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好。”李掌柜笑呵呵地揣着手上前。
    “嗯。”帷纱下传来清甜不腻的声音,煞是好听。
    “东家来,是想看看账册?”李掌柜有些狐疑道。
    春梅按照苏宓马车说的,开口道:“李掌柜,小姐要用一下这铺子的里间。”
    “诶?好好,我马上去理理。”
    旧书铺子的隔间不大,也多是放下收来还未整理的旧书,是以是满满的霉味,早知道东家要来,他就早一些理了。
    “不用麻烦,我只呆一会儿。”
    “是,东家。”
    李掌柜走在前头带路,虽说他不知苏宓的意思,但这铺子都是她的,当然是按她说了算。
    苏宓到了里间,透过帷纱看向四周,是个周正的小房室,简单的一张木桌子和几张矮凳。
    她找匠人修整这铺子时,就记得隔了一间出来,专放收来的旧本。这次被春梅一提醒,她想起正好还有这处可以呆着,若是在这里,找大夫上门来诊脉,见到她的人就大夫一个,大夫也不知她的身份,不就两全其美了嘛。
    “小姐,真的要让李掌柜去叫大夫吗?”
    “嗯。”
    春梅待苏宓坐定了之后,便去与李掌柜吩咐了一番,让他去不远处的德济堂请坐堂大夫出来,就只说是掌柜远方的亲戚来京府看病症。
    因为路近赏钱也多,大夫很快便到了书斋。李掌柜将人带到了就守在门口,离开里间远远的。
    东家的事,他一把年纪了也不好奇,唯一可惜的还是简玉珏在国子监,不然还能介绍与春梅他们看看。
    苏宓坐在小桌旁,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春梅,对着老大夫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最近有些嗜睡,还,爱吃些酸的。”
    已过花甲的老大夫下沉嘴角,看起来颇严肃。他听到苏宓这么说,就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姑娘请伸手,给老夫把把脉。”
    苏宓伸出手腕,老大夫轻轻搭了一下脉搏,随后拿起纸笔写了起来。
    这是民间的习惯,病症乃病人私隐,若不是有人问起,他们一般多写于纸上,再传与病人相看,至于病人要不要告诉别人,那就不是他们管的事了。
    这种富家小姐暗通款曲,偷偷寻大夫来查之事,老大夫见得多了,知道她最关心什么,方子也就写的极简。
    春梅送老大夫出去之后,只留苏宓一个人,她心跳的飞快,手略有些哆嗦地打开纸条。
    就一个字,“无。”
    说来也奇怪,苏宓原本是担忧的睡都睡不好,但当真知道了没有,心里好似也不是那么开心。
    不过,这次之后,苏宓心里暗暗决定,为了督主的身份不暴露,她一定要忍住与他亲近的念头!
    ***
    夜色如墨,青州却有两处灯火通明。一处是御史刘志松的府邸,一处是运副沈亭的住所。
    东厂在青州设有番所,此次一分为二,一半的番役都在整个沈宅遍搜,掘地三尺。
    沈亭站在院子里,从熟睡中惊醒就只穿了一件浅色中衣,脸上是可见的惊慌,“厂督,这大晚上的,不知,不知下官犯了何事劳的厂督大驾。”
    秦衍负手站着,他回过头,看向沈亭,轻笑道, “还要装么?”
    沈亭闻言几不可见地挺起了腰,语气中的慌忙渐消,讲话也不再口吃,
    “督主不去搜姜大人,为何来下官这区区五品的运副家中,难道是想寻个不起眼的垫背交差。”
    “督主果然如世人所传,干净利落。”
    秦衍笑道:“沈运副看来很是坦荡。”
    沈亭神态自若,“那是自然,督主尽管去寻,我家中便是连整银都没一锭。”
    然而,不多一会儿,陵安冷面飞身过来,“督主,在后院田地往下深六尺,搜到黄金数箱,还未点算完毕。”
    “怎么会?”沈亭惊道,他明明....
    “你去过我的老宅!”
    “沈亭,你到底凭什么以为,我东厂是如此好糊弄的。”
    “你是何时猜到的。”既然秦衍能查他,那自然是也发现了刘志松。
    他叫刘志松来酒楼闹事,便是为了令秦衍先入为主,撇开刘志松的嫌疑,而他隐匿在最后就更是安全。
    “你多此一举,教刘志松做那一出戏的时候。”
    “是刘志松太过蠢笨,连做戏都做不全。”不然,他怎么会出声引得秦衍怀疑。
    秦衍无视沈亭眼里的不甘,声音带着冷意,“他若是不蠢,怎么会被你拿捏这许多年。”
    沈亭扶腰向天大笑,几欲要笑出泪来,“他们这帮通通是蠢材,为什么却能坐高位,还不是有钱疏通。我当年穷困,只差了那一点钱财,不然早就成了青州的盐运使,抢了我的位置的人,难道不该为之付出代价么。”
    当年,沈亭初入仕途,带着一股干劲,绩考颇佳。原本是被提名升迁至盐运使,谁知还是被人顶了位置,他一时气不过,找人理论,后来便被打压,再无缘升迁。
    原以为此生庸碌,然而一次机缘巧合,他发现了盐运使与巡盐御史刘志松勾结实证,因此他以职务便利额外做出账册证据,匿名举报了那一任盐运使,刘志松虽被人保了下来,把柄却被沈亭揪着,逼着从此与他合作。
    这次的姜游,是沈亭想收手,最后寻的一个替罪羊。
    秦衍初来青州所得的所谓证据,自然是他移花接木,如法炮制。银两与姜游别处贪的恰好对上,只要秦衍搜查,那便是人赃俱获。
    其实,这些年来他从不花那些贪来的银子,那些钱来得太晚了,他最想要的只不过是那一年,在他父亲死之前,看到沈家的希望而已。
    沈亭被番子带走时,嘴里还是念念有词,有些人,一些事便是他一世的执念,可恨又可怜。
    陵安看了沈亭背影一眼,走向秦衍所站的院中枯井边。
    “禀告督主,刘志松府里抄没的黄金银两都已在回京路上。”
    “嗯。”
    “督主,我们何日启程回去?”
    “出来多久了。”
    陵安低头数了数,“一个月过五日。”
    秦衍想起了那日伏在他怀里的软香温玉,轻笑了一声,原来才一个月么。
    “回京府。”
    陵安看了看这夜深露重,“督主,是现在?”
    “嗯。”
    第七十一章
    督主府的东苑, 门上的两处檐角挂着两盏大红灯笼, 红色的烛火映亮了府门前的宽道。
    秦衍不在府里的每晚, 都会有门房的人守夜, 以免他回来之时无人应门。
    已过戌时,小虎子窝在门房的小木床上, 碳炉在滋滋冒火, 被子里暖和的让他昏昏欲睡。
    突然, 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小虎子猛地一惊, 双眼迷瞪了几下, 就立刻起身披起了一件旧棉袄,开了门栓往右边大道上探身看去。
    两匹马棕色鬣马疾驰而来, 坐在前一匹马的玄衣男子正是秦衍,及后的他也认得,是督主身边的冷脸侍从。
    小虎子赶忙把另一扇大门的门闩也给取下了, 将正门打开, 秦衍刚好从马上翻身下来。
    “督主好。”小虎子十四五岁的年纪,圆兜兜的脸笑起来很是喜庆。
    秦衍迈进门槛时侧过头,“你是小虎子?”
    “是的,督主。”
    “去领赏吧。”
    “谢谢督主!”
    小虎子看着秦衍的背影, 他也不知道方才督主看到他是想起了什么, 好似是笑了笑。
    不过最让他高兴的可不是赏赐, 而是督主竟然记得他的名字。以前的老张都守门十几年了, 督主都不记得, 他才守了这两年呢!
    小虎子喜滋滋地帮门重又闩了上去。
    门房之后自有通传的下人一并等着,首先去告诉的便是督主府实际上的管家冯宝。
    秦衍所经之地,烛盏一只只地亮起来,被通传到的冯宝一边扣着侧襟,一边小跑到了秦衍身边。
    “督主,您回来了。前院里净室的水,奴婢已经叫人开始备下了,可是要现下沐浴?”冯宝拍了拍整理好的袄子,笑呵呵地迎上去。
    冯宝说的净室,不是在苏宓所在的客院,而是离书房近的前院。
    秦衍平日从外回来较晚,便会先在前院沐浴完,再去苏宓那处,省的下人们发出的动静扰了她好眠。
    “嗯。”
    “督主,那要不要去与夫人说您回来了?”
    “让她继续睡吧。”
    冯宝觉得还是要讲一声的,于是只得迂回地说道:“督主,您不在府里这些日子,夫人可是天天着春梅来问您的归期呢。”
    “出门不过才月余,有何好问的。”
    冯宝看着督主那显然扬起的嘴角,有时候他也不懂,高兴就高兴么,督主怎么老是说些反话,真是教人看得愁的慌。
    ***
    苏宓自从那日寻了大夫,查过没有身孕之后,便不再怎么嗜睡了。
    细细想来,也大抵是她心里头想的多了,哪来那么容易便起反应的。
    这两日她终于是一心一意地等着秦衍回来,今日睡下的早,亥时起了个夜,竟然便没了睡意。
    院外隐隐约约传来声响,苏宓打开窗户一看,似乎亮起了许多烛火,这督主府除了秦衍便没人再有这么大的阵仗,她心里一喜,难道是督主回来了?
    可既是回来了,怎的没到她这儿来啊。
    苏宓忙穿上一件冬日的棉质里衣,外头再披上素白的厚氅,踩着软屐在院门口探头探脑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循着那几处光亮,穿过了中院,一直走到了前院看起来下人来往最多的地方。
    冯宝正从储衣室寻到熏好檀香的干净中衣,准备送到净室去,一转身就看到了在门口徘徊的苏宓。
    “夫人,您怎么来了。”
    苏宓见冯宝看到她了,只得老实上前,“冯宝,督主是不是回来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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