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下人们都在烧纸,所以下回就是半个时辰之后。
    两人不动声色继续正襟危坐,都准备等半个时辰后再看看情况。
    夜里安静,守在灵前的下人们不时就要发出几声呜咽,那声音从灵堂传出,再飘散在风中。听久了不由得就心底发荒,毛骨悚然。
    陆大老爷一开始还担心谢初芙受不了,几次回头都见她神色平静,眉毛都没动一分,倒有些佩服她的大胆了。
    很快半个时辰过去,走廊上果然传来脚步声,是太子内侍和另外一个未见过的公公。
    谢初芙在人进来的时候,捏了帕子往眼角抹了抹,陆大老爷余光扫过去,就见她眼角微红站起身来。
    陆大老爷嘴角一抽,他这外甥女有点机灵。
    帕子里估计有什么刺激眼睛的东西。
    内侍前来果然是提醒到灵前烧纸的。哭灵的下人当即来扶谢初芙到灵前跪下,开始放声痛哭,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一批穿素衣的下人,皆跪在灵堂外哀哭。
    一时间,谢初芙耳朵里就全是哭声,哭得她都跟着心神恍惚。脑海里一会是太子握着舅舅手臂的悲痛神色,一会是不知什么时候在宫里远远瞥到的睿王身姿。
    交错间,孤魂赴九霄五字又直撞到她心头上,仿佛雷鸣。谢初芙往铜盆里放纸钱的手一顿,被火舌撩了下,撩得生疼。
    她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依旧动作不停,继续往火盆里添纸钱,杏眸里却有情绪随着火焰在翻动——
    如若你真有冤,我一定给你鸣冤。
    灵堂的哭声和着夜风在睿王府上空传开。赵晏清此时正披着披风坐在庑廊下,哭声若隐若现传入耳中,凄凄切切,让他也觉得悲伤。
    永湛见他坐在这儿许久了,免不得劝道:“殿下,您还是回屋歇会吧,下半夜怕是没有合眼的时间。”
    赵晏清没有说话。他倒是不困的,在打仗的时候,一天一夜不合眼都是常事。
    永湛见他沉默着,眉宇平和,完全猜不透是在想什么。有些心焦,有些气馁。
    这位主子爷回京后是越来越不爱说话,有时一出神就半天,怎么劝也不管用,白天还咳嗽得那么厉害。
    就在永湛急得要挠腮的时候,赵晏清终于站了起来,脚下的方向是要回屋。才迈出一步,他却猛然顿住,朝空空的院子喊了声:“谁?”
    永湛也察觉到了异常,眯着眼,眼神锐利扫向院墙那边。
    一个黑影好像从那闪过。
    赵晏清一声也惊动了其它侍卫,纷纷从廊下出来,将他围圈在中央。
    夜风轻拂、枝叶摩挲,除这些外,竟是再没有别的动静。
    “睿王府里还有人装神弄鬼不成?”
    永湛跑到院墙那里转了圈,没什么发现。
    赵晏清皱了皱眉,刚才肯定是人影。
    这时又是一阵哭声,哭声高高低低,听起来就时远时近。本要回屋的赵晏清伸手拨开侍卫,竟是往外走。
    永湛一惊,忙跟上:“殿下,您这是上哪?”
    赵晏清说:“到灵堂去看看。”
    灵堂里哭了一场,人很快就散去了。
    谢初芙被扶着起来,陆大老爷挺心疼她的。为了给睿王验伤,折腾她一未出阁的小姑娘,那蒲团还薄,看着膝盖都难受。
    谢初芙有所觉,轻轻朝他摇头,说:“睿王为国捐躯,跪这点,不算什么。”
    话是这样说,但谁家孩子谁心疼,陆大老爷没有接话。
    谢初芙趁着这会两人靠得近,压低声了极快地说:“舅舅,半时辰一回,我们在这顶多能呆两到三个时辰。是不是宜早不宜晚。”
    陆大老爷心里头也琢磨这事。太子说过外头值守的侍卫是两个时辰一换,他想过拖时间到守卫疲惫时,那时他们肯定放松警惕,估计就不会那么专注听动静。
    但要是中间有意外,可能就会耽搁重来的一次机会。
    值守侍卫新换一批,那专注力就又回来了。
    确实不如早行动,若有意外,还能再等下次机会,比全压在一处强。
    陆大老爷有了决定,轻轻一点头。
    谢初芙早想好说辞,方才被气氛渲染,眼角还见着泪,再收拾收拾表情,松开和陆大老爷相互搀扶着的手。
    她突然转身,走到棺椁前,淡淡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到侧殿去。”
    几个下人闻言面面相觑,没敢动。
    谢初芙重新回到蒲团前跪下,再度说道:“去吧,不会有人怪你们的,把门关上。我和睿王殿下说几句话。”
    满目素白的灵堂,一个姑娘家说要跟死人说几句话,叫那几个下人心里头一个激灵,鸡皮疙瘩布满了手臂。
    陆大老爷这时叹气上前:“我知你心里头难过……”说着又无可奈何一样,朝那几人说,“你们就先回避吧。”
    下人又都对视一眼,再看到谢初芙眼里的哀色,挺同情她的,终于慢慢爬起来。一步步往外走。
    可不是让人同情,本来该要享王妃尊荣的,结果睿王死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被安排来守灵。
    外头人的要怎么说,以后怕也没人敢娶了。
    随着人离开,灵堂大开的四扇门也被轻轻遮上,当然他们是不敢将门关死,留了条透光的缝隙。
    谢初芙此时蹭一下就站起来,往门缝窥外头,听着确定没有侍卫走动的声音,朝陆大老爷比划了个手势。
    陆大老爷这才神色一正,去掀了棺椁上盖着的布。
    他朝着睿王遗容说:“殿下,得罪了。若是您有冤,下官一定不会让您枉死!”
    谢初芙闻声回头看了眼,就见他已经动手去翻动遗体。她还守在门边,轻声问:“舅舅,要搭把手吗?”
    陆大老爷忙摇头,哪里能让她来搭把手,这可是尸体!
    被拒绝,谢初芙也不敢乱动,心头怦怦跳着,就怕这个时候有什么人要撞上来。
    灵堂有轻微的布料声响,谢初芙还听到玉佩撞击的声音,遗体应该是被侧起来了。
    要避人耳目看伤,时间有限,脱衣服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半侧着,将袍子直接撸到腰间露出伤口,这样最快,也最方便应对突发情况。
    陆大老爷入朝为官就一直在大理寺,对验伤这样的事十分熟悉,动作麻利,不一会就看到伤口。
    腰部的伤口确实有些奇怪,左右伤痕数量一比对,左边那唯一一道刀伤就十分显异。
    那伤切面宽度小,是直接被利器扎入,而且极深,伤及内脏。一击后抽出,还造成了大出血,即便没染毒,睿王在战场上也未必能有命突围。
    而睿王亲兵说当时他们都护在左侧,这伤只是依位置来看,就是有问题!
    有这些信息就可以了!
    陆大老爷忙将整理衣袍,准备将一切归位。
    谢初芙不时回头看情况,紧张得身子都要绷成一根弦。陆大老爷忙得满额是汗,口也发干,知道外甥女着急不安,低声安抚道:“看清楚了,马上就好。”
    谢初芙听着还没松口气,外头突然响起一阵问安声,侍卫们口中喊着见过齐王殿下。
    陆大老爷猛然抬头,谢初芙亦是手一抖。
    赵晏清的声音已传进来:“怎么灵堂的门关着?”
    这时侍卫才纷纷走到院子中,果然看到灵堂门关上了。
    在侧殿的几个下人听到请安声,慌乱跑出来恭迎。赵晏清看着关上的门疑惑重重,想到刚才他落脚的院子里的人影,再想到灵堂里头是被赐婚他的未婚妻,脚一抬,快步往殿里去。
    谢初芙在门缝里看到人影绰绰,还有往这来的,猛咽了口唾沫,余光看到舅舅还在手忙脚乱要去拾地上的布。
    要来不急了!
    她几乎是朝陆大老爷冲了过去,嘴里高喊着:“殿下!!您这去了,留初芙飘零在人间,情何以堪啊!”
    陆大老爷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再听她哀喊的话,手狠狠一抖。
    就这须弥间,殿门已被推开,赵晏清要迈进灵堂的脚步也被这一声嚎惊得生生止住。
    谢初芙趴在棺椁边,嘤嘤哭泣,陆大老爷反应也快,忙去拉扯她起来。陪她演一场苦情戏。
    却不想谢初芙站起来后,竟又要冲过去再把头往棺椁上磕!
    “初芙!”陆大老爷被她吓得心脏都差点停跳了,伸手要把人捞住。
    一个身影亦快速走向舅甥二人,在谢初芙撞上去时挡在了棺椁前。
    谢初芙只感觉脑门一疼,后退了两步。赵晏清是被冲撞力震得胸口一疼,闷哼着退一步,撞到了棺椁。
    棺椁被撞得晃了晃,灵堂里一片寂静。
    第9章
    谢初芙那一撞是实打实的,撞得头发晕。
    她本意是要撞到棺椁上去,想趁乱推一下,即便让人看到遗体有不什么妥的,能以此为借口遮掩一下。
    她当然也不会真拿头撞,是算好角度做样子,近了就改用肩头借力,哪知就被堵肉墙顶了脑袋!
    谢初芙扶着舅舅的手,好大会才缓过来。赵晏清被她也撞得不轻,又碰到棺椁,这会胸前腰上都疼。
    永湛看得脸都变了色,冲上前去扶他,连声询问。
    “没事……”赵晏清暗咬着牙吸气。
    听到说话声,谢初芙就抬眼。明亮的烛火下,一对凤眸凝视着她,让她心里猛然一个激灵——
    是他?!
    出于自我保护的意识,她往后退了一步,瞳孔微缩着,带着惊疑不定。
    那日被人掐住的恐惧还盘恒在心头,人在恐惧中会对事物有更深的印象,所以她肯定自己没有认错。
    即便现在这人站在明光之下,气质清贵儒雅,与那日的凶相相差十万八千里,但那天在巷子里掐她的一定是这个人!
    “殿下,是初芙一时情绪失控,冲撞了殿下。”
    陆大老爷还在戏要做全套的情绪中,拉着谢初芙朝赵晏清行礼赔罪。
    这一拉,他才发现刚才几乎要假戏真做的外甥女有异,侧目瞅见她神思恍惚,双眼直愣愣盯着齐王。
    怎么了这是?
    陆大老爷暗中掐她手,谢初芙有些吃疼回神,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把手放到了喉咙处。她指尖微不可见轻抖,忙将手往上再抬,顺势去抹了把眼角的泪,低头继续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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