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拂大笑,微微后倒,任由他推着自己前行。
    关门更衣的刹那,徐思年望着那个即将消失在眼前的身影,手指紧握,留下方才隔着衣衫感受到的温暖。
    他垂首轻声道:“阿拂,我从未有一刻如此后悔。”
    刘拂并未听清,疑惑地“唔”了一声。
    徐思年轻笑:“我没说话,是你听岔了。”
    他是真的后悔,后悔去岁竟因一场大病,误了秋闱。
    假使没有那一场耽误,他如今定已进士及第,若是拼上一拼,若是让父亲见识到阿拂的好,若是……
    徐思年张开手掌,空空如也。
    若是如此,他也无缘与阿拂相识。
    ***
    除夕那天饶翠楼没有开门迎客,姑娘们难得早起,一起将楼中打扫得干净整齐。
    到了晚上,则是不论仆妇龟奴,还是姑娘丫头,全都围坐一起,一人亲做一道菜品,不拘好坏,全都摆在桌上,连春海棠都不例外。
    晚宴开始前,众人看着焕然一新的饶翠楼,脸上都满是喜色。哪怕是前一日还对刘拂横眉冷对的娇杏,此时脸上也和缓许多。
    这样其乐融融的除夕宴,是刘拂自晓事以来就从未经历过的。
    她幼时便失了父母,祖父身为忠信侯必得进宫领宴,家中孤冷清净,只有自己坐在饭桌前对着满满的菜色。到了进宫陪读时候,就是与从晚宴回来的圣上聚在一起,互相依靠,畅想着从未见过的父母。及至后来,她为人臣得天宠,自也逃不过那冷冰冰的宫宴。
    待从□□畅的气氛中醒过神来,刘拂看着屋外渐亮的天色,轻轻挪开枕在自己腿上安睡的望日骄,从贵妃榻上起身,伸了个懒腰。
    她环视四周,与春海棠相视一笑。
    春日已来,日后自会更好。
    上元佳节当天,刘拂早早就被望日骄强拉起来。
    刘拂咕哝着往温暖的被子中缩去:“好骄儿,且让我再睡会儿……”
    然后她赖床不起的行为,被望日骄与春海棠一同镇压。
    对着已梳妆打扮妥当的刘拂,春海棠轻声道:“安危重要。”
    刘拂心知,在春海棠心中,那些达官显贵都如猛虎般凶猛。她又是好笑又是熨帖,点头应是。
    今晚最值得担忧的,一是蒙面的纱巾是否足够有效,二是她去赴约时,有没有将脸上的妆容洗净。
    毕竟那三人,没有一个是好糊弄的。
    ***
    如徐思年所料,观音的风头,全被刘拂抢去了。
    迎着凛冽寒风,站在高高花车之上的刘拂颤了颤。这身衣服哪里都好,就是太单薄了些。
    她接收着所有人的注视,或倾慕,或贪婪,或欣赏,或鄙夷,或嫉恨,百人百态各有各样。
    不论旁人如何看待,刘拂都依然故我,高高在上立在花车之顶,带着仿佛睥睨终生的自信与骄傲。
    现在以纱覆面的她,可以脱下名为“饶翠楼碧烟姑娘”的伪装,放纵一下久经束缚的心情。
    她曾身居高位,哪怕沦落风尘在世为人,也依旧是那个少而不凡的刘云浮。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刘拂的目光晃过花车下的周行,与他有了个短短的对视。
    她突然觉得莫名的满足,像是自幼时起就隐秘埋下的理想,在这一刻以奇怪的方式实现。
    周行……祁国公周家第三子,周默存的族兄。刘拂清楚的知道,她是把他当作了周默存。因此在短暂的满足之后,刘拂心中就升起一丝歉意。
    不论周相做过什么,她都不该迁怒他人。可……刘拂顿了顿,细一思量突然发现,周默存似乎从未真的干过什么有损家国的恶事。
    刘拂陷入思绪之中,与那三人交错而过。
    花车过后,方奇然拍了拍周行的肩头:“阿行,怎么了?”
    周行摇头:“那龙女,挺有意思的。”
    “确实。”方奇然笑道,“听说方才那花车上的女子,都是今年的雏妓。除那龙女之外,都有些窘迫畏缩,只有她傲然独立,扮的极像。”
    所谓雏妓,都是未经梳拢的女子,自也算不得猥亵神灵。但她们年龄都算不得极大,若在寻常人家中,尚是千娇百宠将要出阁的年纪,如今却只能立在那里,任人打量。
    哪怕强自克制,或是经过调.教,惊慌失措也在所难免。
    唯那龙女不同。
    周行又摇头:“不止是扮的像。”他顿了顿,似找不到措辞,改口道,“说是个风尘女子,倒比京中那些世家贵女还多了十分气势,实在难得。便是大公——唔!”
    方奇然冷笑道:“蒋兄好身手,就该如此。”
    他压低声音,靠近周行:“连大公主都敢妄议?你这张嘴,早晚害死你!”
    蒋存摇头不语,眼中滑过一丝不解。
    而这一丝不解,则在一次又一次路过花车时,愈发浓厚。
    这已是花车第四次与那三人交错而过了。她随意摆了个姿势,微微偏头,躲开左前方人群的注视。
    当第五次相会时,刘拂心中已浮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直面蒋存望过来的目光,确信自己从中看出了“好奇、疑惑”等等情态。
    蒋少将军的直觉,一向很敏锐的可怕。刘拂抿唇,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
    并非紧张,而是觉得有趣。
    她骨子里,其实也有剑走偏锋的欲.望。
    刘拂向着与她对视的蒋存弯了弯眼睛,在面纱下扯出个笑容,然后笑眯眯望着对方收回视线。
    光明正大者,永远不惧窥探。
    哪怕她的光明正大是强撑出来的。
    是夜,人们口口称赞的,不是庆丰行的巨龙花灯,也不是清欢楼的免费元宵,而是花车上侍立于观音身后的红衣龙女。
    刘拂藏于一处小屋内,用春海棠早就着人备好的热水与帕子,细细净面。
    一杯热茶下肚,刘拂才长舒口气,觉得自己活了过来。看着龟公拿着衣服水盆离开,并确定全程无人发现后,才走出门去。
    寒风扑面而来,将刘拂好不容易积攒下的热气全部卷走。她抬手摸摸自己净面时沾湿的额角,只觉得发丝要被冻成冰柱。
    江南的风不同于京中,又冷又潮,是一种直刺骨髓的阴冷。
    刘拂搓了搓手,向着秦淮河的方向快步而去。
    她匆匆赴约的路上,耳边听到的,全是人们对龙女、对天香宴、对饶翠楼的讨论。刘拂置若罔闻,只当说得不是自己。
    所幸并不是很远。
    刘拂一路紧赶慢赶,抵达时,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早上一会。
    而那三人,比她到的还早。
    秦淮河畔已点亮了无数花灯,将河面晕出一团团的光影。因着每个花灯下都有个灯谜,是以聚了不少猜谜的人。
    在如此人潮涌动的地方,刘拂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三人。
    他们本就长身玉立,皎皎如玉树般显眼,身边还跟着小厮与护卫,将他们与人群隔开。
    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儿,逛个灯会都与旁人不同。
    觑到周围少女的目光,都汇聚到三人身上,刘拂不由失笑。她却没发现,同样有不少小姑娘,正偷瞄着她。
    方奇然茫然四顾,当目光锁定刘拂后,与其余两人一同迎上:“刘兄。”
    “方兄,蒋兄,周兄。”
    刘拂站定,与三人互相见礼。
    方奇然忙去扶她,不小心捧到她的手指,皱眉道:“怎得这般凉?”
    刘拂摸摸发痒的鼻子:“傍晚小睡了一场……出门太急,就忘了带斗篷。”
    话音刚落,就被一件带着体温的厚实银鼠皮大氅盖了满脸。
    “你那里连个下仆都无?姑、孤身一人,你冻死了都没人知道。”
    连脱口而出的“姑娘”都吞了回去,可见这近一个月的时间,周行都未与他的好友们挑明自己的身份。
    倒是个君子。
    刘拂心中好笑,再次确信这人刀子嘴下的豆腐心肠。
    她不由又想起了周默存。
    方才在花车上,刘拂回忆了许久,只想到周相刻薄的言行,脑中塞满了他寸步不让,将圣上逼到无路可退的模样。
    但认真数数,除了手段太过狠辣之外,并不算错。
    这或许也是圣上在周相去后,给他定谥号“鲁毅”的原因。
    整好衣袍,刘拂拱手道:“多谢周兄了。”她系好束带,笑眯眯抬起头,望向一直不发一声的蒋存,抬手比了比二人的身高,“蒋兄,月余不见,似是大有不同。”
    以袖掩唇打了个喷嚏,刘拂又奇怪的问道:“蒋兄,作何一直盯着我看?”
    迎难直上,是极美好的品格。
    作者有话要说:  阿拂:才想讲题就被一心谈恋爱的学生打断了,生气
    ·
    心疼四年10分钟,嘤嘤嘤写的时候我心好酸
    锁骨观音一句摘自百度百科。
    第23章 文会
    正巧一阵风起, 吹动延河岸悬挂的千百盏花灯,被罩在灯笼中的烛火摇曳生姿,与波光粼粼的秦淮河水相和,绚丽诡靡。
    蒋存垂下眼帘, 道:“我是突然发现, 刘兄与那龙公主, 身形甚像,一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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