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宣帝震惊得身子都坐直了。
    话到这儿,初芙也没有什么关子好卖的,继续说:“臣女和画屏相处了这么些年,知道她是十二岁进宫的,那个时候的贾永望已经和司礼监有来往,要塞有清白身家的小姑娘进宫还是可以的。画屏这么些年来,没有家人来探望过,也不曾提过她的家人是否还健在。”
    “这一点,让人翻一翻当年的卷宗就能查到,如若能查到当时收人的管事,事情就更清楚了。”
    明宣帝沉默着,继续听她说。
    “当然,只凭进宫的年岁是不能的。还有是臣女见过贾永望一面,记下了他的样子,当即觉得熟悉,却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
    “直至找到贾春云骸骨,确认她是怀有身孕,才猛然醒悟。如果贾春云生了孩子,但那孩子又不是太子殿下,会在哪里?是死是活?”
    “然后臣女就想到画屏,臣女觉得贾永望熟悉,是因为时常和画屏相处,画屏眉眼有些和贾永望近似。所谓外甥肖舅,这种遗传是非常神奇的。”
    明宣帝在这时说话了:“就因为这点,你就告诉朕,画屏就是贾春云的孩子?”
    初芙笑笑,回道:“回陛下,当然不能就因此断定,天下间没有血缘关系,面相相似的人也很多。是因为臣女当初被藏在灶炉里的事,想到画屏其实有很大问的。这要从臣女从睿王府守灵后中毒的事说起。”
    “臣女进宫来陪太后娘娘,有些咳嗽,画屏几回要让臣女去看太医。平时画屏对臣女十分关切,这点也没什么突兀的。再来臣女听说了御膳房在为难太后娘娘的菜色,画屏陪着臣女过去了。”
    “臣女看早膳的膳食,画屏却是和总管事说这日其它时候的膳食,这点就很奇怪。只是臣女的失踪到后面一系列的事,让大家都忽略这点。太后娘娘早膳都没定,哪里就会定下其它时辰的,总管事不怕之间食材有什么相克的?”
    众人都听入了神,没想到一个身世居然还牵扯到了有些时间的旧事上。
    初芙停顿了下,见到画屏此时只是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但身子在发抖。很显然,她猜对了。
    她就继续说:“所以那天,画屏并不是和总管事说什么膳食的事了,总管事能和她口供一样,定然两人有过商议。或者两人之间做了什么交易。”
    “这点一会问问御膳房总管事就能清楚。再来就是,画屏为什么撒谎,因为她知道我那天会出事,要帮着陈来喜遮掩。而她知道这件事会让皇后娘娘扯不清干系!”
    明宣帝听到这里,下意识去摸腕间的珠串,想到他今天问陆文柏,刘皇后是不是害初芙的人。只是他手腕上什么都没有,一下摸空了。
    他只能伸手去抓了披了着袍子,仿佛这样才能让他情绪平静一些。
    赵晏清知道太子设计生母的事不可能再瞒着,凤眸垂了下去。心中叹息一声,也罢,起码比诬蔑成是混淆皇家血脉强,起码性命是保住了。
    陆大老爷已经知道外甥女接下来会揭开什么,他也巍然不动。
    大殿里,就只有初芙的声音。
    “说到这里,就会回到臣女出事那天,最后查到的证据都指向了皇后娘娘。可画屏为什么会知道这事皇后娘娘必要出事呢,这个答案就在陈来喜身上,陈来喜是太子殿下的人,他真正受命的是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设了局,让臣女出事的假像推到皇后娘娘要殉葬的事上。”
    明宣帝手就狠狠一抖,盯着初芙看,初芙没有回避帝王的目光,依旧镇定地说:“太子殿下这件事,与本案有牵扯,却只是正好被利用了而已,还请陛下容臣女事后再说。”
    明宣帝点点头,“你继续说。”
    初芙谢过,也是松了口气:“陈来喜又为什么会跟画屏说这事?那是因为陈来喜就是太子殿下和齐王殿下所说的,那个传信给他,说他生母另有其的人那个太监。”
    “陈来喜和贾永望有来往,和画屏有来往也十分事理。而太子殿下要用陈来喜跟贾永望传信,陈来喜是贾永望在宫中唯一能和太子联系的人,所以太子殿下并没有一开始就要了陈来喜的命。但太子殿下心里肯定不安稳的,正好有了臣女这事,陈来喜就必须死。”
    “所以,陈来喜就成了畏罪自杀,画屏继续不动声色隐藏着。到这里,也就能解释清楚,为什么画屏会帮陈来喜故意拖延时间,好动手。画屏对皇后娘娘有恨,这恨意从哪里来?唯有贾春云。”
    说到这里,初芙叹气:“但贾永望已死,贾春云也死了,画屏当年是怎么被送出宫不太能查证。但有一点,皇后娘娘能给贾永望牵线,那肯定是贾家兄妹帮过皇后娘娘什么。不然,谁人会傻到把拿捏着自己致命弱点的人扶起来,至于贾春云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就要问她了。”
    “最后是说戚嬷嬷。戚嬷嬷认为狸猫换大子,可能当年也被误导了。因为皇后确实是瞒着给贾春云保胎,两人同时生产,而且皇后娘娘生产当天肯定也混乱,里外都是人,谁也不可能盯着一处。事后又杖责死了贾春云,这点确实是让人会过度联想。”
    初芙说到这,所有人心里都有了同一样的想法,当时的皇后保贾春云的胎,恐怕也是在备用。怕自己生的不是儿子!
    毅王今年二十,和太子差了半岁而已,那个时候,毅王的生母就怀着他。
    所有人都想到了这点,包括明宣帝,但没有人会说出来。初芙说到这里停下,也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等帝王的反应。
    要请到场的人还没在,明宣帝看着初芙沉默。他从来没想到,这件事情会从一个姑娘家的嘴里被一点一点拼凑完整,把隐藏得至深的阴谋都翻了出来。
    所谓的真相,只把人性最恶劣的一面呈现得淋漓尽致,只让人心里发寒。
    明宣帝闭了闭眼,吩咐万鸿羽:“你来问她,谢丫头说的可都是实情。”
    万鸿羽还处在真相的震惊中,闻言忙敛神,蹲下身,去摘了画屏嘴里帕子。
    “如实招来,起码不要受苦。”
    画屏不知是怕的,还是怎么了,早已无声流泪许久。
    万鸿羽见她不吭声,也不跟她客气,刑讯是他最拿手的本事,直接就去掰断了她一根指头。
    十指连心,这种痛楚叫画屏凄厉叫了一声,连明宣帝都皱了眉头。
    “画屏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等别的人来了,你说不说都无所谓了。但我不能保证,你想死的时候,能不能痛快。”
    世上没有比明知自己要死,却求死不能的事,锦衣卫的可怕,画屏知道的。
    “刘皇后假情假义!”画屏情绪失控,厉声喊了出来,“她利用了我娘亲,没用处了,就杀了她!可她不知道,我娘亲早就把事情先传出宫,告诉我舅舅了!我是我父亲偷偷送出宫的,他是禁军卫的,后来也死在刘皇后手上!”
    “只恨这些年,我不能报仇,没能靠近她,亲手杀了她!”
    画屏的声嘶力竭,将她心里的恨意彻底呈现在了所有人眼前。然而,赵晏清在这时候上前一步,来到她身边蹲下,盯着她说:“不,恩怨只是一方面,你和贾永望还受命于谁?”
    初芙附和道:“是的,旧怨是存在的,但你舅舅并不是太子殿下杀的。所以,你们也是被人算计了。”
    大哭的画屏猛然就收了声,睁着眼不敢置信看着初芙,嘴里却强硬的辩驳道:“你胡说什么!我舅舅就是太子杀的!”
    “你这么肯定,看来是有人这样告诉你的。”赵晏清又淡淡地接一句。
    画屏哭花了的脸僵住,什么表情都没有了,突然却是拿头向初芙撞去。赵晏清下意识就搂着初芙的肩头站起来退出好几步,万鸿羽是下意识拔了剑,结果画屏竟是直直就撞到了剑上!
    鲜血从画屏的嘴角渗了出来,滴滴答答的沿着下巴坠落在金砖上,这在痛苦濒死的一瞬,她朝着赵晏清扯开嘴角笑了。
    那笑似乎带着几分痛快,嘴里不断有鲜血涌出,那样沾着血的面容,扭曲而诡异。
    赵晏清去捂了初芙的眼,明宣帝也被变化惊得从龙椅上坐了起来。
    万鸿羽手一抖,松开了刀柄。
    他也没有想到画屏居然还是这种烈性,居然会逼着他拔了刀!
    很快,画屏的身子就软了下去,倒在血海中。陆大老爷上前去探了探鼻息,朝明宣帝摇摇头。
    大殿里满是血胆味,众人看着画屏的尸体。她到死,双眼仍睁得大大的,没有了聚焦的眼眸还对着赵晏清所在的位置,临死前的笑还僵在脸上,让人看着就头皮发麻。
    “抬下去吧。”
    明宣帝坐回位置上,伸手揉眉心。
    此时御膳房的总管事和戚嬷嬷都被带到了,正好看到满身是血的画屏被抬下去,两人吓得面无血色,进了殿,不过一问就什么都说了。
    初芙出事那天,是画屏勾|引了总管事,两人躲到一边缠|绵。太监和宫女这种事不是没有案例的,明宣帝听得直接就发落了,心里头一阵恶心!
    这些宦官,让人可怜又让人恶心!
    至于戚嬷嬷,她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也终于问清楚了。
    “你说是贾永望的人把你救出来,让你给贾春云伸冤,揭发出太子有假?”陆大老爷觉得这中肯定有假,“为何先前不说。”
    “他们不让我说,说我不按着他们所说的,我必死无疑。他们救了我,也威胁我。”
    戚嬷嬷想到那些人,心尖都在抖,她也是为了活命!
    赵晏清和初芙对视一眼,心中那个猜测已经化为肯定了——
    后面还有人!
    “文柏。”明宣帝在这个时候突然喊了他一声,“让他们都回去吧,其它的事,你明天再继续审。朕有话单独问你。”
    所谓的狸猫换太子,已经定案了,根本就是有人策划的闹剧。而这个时候,也不可能马上再查清背后凶手,明宣帝心里有更迫切想知道的事。
    初芙一众见帝王下了逐客令,相视一眼,施礼告退。
    陆大老爷跟明宣帝说了许久的话,不久后,明宣帝就召来太子。
    在乾清宫前值守的侍卫听到了太子痛哭的声音,等到张德再开门,出来说让众人扶着太子回东宫的时候,他们发现明宣帝早不在殿中了。
    而太子却跪在殿上,落着悔恨的泪,根本不愿意离去。
    他没想到这就是所谓的真相,他眼睁睁任人算计嫡亲的弟弟,甚至逼疯了他母后。只要一想起这些事,他整个人都茫然不知所措。
    亲手毁了兄弟,毁了生母,那些都是他嫡亲的亲人,没有什么比这真相更让他崩溃,更让他良心受到谴责。
    只要他活一天,他就会每天都想起来自己做了些什么蠢事,无比的讽刺!
    当初发现自己不是皇后亲生时有多慌乱,现在他就有多恨自己,到底是他心胸狭窄,一步错,步步错!
    太子再一次放声痛哭,最后是被侍卫强行扶了起来,几乎是半抱着被送回了东宫。
    初芙出宫还是坐的赵晏清马车。太子一事是了了,可还是有事情没完。
    杀死贾永望和李双财的人,贾春云和贾永望身后的人。
    还有就是……“陛下肯定是问我舅舅太子做下的事吧,陛下会怎么处理太子?”
    赵晏清握着她手,把玩她的指尖:“总不会要他命。”
    他声音有些低,但能听出是十分的冷淡。
    初芙就不太明白:“其实你完全不必淌这混水的,为什么要帮太子?”
    “别多想,就是不想让人看着我和他相互残杀,不想如他们的意。”
    还有几分义正言辞的,初芙闻言笑笑,心里头到底不轻松的:“画屏最后的笑是什么意思?”
    “会知道的。”他似乎很累,闭上了眼,“如果那人够聪明,起码最近不会再有动作了,我等着。”
    画屏那笑,绝对是针对他的。
    意味不明,但太子的事了了,不代表他的事了了。他身上还带着睿王命案,他倒不担心太子会和明宣帝说什么,但如今却要去担心一个古怪的笑。
    他似乎自嘲地笑了笑,初芙看见了,眼中有忧虑,到底什么也没有再说。陪他就那么坐着,沉默了一路。
    是夜,京城深处的一宅邸,一个微胖的身影脚下匆匆,身上背着简单的行囊。在他探头探脑从后门处要出巷子的时候,突然有两个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见着调头就要跑,结果背后一痛,他惊恐的看到,闪着幽光的刀尖从他胸前刺出。
    “贾先生要走,我们主子特让来送你一程,好歹贾先生也是陈王跟前的旧人,会让你尽量走得安稳。”
    他身后的人阴阳怪气的笑,听着他从嗓子里发出的绝望咝咝声,面上还有几分狞笑。
    等他彻底断气后,两人扛起尸体,重新回到了宅邸,还把门好。
    “主子说,送给他玩的那些狗关个几天,见到肉就会两眼放光。”
    “骨头都不能留,六只手指的人,可不是满街跑的。”
    两人相视一笑,表情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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