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心里很清楚,以吴氏的出身,一旦被侯府休了,想再嫁人可难,更不可能再嫁一户能像侯府一样让她衣食无忧的人家,她的家人势必也清楚这一点。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衣食无忧太难得了。他们单是为女儿的后半辈子想想,也得尽量多还些钱。
    谢迟想好了,这钱不管还回来多少,都不再给吴氏置办家当——保不齐置办了她还会再卖一回。他回头把这钱捐给惠民药局去,几百两呢,花在刀刃上。
    然则出乎意料的是,约莫十天后,叶蝉收到了吴家的回信,信的言辞倒是客气,但仍挡不住内容令人瞠目结舌。
    大致的意思就是——钱我们没有,要休吴氏就休吧,要不你们卖了她换钱也成。
    信里还附了吴氏的卖身契,吴氏的爹娘已经按完手印了。
    叶蝉目瞪口呆,先在心里崩溃直呼这是开玩笑的吧?然后又一阵崩溃直呼接下来怎么办???
    真卖了吴氏那不可能,有卖身契也不行。因为他们若把吴氏卖了和把吴氏逼死无异,吴氏这事儿虽然糊涂可恨但罪不至死。
    可要是什么都不干,那谁知吴氏以后会不会接着犯糊涂?
    叶蝉在凌乱中让小臧把信拿去吏部给谢迟看了,谢迟看完之后,神色也古怪起来:怎么还有这种人家……?
    然后他琢磨了许久才那定主意,把信交还给小臧:“跟夫人说,直接拿给吴氏看,看吴氏这么说。”
    小臧应诺告退,旁边正核对惠民药局过去半个月的账目的谢追抬起头,随口道:“怎么了?家里有事?”
    谢迟摇头:“没有,侧室犯了点糊涂。”
    谢追便不好继续追问,只嘿了一声,边继续打算盘边道:“最近什么黄历?怎么一个个都妾室出事?”
    谢迟一奇:“怎么这么说?”
    谢追抑扬顿挫道:“谢逐那儿,侧妃有孕,口味怪得不得了,非想吃一口小时候家乡巷口卖的麻糖——这上哪儿找去?谢逐都头疼死了;还有东宫,咱太子殿下的一位新宠,非要养几只驯鸟司新进的凤头鹦鹉。可这不是闹着时疫吗,我怕时疫跟着禽畜进去就不敢放,东宫跟我磨了好几天了。”
    说着他摇头叹气,又继续说:“哦,还有谢逢那边,妻妾一起出事,仨人吵了好几天的架了,胥氏和南宫氏一起对他一个。”
    “?”最后一样让谢迟不懂了,“怎么回事?我知道胥氏和南宫氏现下握手言和了,但一起对他一个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就是那天去看他,正好碰上他在生闷气。”谢追嗤笑,“我问他来着,但他不肯细说。只说胥氏和南宫氏偷偷摸摸看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话本。”
    谢迟就乐了,想那话本多半是男女之事比较露骨的话本,便道:“那他管得可太宽了。都是成了家的人,私底下看看那种书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我就不信他自己没看过,怎么换作女眷就不行了?”
    “我也是这么劝他的,可他又说不是我想的那么回事。还面红耳赤的……嘿,从前怎么不知道他面子这么薄?”谢追揶揄着咂嘴,“不管他了,家务事,让他自己断去。”
    勤敏侯府西院里,容萱在听到书商递来的信后,幸福地栽倒在了床上。
    ——有人催她的稿子了!
    这真是一个长足的进步。
    书商说,这次的书卖得尤其好,虽然她的书一直是私底下偷偷摸摸卖,但还是成功地打出了些名气。对于这次的故事,许多官家小姐红着脸点名说喜欢故事里的两位男性配角的剧情,问有没有他俩独立的话本。
    耽美小说果然很有女性市场啊……!
    容萱美滋滋,于是对于书商提出的给他俩单独写一本的要求,她自然愉快地答应了。
    而且她有史以来第一次拿到了订金——虽然只有十两银子,对于侯府来说并不多吧,可到底也是一笔钱!是对她劳动成果的认可!
    哎嘿嘿,接下来修仙什么的也可以挑战一下,男频女频两手抓嘛!
    正院中,吴氏看完家里的回信后面无血色,跪在叶蝉面前哭得撕心裂肺:“夫人、夫人您可不能把妾身卖了啊……妾身以后不敢了!妾身拿月钱抵债,夫人……”
    叶蝉冷着脸看她。虽然她知道谢迟根本不打算把吴氏卖了,还是觉得应该吓一吓她:“你一个月的月钱才多少,五百两银子你还到什么时候去?”
    吴氏惊恐不已,跪在叶蝉面前不敢起身也不敢贸然开口。叶蝉呵地一笑:“你这张脸倒还不错,卖到青楼里,二三百两该是有的。君侯说了全凭我做主,我挑个名气大些的青楼给你?”
    ——她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恶毒正房的做派足足的0v0!
    吴氏吓坏了:“夫、夫人……”之后也不知怎么一口气没捯上来,竟晕了过去。
    叶蝉:“……?”
    这么不禁吓?!
    那你卖府里的东西的时候,怎么胆子那么大呢!
    厢房里,哥俩午膳后各自站在桌边练了会儿字,就当消食。
    元显专心,很快就写完了;元晋东张西望,比哥哥足足满了一刻才停笔。
    然后他发现哥哥躺在床上发呆,就凑过去问他:“哥,你怎么又不高兴。”
    元显怔了怔,说:“我想元晰哥哥了。”
    “我不信。”元晋道,“你近来不高兴,都是因为跑去西院看姨娘。你是因为姨娘不高兴的,才不是因为元晰哥哥。”
    元显没跟他争,闷了一会儿,坐起了身来。他瞧了瞧在屋外的奶娘,压低了声音跟元晋说:“我在想堂哥们说的话。”
    元晋一愣:“什么话?”
    元显蹙眉:“你没听说吗?就是……就是说我们不是爹娘的孩子,也不是姨娘的,是另一个王府的。”
    “我听说了呀。”元晋望着他眨了眨眼,“可是那有什么关系?我喜欢爹娘呀!还有弟弟们!”
    “……”元显一下子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会儿,又躺了回去,“我只是想知道,姨娘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这个?”
    元晋怔怔然:“你想太多了吧,哥……”
    元显斜眼瞅瞅他,又挪回了视线。
    元晋是缺心眼儿!元晰哥哥说的一点都没错!
    元显心里苦。元明元昕都还小呢,而且既然他不是爹娘生的,那元明元昕便也不算他的亲弟弟。只有元晋跟他年纪差不多又是亲弟弟,元晋还傻乎乎的,他以后有心事跟谁说啊……
    元显把自己蒙进被子欲哭无泪,元晋拍拍被面:“你不高兴,就跟娘说嘛,让娘去跟姨娘说。”
    “……我不要。”元显嗫嚅道。
    他不知道元晋为什么能毫不在意,但总之他听说自己不是爹娘的孩子后,就越想越别扭。
    而且他很担心,自己把为姨娘难过的这些事告诉娘,娘会不会不高兴?既然他不是娘亲生的,娘会不会因为这个不喜欢他?娘对他还他挺好的,他害怕娘不喜欢他!
    元显觉得很紧张,掀开被子威胁元晋:“你也不要去跟爹娘说……一个字都不要提,你如果乱说,我就……我就不理你了!”
    “……”突然遭遇威胁的元晋很委屈,扁扁嘴道,“不说就不说嘛,你这么凶干什么。”
    东宫,太子午睡醒来瞧见不远处放的两只凤冠鹦鹉,不禁一笑:“送进来了?”
    身边的宦官立刻堆了笑,巴结道:“八世子冥顽不灵,驯鸟司那边也不敢松口。这个是臣麻烦出去采买的宦官想的辙,夹在运肉的车里送进来的。都是极好的品相,训的也好,不叫开口就不开口,这才安安稳稳地进了宫。”
    “你倒主意多。”太子心情舒畅,“快,叫蓝氏过来,让她瞧瞧。”
    第105章
    勤敏侯府里,吴氏到底是没被卖了。叶蝉当着她的面把她家寄来的卖身契扔进了火盆,然后罚她在院子里跪了两个时辰。
    她身边的下人,叶蝉也免不了都罚了一顿,因为他们知情不报。叶蝉在罚他们之前放了狠话——日后再有这种事,你们帮吴氏瞒一个试试?连你们带吴氏,有一个算一个全发卖出去。
    完事之后,叶蝉让周志才和青瓷等几个把人送回去,减兰也帮着搭了把手。两刻后减兰回来,跟叶蝉回话的时候都不敢抬眼。
    “……吓着你啦?”叶蝉哑音笑笑,跟她说你别害怕,这事跟你没关系,你也别觉得我是瞎迁怒下人。
    她跟减兰说:“虽则都说不瞎不聋不作家翁,可咱也不能真瞎真聋。就说吴氏这事,现下倒确实没捅出什么大篓子,可我不管你说能行么?以后还不得把咱侯府都搬空了?”
    叶蝉觉得,吴氏干的这事,就跟果子里的蛀虫似的。她蛀果核的时候你不管,蛀着蛀着就蛀到果肉了,早晚要蛀到从明面上都能看见。可是到了那时候,补救都来不及了。
    但减兰还是低着头,束手束脚地局促了一会儿,道:“夫人您误会了,奴婢不是觉得您罚得很,是觉得……是觉得吴氏的家人怎么那样?真是一想都怵得慌,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减兰跟她说,她一直觉得家人在世是很幸福的事,可吴氏的家人让她觉得,这也因人而异。
    “吴氏那么顾着家里,家里还那样。奴婢的爹娘要是那样,奴婢要恨死了。”减兰这么说。
    叶蝉头一回跟她聊家人的事,想了想,忍不住问:“你的家人还有……还有能联系上的吗?”
    她问得时候很犹豫,紧盯着减兰的神色。减兰倒很平静,告诉她说:“爹娘在奴婢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印象不深。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后来调去了宫中不同的地方服役,也就……没法找了。奴籍的人不值什么,改换名字也不一定好好记档,所以就……”她不太自然地笑了笑,“只能认命了。”
    叶蝉听完只觉得,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吴氏是家人无情,减兰更是自小就身不由己。相比之下,她真算是没经历过什么波折的了,只要爹娘兄长好好的、谢迟和孩子们也好好的,她便可说是万事如意。
    她不禁一叹,向减兰道:“容氏有自己的事在忙,你平常不妨多跟吴氏闵氏多走动走动吧。跟吴氏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让她安心过日子,府里不会亏待她的。”
    她近来也逐渐清楚了,减兰在阖府上下眼里都是“正院的人”,出去做什么都会被当做她的意思。那让减兰多跟吴氏闵氏走动一二再合适不过,既不用她自己总费心,又免得下人看她们二人不得宠就欺负她们。
    叶蝉想,一大家子人一起过日子大概就是这样:花八分心力关照自己和自己在意的人,也匀两分心关照关照自己并不太在意的人。家和才能万事兴,不然谁出了事最后可能都是一家子的事。
    吏部,又过了几天,谢迟得了个好消息——太医院好像研究出医治时疫的方子了。
    之所以说是“好像”,是因为药效还不太确定,有些药材的用量还需要调整。但总之,这是个很好的进展。
    “不过有效与否,终究也还要因人而异。”太医院院判谨慎地这样说。
    谢迟摆了摆手,对此心里有数——什么方子不是因人而异?或多或少都和体质有关,单是医治风寒的方子都有好多种,不同的人得了同样的病,因为体质的缘故,方子可能也截然不同。
    “只请院判大人确保这方子对大多数人有效。”谢迟沉然道,“另外,现下安置在官衙内等待救治的百姓颇多,虽然免不了拿他们试药,但也请大人十拿九稳之后再试。是药三分毒,可别没能救了人反倒夺了人的性命。”
    院判点点头:“这个自然。君侯放心,这方子是照医治风寒的方子改的,没什么凶险药材,吃了最多是不起作用,绝不会伤了性命。”
    谢迟吁气点头,觉得可算松了口气。时疫从事发到现在已有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里,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冷。随着入冬,疫病多半会越闹越厉害,太医院能赶在这会儿有些进展真是老天有眼。
    于是当晚,谢迟和谢追都各自了回府,打算睡个难得的好觉。
    于是,谢迟一回府,叶蝉就发现他今天心情爆好,一进门就问青釉:“有没有什么味道清爽宜人的酒,我和夫人喝一杯。”
    叶蝉盘坐在罗汉床上看看他,伸手:“心情这么好?那来亲我一口。”
    谢迟嗤笑出声,几步走过去把她一抱,又转身坐下,把她圈在怀里:“想我了?”
    叶蝉乖乖巧巧地缩在他胸前:“可不是?你自己数数,你有几天没回家了?”
    谢迟一想,似乎有七八天了,是有点久。而且这七八天,他都没顾上让人来家里给她带个话,平常在顾府读书都还会偶尔让人回家问问家里好不好呢。
    他歉然笑笑:“对不起啊,实在是忙得晕头转向了。”
    “没事。”叶蝉一哂,见青釉已端了两小壶酒进来,就说,“天冷了,我帮你把酒温一温,你先去给爷爷奶奶问个安。奶奶最近心里不安生,生怕你在外头忙着,自己染了时疫。”
    “不会,我差事办得可好了!”谢迟一边自卖自夸了一句,一边还是放下她出了门,依言去向爷爷奶奶报平安。
    叶蝉示意青釉把酒搁在了罗汉床的小桌上,又要来了小炉,温酒温得十分惬意。
    青釉取来的两壶酒不一样,一壶味道清冽,酒劲也大一些,适合谢迟;一壶是清甜的桂花酒,闻着跟蜜糖一样,正好她来喝。
    叶蝉温着温着,酒味就飘散了开来。元显元晋好奇地跑进来看,被她板着脸轰了出去:“去好好读书练字,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累得够呛。娘给他温点酒,喝完就要好好休息了,你们别来打扰。”
    她走到门口时,谢迟刚好折回来,听见她的话再抬头一看她,他就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然后他咳了一声:“是,爹今天要早些休息。”接着叫来乳母,“带他们回前宅歇着,明早再来一道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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