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元晋踩上鞋就往外跑,元显脑子一懵,大喊:“你可说好不跟母妃说姨娘的事的!”
    “我知道!”元晋的声音遥遥砸进来,紧接着就是咣当一声,再然后,元显听到元晋哇地大哭出来。
    月明苑里,叶蝉昏昏沉沉地刚入睡,就被元晋的哭声给吵醒了。
    她睁开眼,乳母正抱着元晋进来,叶蝉一瞧,元晋两只小手的手掌都蹭破了些皮,明显栽了一跟头。
    她一下就恼了:“怎么回事,大晚上的,怎么让公子摔了?!”
    乳母赶忙跪地,解释说:“奴婢在外屋睡着觉,不知二公子怎的会突然跑出来。奴婢还没来得及穿上鞋,他就摔了……”
    那倒是怪不得乳母了。叶蝉知道,打从两个孩子慢慢大了开始,就不愿意乳母在旁边看着他们说教了,喜欢自己睡,所以乳母都是守在外面,不打扰她们。
    她便抬抬手让乳母起来,一边轻轻地给元晋吹手上的伤一边问他:“怎么了?干嘛突然跑出来?”
    元晋咧着嘴哭得泣不成声,心里倒还记得哥哥的事。
    叶蝉于是听见他抽抽噎噎地问:“您会不喜欢我和哥哥吗……”
    “?”叶蝉一愣,不禁觉得奇怪,“怎么这么问?你是不是做噩梦啦?”
    元晋没说是不是,只用手背抹了把眼泪。叶蝉搂了搂他:“当然不会啊,我是你母妃,我能不喜欢你?全天下都不喜欢你,母妃都喜欢你。”
    元晋没元显那么多心思,母妃这么说了,他就信,他也不去想如果母妃不是他亲母妃这话是否还作数的问题。他于是倚在叶蝉怀里又抽噎了会儿就不哭了,只不过借着哭劲儿又耍了个赖:“我想跟母妃睡。”
    “好,那母妃带你睡。”叶蝉说着吩咐青釉去把赵大夫请来,先给元晋看看伤。青釉匆匆地去了,元晋又跟乳母说:“奶娘,您回去吧,告诉哥哥我今晚跟母妃睡了!”
    乳母依言告退,折回茂行馆去给元显带了话。元显听完怔了一怔,然后心下不快:哼,这个小叛徒!
    唉……
    想到元晋跟母妃这么亲,元显心里愈发闷了起来。他有一点点嫉妒,因为元晋是母妃带大的,母妃一直很疼他;也有一点点担心,因为如果有一天姨娘和父王母妃都不要他了,元晋也站在他们那边,他怎么办呢?
    元显惆怅地抱住了枕头,闷了会儿,忍不住抹了把眼泪。
    月明苑的卧房里,叶蝉再度入睡时忽然觉得又饿了,便小声叫来了青釉,让她再去厨房寻些吃的来。
    结果背后幽幽地传来一声:“我也要……”
    “……你还没睡啊!”叶蝉看着元晋,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错觉,但还是一本正经地跟他说,“不要吃太多哦,我们都稍微吃一点就好,不然容易积食!”
    元晋点点头,爬起来一脸虔诚地等宵夜。
    片刻工夫,青釉就端了宵夜进来,是一碗皮薄馅大的馄饨,鲜虾馅的。
    叶蝉对鲜虾馄饨的要求就两个,一是虾要新鲜,二是馅料要够足,最好每个馄饨里都有一个完整的虾仁。这样吃起来特别痛快,再在鲜美的馄饨汤里倒一点点米醋,馄饨就会有一种浅淡适口的酸香,一口咬下去让人感觉十分幸福,馄饨汤也会很好喝……只不过会连带着有点开胃。
    于是,说好了都只吃一点的母子俩,最后还是风卷残云的把一碗馄饨都吃掉了。二人重新漱过口,躺回床上,元晋喜滋滋地揉着肚子:“好吃!”
    叶蝉又看了看他蹭破皮的手,鲜血点点,看起来特别可怜:“还疼不疼?”
    “就一点点……”元晋咬咬嘴唇,翻身一把抱住她的胳膊,“母妃您说好了,不能不喜欢我和哥哥!”
    他到底为什么总这么问?
    叶蝉有点在意了,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元晋的神情,问他:“你听说什么了?”
    元晋摇头,叶蝉板着张脸睇着他:“跟母妃说实话,不然母妃不高兴了。”
    “……”元晋略有踌躇,继而想到叶蝉方才说了,就算全天下都不喜欢他,她也喜欢他,而哥哥说的是如果他敢说,他就不理他了,他便“宁死不屈”起来,“我不能告诉您,因为您肯定会喜欢我,但是哥哥会不喜欢我。”
    ?这里面又有你哥什么事?
    叶蝉愈发觉得不对劲,想了一想,又叫了人进来:“去,把元显抱来,给他多加点衣服,别着凉了。”
    第116章
    元显虽然刚在屋里抹了一场眼泪,但被抱进月明苑的时候眼睛已经不红了。
    不过叶蝉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刚刚哭过——因为刚哭完的小孩子,有一种独特的……委屈气质。
    叶蝉于是把他抱到罗汉床上,自己蹲在床边问他:“元显啊,到底怎么啦,为什么担心父王母妃会不喜欢你们?”
    “?!”元显一眼瞪向在几尺外的床上坐着的元晋,元晋一脸无辜地回望着他。
    “你个叛徒!”元显大怒,元晋登时更加无辜:“我什么都没说……”
    你什么都没说,母妃怎么知道的!!!
    元显冲着元晋咬牙切齿,叶蝉抬手一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了回来:“母妃问你话呢,你给我从实招来。”
    “……”元显低着头扁嘴不吭声。
    叶蝉一时很想拿“你不说的话,母妃就不喜欢你了!”来吓唬他,但想到他现下很在意这个问题就又忍了回去,改成了:“你不说的话,母妃生气了!”
    元显还是不吭声,但被叶蝉盯出了莫名的委屈。他于是又抹起了眼泪,叶蝉赶忙摸出帕子来帮他擦:“不哭,有话你要跟母妃说啊,不管是什么原因,母妃都不会不喜欢你们的!”
    元显踌躇了半晌,终于哽咽着问:“母妃,我不是您和父王亲生的,也不是容姨娘生的,对不对!我不是府里的孩子!”
    叶蝉登时愕住。
    她完全没想到元显竟然知道这事,顿时慌了阵脚,怔了怔又看向元晋:“元晋,你也知道这事?”
    元晋点点头:“知道呀。”
    叶蝉看回元显:“谁跟你说的?”
    “宫里一起读书的堂哥们都这么说……”元显闷着头道。
    他们打从元晰生病后就没再进过宫,也就是说,听说这话至少有三四个月了,也可能更久。她和谢迟却一直都不知情。
    叶蝉一阵揪心,起身坐到元显身边把他搂住,跟他说:“你确实不是我们生的,但在家里,你就是我们的孩子。在父王母妃眼里,你跟元晋和元明元昕是一样的,没有分别,我们这辈子都是你父母,不会不喜欢你的。”
    她柔声细语地说着,元显听进耳中却一下子更委屈了,他一下子哭得凶了起来,抽抽噎噎地又道:“可是姨娘就不喜欢我了!我去跟她一起用膳,她都不跟我说几句话。我跟她说话,她也常不理我!母妃对元明元昕就从来不会这样!”
    叶蝉:“……”
    她听到这儿才明白这么个小小的孩子是哪儿来的这么多念头,心里当然有些怨容萱,可追根溯源又觉得不好怪她。
    当时把两个孩子分开养,是奶奶做的主。而奶奶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怕她在孩子身上分太多的神会与谢迟生分。
    现在看来,奶奶的想法也确实是对的,当时一个元晋就让她费了不少心,虽然有乳母照顾,但白天哭了夜里闹了她还是都要去看一看。那时她又与谢迟还不够熟,假如两个孩子都在她这里,势必会占据她大半的时间,影响他们的相处。
    那现在是什么光景,也就不好说了。
    可容萱呢?单从元显的角度来说,她确实不好。可她在府里不得宠也没权势,目下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情就一头扎得太深了罢了,她这个什么都有了的人,真有资格指责容萱不对么?
    当初把孩子交给容萱,也没人问容萱愿不愿意啊。
    叶蝉于是没有在容萱的问题上和元显多掰扯,而是换了个思路,问他:“那母妃对你和元晋,有不理过吗?”
    元显抽噎着懵住,茫然地看看四周,摇头:“没有……”
    “所以,母妃说你跟元晋在父王母妃眼里和元明元昕一样,不是骗你,对不对?”叶蝉俯首在他脑门上亲了亲,“你也不必怪容姨娘,她呢……也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她有自己的事要做,那件事占用了她太多精力,所以她顾不上别的而已——不只是你,府里的事她也不管呀,你不要想太多。你还小呢,没有什么事需要你这样紧张,以后再有什么想法,你要及时跟母妃说,天塌下来都有父王母妃帮你撑着。”
    说完她又给元显抹了抹眼泪:“记住没有?”
    元显泪眼婆娑地点点头,双眼红红地看向她:“明天我跟母妃睡,行不行……”
    叶蝉一哂:“你今天就可以跟母妃睡。”
    可元显摇头:“元晋今天想跟母妃睡,我是哥哥,我不跟他抢。”
    哎呀,元显真的很乖!
    叶蝉紧紧地搂了搂他:“那你早点睡,明天一早过来,我们一起用早膳,然后母妃带你们出去玩一玩,好不好?”
    元显到底还是小孩子,听到出去玩就笑得露出了一排小白牙,干脆地点点头:“嗯!”
    然后乳母便带着元显回了茂行馆,叶蝉躺回床上,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心里不安生,便扭脸问元晋:“堂哥们说你们不是父王母妃亲生的事,你为什么不跟母妃说?”
    元晋心虚地缩脖子:“哥哥不让!”
    “但是又不止说他一个,也有你呀,你为什么不来问母妃?”
    元晋想了想,抱着叶蝉的胳膊甜甜道:“因为我不在乎呀,母妃不会不喜欢我的,母妃最好了!”
    叶蝉:“……”
    行吧……
    她本来担心元晋也藏着心事,而且搞不好藏得比元显还深。现下看来想太多,元晋就是单纯的傻开心而已。
    不应该啊……这俩孩子是一个府出来的,为什么她养大的这个心就这么大?!
    叶蝉神色复杂地又看了眼元晋,结果发现这傻小子已经睡着了?!
    她怔怔地木了会儿。
    这孩子随她,真随她。
    几天后,谢迟再回府时听叶蝉说了元显的事,自责了一个晚上。
    自责的结果是他第二天带两个孩子出去疯了一整天,俩孩子累得够呛,晚上回来时在马车里就睡着了。
    不过因为叶蝉不想多责怪容萱的缘故,也因为元显真的很在意容萱,侧妃的位子还是给了她。谢迟再进宫时就呈了请封的奏章,皇帝很快就准了奏。
    此后府里平静了一阵,直至两个月后,罗乌和玛尔齐的使节陆续传来消息,说已临近洛安。
    大约是因为人马太多,两国使节在路上都多花费了些时间。彼时正值炎夏,鸿胪寺一众官员头顶酷暑忙里忙外,难免叫苦连天。
    谢迟这个当郡王的也没好到哪儿去,虽然大多数事情并不用他亲力亲为,可他总得时不常地看一圈,单是安置使节们的行馆他就跑了好多趟。尤其是使节抵达的前几天,他几乎忙得脚不沾地,短短几天就黑了一层。
    不过在这足足两个月里,他都没见过鸿胪寺卿本尊。初时他想着皇帝的话,心里还有点怵,怕差事办得不顺。可后来忙得底儿掉,他一时就把这人给忘了。
    直到使节们入城的前一晚,谢迟很意外地在行馆里见到了这位顾平波顾大人。
    顾平波也已四下里查验了一圈,又交代了手下官员几件要注意的事,然后找到谢迟,客客气气地作揖:“敏郡王殿下。”
    谢迟从官服判断出他是谁,倏然神经紧绷,还了一礼:“顾大人。”
    “近来辛苦殿下了。”年过半百的顾平波神色淡淡,稍顿了顿声,道,“本官方才问了问,关于明日使节觐见之事,殿下忘了安排?”
    谢迟一怔,旋即解释道:“明天两国使节刚到,舟车劳顿,难免要在行馆休整一二,觐见便安排在了后天。”
    但顾平波摇头:“使节既然抵达洛安,自当即刻觐见,才可一表对皇威的敬重。”
    “……可他们该是明日傍晚才到。再沐浴更衣赶去觐见,未免太辛苦也太仓促了。”谢迟尽量心平气和地同顾平波解释,但顾平波却很强硬:“此事听本官的,明晚到后便入宫觐见。殿下若开不了口,本官带人领他们入宫。”
    ——时隔两个月,谢迟终于感受到了顾平波的孤傲。
    不过顾平波在类似的事宜上比他更有经验也是真的,他便没有当日争执什么,而是回到顾府后,独自在屋里斟酌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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