆糊。
    情债最是难偿,她当年为了脱身,不得不在身单力弱之时借助徐思年的情意站定脚跟。是以为了还他的情意,替他与徐大人规避了许多风险,甚至在引导他们作文时,也更加偏重于辞藻华丽文风并不大对当今口味的徐思年。
    那如今又欠两份债,该如何偿还?
    “小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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