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叶蝉弱弱地一应,突然又觉得笄礼很美好了!
    四月十八,叶蝉的父母终于到了洛安,直接在府里住了下来。叶蝉本来没觉得有多想家,但一见到爹娘就受不了了,当晚和母亲聊着聊着,便抱头痛哭了起来。
    母亲被她哭得心疼,搂着她哄了半天。后来叶蝉躲去屏风后洗脸的时候,谢迟刚好过来了。叶蝉就听谢迟很客气地跟母亲见了礼,寒暄了几句后,母亲就开始跟谢迟念叨。
    母亲说,我们家小蝉不懂事,君侯您多担待。
    母亲说,我们家小蝉上头有三个哥哥,底下没有弟弟妹妹,是家里最小的一个。难免有些被宠坏了,君侯您别计较。
    母亲还说,我们家小蝉先前也没怎么学过规矩,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君侯您别怪她。
    母亲说了好多好多。
    叶蝉听着听着,听明白了——可能是自己刚才那一哭让母亲误会了?母亲觉得自己在府里过得不好?甚至觉得谢迟欺负她了?
    可这还没发解释,她要是出去就说谢迟待她挺好的,母亲准定觉得“你当然会这么说”“我知道你在安慰我”。
    于是,叶蝉想了想,探头往屏风外瞧了一眼。母亲正坐在罗汉床上,正对着这边,谢迟呢,是在离罗汉床三两步远的地方添了把椅子坐,背对着这边。
    叶蝉就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谢迟正忐忑不已地跟岳母大人说着话,忽而发觉岳母大人在往他身后看。
    他尚不及回头,被人一把扑住!
    谢迟下意识地抬手往后一拢,叶蝉的笑音便传了过来,他不禁也跟着笑,然后把她拉到了身前。顾及到有长辈在面前,才没直接将她按到腿上坐。
    气氛自然而然地松快下来,谢迟笑问:“这么高兴啊?”
    叶蝉脚下颠着坐到母亲身边,一搂母亲的胳膊:“那当然了,我都快两年没见过爹娘了!”
    母亲叶甄氏看看谢迟,又看看她,方才的担忧一下全缓了下来,接着便往女儿后背上一拍:“这么大的人了,坐没坐相,你就这么当侯夫人?”
    “在自己屋里,怕什么的。”叶蝉索性蹬了鞋子,盘腿坐到罗汉床上,“再说,我还没及笄呢!”
    没及笄就当自己还是小姑娘?你都嫁人两年了好吗!叶甄氏看她这模样也拿她没辙,倒是可见她在府里过得不错。
    要不然,就算是为了安慰她这个当娘的,她也不能在谢迟跟前这么没顾忌。
    叶甄氏很欣慰,也很意外。
    最初听说宫里给叶蝉赐了婚的时候,几条街的街坊都来贺她,家里同样有女儿待嫁的,甚至多少露出了些嫉妒。人人都觉得叶家出了这么个女儿,要飞黄腾达了,是光宗耀祖的事,叶甄氏却没法说服自己这样想。
    她觉得嫁进宗室完全不是好事,哪个宗亲后宅里没点勾心斗角?那小蝉能开心吗?如果她不开心,“飞黄腾达”有什么用?叶甄氏宁可女儿一直在家里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现下看来,这门婚事好极了。谢迟这个当丈夫的年纪虽轻,待小蝉却不错。小蝉呢,看样子也挺喜欢他。如果他们两个能一直这样下去,小蝉大概一辈子都能高高兴兴的。
    叶甄氏欣慰地吁了口气,瞧了瞧天色,便笑道:“你们早些歇着,我去找找你爹去。这人,用过午膳就跟老爵爷下棋去了,就他那破棋品,再把老爵爷气出个好歹来。”
    叶甄氏说着就走了,谢迟一边堆着笑把她往外送,一边在心里揶揄,岳母大人您可想太多了……
    论棋品,我还没见过比我爷爷更差的!
    回过身,他就看到叶蝉一脸甜兮兮的笑容。
    看来见到家人,她是真的很开心啊。
    如果她的家人能一直留在洛安就好了。
    与此同时,东宫之中已然是混乱一片。进进出出的宫女脸上都冒着冷汗,宜春殿里,太子妃崔氏已然面色惨白,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滚落下来。腹中强烈的不适感令她想缩紧身子,宫女们却在旁边一声声劝着:“殿下,殿下您尽量别动啊……”
    近来都在宫中陪着的忠王妃卫氏早已被请了出去,她在殿门口已踱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时不时往旁边的宫道上望一眼,却迟迟不见有人过来。
    太子这混蛋!
    若不是有自小到大的家教束着,卫氏只怕早已破口大骂。终于,她再忍不住了,叫过一个宦官便道:“太子殿下在谁房里?”
    那宦官被她拽得动都不敢动:“陶、陶孺子……”
    “好,好得很。”卫氏切齿而笑,一把松开宦官,“去紫宸殿请旨,若太子妃的胎有个三长两短,让陶氏殉葬!”
    她显出了鲜见的气势凌人,话声一落,那宦官赶忙溜了。
    卫氏勉强平息,却是越平火气越大。
    这些日子,虽是她来陪着太子妃,可许多时候都是太子妃在反过来劝她。太子妃跟她说,这事不怪那些女人,是太子这个当丈夫的错。若不是他纵容,闹不出这么多的事来。
    这个道理,卫氏倒是认可的。就拿他们忠王府来说,府里一片和睦,真是因为她贤惠到让人不忍下手么?并不是,是因为陆恒看得清楚,理得明白。
    可放在东宫里,既是这么回事,也不是这么回事。
    眼下这样的情形,虽则太子占了八成过错,可那些妃妾也都不是什么善茬。若不然,东宫里是失宠的多还是长宠不衰的多,她们也都瞧见了。怎么就不能待旁人仁慈点呢?就非要这么迫不及待地耀武扬威!
    当然这也怪太子——他这宠的都是什么人啊?!
    卫氏心里是真的生气。早些天,她还能安慰自己说,那些个不长眼的妃妾要作就让她们作吧。这么斗来斗去的,不是谁也没能生下孩子么?到头来唯一的孩子还是太子妃的,再有孕的也是太子妃。
    现下眼瞧着太子妃的这一胎也要保不住了,卫氏再没法拿这话哄自己。她满心的恶毒都涌了出来,望着漆黑的天幕直诅咒太子早点死。
    他最好死在陛下前头,逼着陛下令择贤良承继大统,别让他祸害这大好河山!
    过了两刻,却见两列队伍从夜色下疾步行来。走近了些,卫氏依稀辩出是御前宦官的服侍。
    再走近些,卫氏看出领头的那人是傅茂川。
    “……傅大人。”她往前迎了两步,傅茂川一欠身,张口就是:“王妃,您息怒,您千万息怒,别气坏了身子。若不然,太子妃殿下与您情同姐妹,也是要再伤一回神的。”
    卫氏此时哪有心情听这个?立时急问:“陛下怎么说?”
    傅茂川指了指身后随从手里端着的托盘,托盘里盛着一只白瓷瓶,卫氏知道里面是什么。
    傅茂川压音道:“陛下口谕,这就赐死陶氏。”说着顿了顿,又续道,“但太子妃现下……”
    卫氏会意地点点头:“我知道,不必为这个让她受惊。”
    傅茂川拱了拱手:“多谢王妃在此操持。”说罢,就带着一众宫人,继续往后头去了。
    孺子陶氏房里,正一片春光旖旎。前头的动静之大,正颠鸾倒凤的二人其实都听见了,只不过谁都懒得管。
    陶氏想的是,太子妃这胎没了才好呢,最好连人一起没了。她身份太高,有她镇着东宫,她们这些当妃妾的再得宠也没用。她要是没了那就不一定了。
    ——这想法若说给忠王妃她们听,其实可笑得很。可架不住陶氏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更没什么见识,混到今日这般全凭一张妩媚的脸。至于心里么,想的全是如何留住男人。
    太子当下的想法则更简单。他想,他去看太子妃有什么用?他又不是太医,又不能帮她保胎。
    两个人于是毫无顾虑地安享着春宵苦短,正自逍遥间,外面突然喧闹了起来。
    有宦官惊恐地喊道:“傅大人?!”接着便听到一记清脆的耳光。
    二人悚然回头,几个宦官足下生风地进了寝殿,太子刚从陶氏身上爬起来,他们就如同完全没看到太子一样,把陶氏拽到了地上。
    “殿下?!”陶氏花容失色,然而浑身赤裸着被一众宦官围在当间儿,她连动都不敢多动。
    太子勃然大怒:“你们干什么!”可同样因为遍身赤裸,连下床都不能。
    傅茂川轻笑了一声,上前捏住了陶氏的下巴:“姑娘,别觉得冤。我知道是有人把你纵成了这样,可你也真不是什么仁善的主儿。”
    他说着手掌张开,猛力一捏陶氏两颊。陶氏不受控制的张嘴,挣都没来得及挣上两下,那白瓷小瓶的细长瓶口就被塞进了嘴里。
    酸苦的味道灌入喉咙,腹中旋即便是一阵痉挛,傅茂川及时松开了她,任凭她口中涌出来的血沫呛了一滴。
    “殿、殿下……”陶氏乌亮的眸子里满是恐惧,可是已太晚了。一口黑血从她口中呕出,有几滴返溅上来,落在了她白皙的大腿上。
    傅茂川转过身,面朝着太子,声色平静得完全不想背后有个人正死不瞑目地咽了气:“殿下,您是去陪陪太子妃,还是直接去紫宸殿听训?”
    “我……”太子看着陶氏的尸体,浑身战栗着穿衣服,“我去陪太子妃,我……”
    傅茂川上前了半步:“臣倒觉得,您还是直接去紫宸殿吧。”
    您别再把太子妃吓出个好歹来!
    傅茂川瞧着太子这没出息的模样都窜火儿,暗道陛下一次次的容忍可真不容易!
    这要是他儿子,他就……
    他就阉了他,弄进宫和他一道当宦官!
    第46章
    “听说太子妃那胎还是没保住?”
    几天之内,洛安城的各处府邸中几乎都在议论这事,勤敏侯府里也不意外。
    晌午时,婢女们轮流吃饭。青釉她们几个先吃了,等她们去轮了值,青瓷等几个宫里差来的宫女就回了屋,拿小炉热饭热菜。
    她们对于宫中的纷争,比府里的下人要更清楚那么一点儿。虽然这个“一点儿”也着实不多,而且大多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却也足够成了撑住抬高她们心气儿的资本。
    她们是宫里出来的人,是采择良家人子是选进去的。单论出身,那比勤敏侯夫人也差不到哪里去,和青釉那几个卖身进来的不一样。
    与打从出生开始就在奴籍的侍妾减兰,更不一样。
    但眼下,她们的处境与青釉她们差不多,减兰却是过得最好的一个。
    侍妾出身再低也沾了一个“妾”字,要随时准备着侍奉君侯。所以,青瓷、青釉这两搓人,都是四个人住一个房间,减兰却是自己一间。房里的家具也还算讲究,当然了,这归根结底不是为她,是为让君侯去的时候舒心。
    青瓷她们的屋子是院子里的倒座房,减兰的则是西边的一间厢房。眼下两边的门都没关,青瓷无意中一抬眼,就看到减兰那边的门内也正热着饭菜,是个院子里做杂役的小丫头在帮她热,没见她自己的人影。
    “嗤,什么东西。”青瓷冷笑,“近来几天了,君侯连见都没见她,还真当自己是个半大主子了?”说完,一股无名火就在心底窜得愈发厉害了起来。
    一个奴籍的人,凭什么啊?不知天高地厚!
    又过两天,便到了四月廿三,叶蝉的十五岁生辰,也是她及笄的日子。
    虽然宫里近来有些不太好的事,可一个没生下来的孩子总归闹不出太大的动静。各府的日子都照常过,有喜事的也犯不着为此耽搁。像叶蝉这种在家自己行个笄礼的,更不用避讳什么。
    笄礼就是在正院办的,在场的人中除了谢迟和叶蝉的父亲叶辉以外,都是女眷。叶蝉在洛安城里没什么交情很深的朋友,行笄礼这事又让她莫名地有那么点不好意思,就说不请外人了。后来还是在谢迟的怂恿下,才给几个还算相熟的宗亲女眷递了帖。
    要为叶蝉行礼的正宾是谢周氏亲自出面请的,据说是谢迟生母在世时的一位故交,目下也是一位侯夫人。
    倒是在谁担任笄礼“主人”的问题上,叶蝉的父母来后,与谢迟争论了好几日。
    一般来说,笄礼都是在婚前行的,就算不满十五便已成婚,也该在出阁前先行笄礼。叶蝉是因为当时嫁来得太仓促顾不上,所以谢迟才会提出给她补。而这个笄礼中的“主人”呢,是相对于来观礼的“客人”说的。
    如果姑娘没出阁,那府里的“主人”自然是父母,可问题是,现下叶蝉嫁了,勤敏侯府的主人是谁?是谢迟。
    于是叶蝉的爹娘是想和他抢着担这个“主人”?没有,他们是互相推让了好几天。
    叶蝉的爹娘觉得,现下谢迟是叶蝉的夫君,行笄礼的主意也是谢迟提的,自然该让谢迟来担;可谢迟觉得,女儿是你们养大的,父母的身份永远不会变,笄礼这种事情还是给他们来。
    两方从四月十六一直争到了四月廿一都没争出个结果,叶蝉加在中间帮哪边也不是。可是眼瞧着还有两天就要行礼了,她就在四月廿一当晚躺下后劝了劝谢迟,而谢迟异常的坚定:“不成,我告诉你,绝对不成。”
    “为什么啊?”叶蝉劝道,“别在意这些了,孝顺长辈不看这些虚的。”
    谢迟咬着牙吸气,翻身趴着一脸认真地跟她掰扯:“你听我说啊,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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