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拂挥手让那三家的小厮带上护卫,好去捡个方便的位置,又写了份清单,吩咐陈迟赶在药铺开门前去将单子上的东西全买回来。
    “家中可是缺药?”
    刘拂摇头:“常备的还有几丸,只怕近期不够用。”
    蒋存紧张道:“是哪里不适?”他不由分说搭上刘拂手腕,闭目静待一会儿后把不出什么不对,急忙将陈迟唤回,“还是请个大夫回来。”
    周行拦住他:“你急什么?阿拂面色红润气息顺畅,哪有什么病痛模样。”
    仔细观察过刘拂面色,蒋存脸上微红,急急撒手。
    “可是有什么缘由,就别再卖关子了。”周行气定神闲,招招手让陈迟不必听蒋存的。
    “按着今年的局势,有些药今早不买,恐怕一个月内都买不到了。不知何时就要重考,为以防万一,药还是得备足的。”
    不知是不是旱灾的缘故,百姓们怕极了朝不保夕的日子,对于早就将“穷秀才富举人”之说印在骨子里的江南士子来说,即便是本没准备参加今年秋闱的学子,也都纷纷加入进来。
    是以今秋乡试,比之往年足足多出近千人。
    刘拂话音刚落,方奇然便已反应过来:“云浮此言甚是。”他算过府中留药,向着她笑道,“到底是你心思细腻。”
    “大哥到底是户部侍郎之子,遇到财务之事,就是要比他人通透一些。”见另二人依旧不懂,刘拂只得解释道,“多年苦读与九天煎熬,加上近乎半年的缺衣少食,不论是落榜大悲还是中举的大喜之下,想是有不少人会因此病倒。”
    “明日的鹿鸣宴,也不知有多少人会带病出席……若真有那般才学人品俱佳的,全可以药相赠。”
    刘拂的视线滑过三人面庞,轻声道:“结党营私是重罪,但又有谁没几个知己好友呢?”
    若她记得没错,今年金陵秋闱,确有几个称得上英才的青年士子得中。
    黎明时分,主考官亲捧榜文上了八抬大轿,由兵丁相护鼓乐开道,一路行至巡抚衙门。
    辰时正,榜前已聚了无数人。
    考生增多,录取名额却没多到哪里去。
    江苏安徽两地,分录一百九十人,排名一百八十七位的周行可谓是末尾之末。
    主考官李正贤十分艰难地越过围在榜前的三千余人,下轿张榜,又艰难地登上高台。
    榜下不论是书生还是家仆,都恨不得将眼珠子黏在三尺见宽的黄纸上。
    他们一遍遍搜寻着自家或主人的名姓籍贯,有人欣喜若狂,有人伤心欲绝,在欢呼雀跃与哭泣哀嚎间,小小一片空地,排满了人间悲喜剧。
    由武威将军府侍卫护持,方、蒋、周三家小厮蓬头乱发地挤进人群中,好不容易才摸到名榜。
    不必细查,自上往上前四位,都是熟悉名字。
    而唯一没在前列的周家公子,半夜时就已知晓了排名,也兀需再看。
    重新挤出人群,三人商量着分派任务后,一人去谢府报喜,一人去徐府报喜,还有一人跟着一众侍卫回府通报。
    他们走得太快,是以错过了之后的混乱。
    ***
    这一天府中如何惊喜混乱,不必细表。
    直到金乌西坠后,闻讯前来贺喜的街坊邻里都已散去。饶翠楼送来套天香全宴,四人饮酒欢笑,难得放松一日。
    第二日,得中的新举人们收拾一新,均穿着细棉布所制的淡青色学子衫,带濮头遮发,前往巡抚衙门赴为庆贺而举办的鹿鸣宴。
    宴会开始前,负责主考的学政督查李大人带领众新科举子拜过孔圣人后,再由解元带领学子们一齐拜见众考官。
    一百九十位学子恰好两人一桌,分领桌上早已布好的金银花与绸缎等相贺之物。歌者唱“鹿鸣”,舞者起“魁星”,预祝举人们会试高中。
    又有耳顺之龄的老士子入席,坐于金陵同知谢大人下首,受大小官员与新举人们的敬酒祝寿。
    老士子中领头的,就是德邻书院的宋院长。
    身为解元的徐思年打头,领着方奇然与谢显,端酒上前。
    “晚生祝先生福寿安康,松柏常青。”
    目不斜视的走来的徐思年在仰头饮酒时,才一个不小心将视线触及了宋院长身后的小厮。
    徐思年微顿的动作,只有他身后的方奇然与谢显能够发现。
    当然,还有他面前的宋老院长。
    宋老院长捻须,向着台上呵呵笑道:“老朽年高,便带了小徒弟前来,还请大人们勿怪。”
    别说此事并未乱了规矩,就算有些不妥,以宋理的年岁与桃李满天下的声誉来说,也算不得无礼。
    站在宋老院长身后的刘拂,反倒得了早已与她见过数面,甚至承过她不少人情的大人们的赞誉,李学政自也顺着夸奖有嘉。
    向着呆立在那里听人夸赞自己的三人眨了眨眼,刘拂心安理得的受了杯酒。
    按着规矩走完全部仪式后,鹿鸣宴才算正式开始。
    而在新科举子们可以自由走动,互相敬酒恭维时,便有一布衣短葛的青年从下仆处大步走向大人们端坐的高台。
    刘拂看着那人,便是一愣。
    她眸光微闪,待要走出桌台拦住对方时,却被拉住了手。
    “宋先生……”
    “此子我曾见过。”宋理借着捋须的动作,掩盖住轻语时的动静,“心性耿直忠厚,文采称得上中上,现观他一脸孤勇,怕是已下定了决心。”
    刘拂微愣。
    “先生的意思是……”
    “他此行势不可挡,若想缓和一二,还需另作图谋。”宋院长低沉威严的声音,若非刘拂离得极近,几乎无法听到,“自古民告官,不论告中与否,都难逃重责。”
    刘拂轻叹口气,收回了脚步,视线却未从那人身上收回。
    她那日在车上,已与刘平江约定了见面,等了又等他却未来见她。而在之前,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对方不要掺和此事,可眼见着刘平江并未听进心里。
    关于此事,她能做的,也只有尽力保他一条性命。
    全不知妹妹亦在此处的刘平江,已大步流星走至官前,拱手道:“学生金陵府刘平江,有事求禀!”
    第76章 保护
    民告官, 如子杀父,需得先受笞五十,才可递上诉状,虽胜亦判徙二千里。
    不论是鞭挞还是流徙, 其中可运作的地方都有很多, 可是若她所料不错, 刘平江要面对的,不止如此。
    刘拂静静看着越众而出的刘平江,几乎是从他身上看出了用笔墨篆刻在史书上的字句。
    建平五十四年九月, 江南士子拦轿状告取士不公。狱具, 核脏八十六万银, 自学政督查李正贤下六人皆死,副考官朱鸿失察革职, 斩考生四人,革举人五十八。
    六十七字中, 对挑起此事者的记述,仅有“江南士子”四字。
    江南舞弊案能快速清查, 全赖考生一心。都说法不责众, 但领头之人到底付出了什么, 无人得知。
    就刘拂所知的小料传言, 都说那拦轿的士子是触柱而亡,以命拼了个科举清白,公平常在。
    按着刘平江的执拗,这种事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死不听劝的人, 以她的本性,就是任他去死。
    可她承了刘小兰活命的恩情,就只能绞尽脑汁相救。
    刘拂在心内叹了口气,将视线从刘平江身上短暂的移开,瞄了眼就立在学政督查左前方的石柱。
    光洁如新,一看就是为了今日的宴席特意擦洗过的。
    血溅鹿鸣宴,实在是太不吉利了点。
    江南乡试历来是在巡抚衙门摆宴,她可不想后生们去布政府司衙门那个乌糟地吃席。
    转回目光死死盯着刘平江的一举一动,满心躁郁的刘拂放空思绪,决定暂时不再想这件头疼事。
    她本以为自己能凭着改变望日骄的人生,来验证下自己是否真的能改变过往,却不想在刘平江这儿栽了个大跟头。
    像是苦心筹谋多年的大事,被小儿射鸟儿的石子儿戳破般,平生从未有过的烦乱非常。
    刘拂紧紧攥着拳,压住眼底纷杂的情绪,努力将呼吸放得又平又缓,以免在宋院长面前露出端倪。
    却不料事情的发展,全不似她想象中的凶险。
    “大人请看,此乃学生搜集来的考生钱灿于考前三日所作的文章。”刘平江恭恭敬敬地将东西呈上,又退回远处,“学生状告钱灿使人捉刀代笔,名不副实。”
    他一句未提作弊者题从何来,将全部矛头指向了金陵富商钱家独子。
    方才喧闹非常的宴会,已变得寂静无声。
    一人作弊事小,泄题漏题事大,就算刘平江不提,到时彻查此事时,重点也会放在舞弊一事上。
    将供状收进袖中,谢知府偏头望向学政督查:“李大人觉得呢?”
    李正贤面色微白:“此事……事关重大,不如先将提供者收押……”
    谢知府正色打断他的话:“李大人此言不妥。”他伸手虚点垂首立在下方的刘平江,“李大人专研学问,想来是不大通晓审案之事。这位刘秀才身负功名,又有状纸凭证,言之凿凿怎可收押原告?”
    “但他未敲登闻鼓,擅闯鹿鸣宴,既是藐视公堂,又是不敬圣贤!还请谢大人先待本官剥了他的功名,再行审问!”
    刘拂看着色厉内荏的李正贤,挑了挑眉。
    很好,她现在只需向少将军借人,以防刘平江被人灭口了。
    她知晓这个人蠢,却没想到他竟能蠢到这个份上。难怪钦差到了十几天,便把案子破了。
    想来贺子寅与他背后的安王轻易将李正贤诓骗了的时候,也未想到他会如此不中用。
    鹿鸣宴自然要继续,只是宴上少了主事的知府谢大人、负责本届乡试的学政李大人、原告刘平江与被告钱灿。
    刘平江随在各位大人身后离开时,还抽空给了刘拂一个安抚的笑容。
    而跟在他身后的钱财,则是一脸土色,全不似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
    只字不提舞弊泄题一事,如今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知府与学政带走,想来刘平江便是吃些苦头,也不会伤了性命。
    经此一事,在挖根掘底彻查清楚后,说不定他还能落下个孤勇的好名声。
    而在他们走后,刘拂侧目观察,果见一众窃窃私语的新科举子中,有不少人脸色很是古怪。
    这一百九十人中,绝不止六十二个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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