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
    门一关,那股子挥之不去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立刻烟消云散。
    小吏们长长的喘口气,去茅房的去茅房,找饭的找饭。
    后房里给他们背着温热的小菜,他们吃着吃着,忽然有个人开口道:“这京都来的官爷就是不一样,说话文绉绉的,就是——”
    “……”
    桌上的人齐齐停了筷子,刑头用力拍了下那个说话的人的脑袋,骂道:“咱们吃着饭,你说这些事儿干什么!”
    “是是,我错了,各位都吃吧、继续吃吧,”这人连忙点头认错,过了会,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道:“我就是觉得,这位官爷手段太、太狠了点儿……”
    这下子,所有人宁可饿着,也没了吃饭的念头了。
    一百九十一
    “元和二十一年,你在海运上贪污了五万两。”
    “元和二十二年,谎报灾情,挪走的药品、粮食以及其他,加起来差不多一百五十万两。”
    “元和二十三年,克扣税收加上谎报疫情,又是两百万两纹银……”
    宋大人背手闭眼,好似学子背书般在桌旁漫步,说着说着,他忽然笑起来,问道:“咱们认识了也有十来年,这种为了点蝇头小利便掉脑袋的事儿,换到别人身上,我是不会质疑的,可你……”他睁开眼,弯腰盯着钱福元的脸,“我可不信。”
    钱福元的后背被穿了琵琶锁,已经无法移动,他微微睁开双眼,却仍是一个字都没有吐。
    “旁人只知你是个纨绔,我却看得出,你心中可有着一大片的高宇,像你这样的人,绝不会荒唐度日,这八百万两纹银,你都是花到哪里去了呢?”宋大人摇摇头,道:“你先别说,让我想想,你是绝对不会花到女人身上的,而你的府里也查过了,就没有几件儿值钱的东西,对了。”他好似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险些忘记告诉你,在我押你进来之前,环水那边已经传回来消息了——你家起了火,一十二户,无一生还。”
    “……”
    钱福元瞪大了眼睛,慢慢将头垂到了地上。
    宋大人冷眼瞧着他,轻声问。
    “你在哭吗?”
    一百九十二
    高高的匾额上,驸马府敕造五个字已经蒙上了薄薄的一层灰。
    书房内,江子期坐在宽大结实的交椅上,已经被气得整个人抖了起来。
    “你写的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啊?写的就是个屁!”他手指死死戳着桌子上的纸,瞪着江耀祖,吼道。
    江耀祖撇撇嘴,小声嘀咕道:“儿子以后可是要成为将军的人,天天学这劳什子干甚,反正又用不上!”
    “听你给老子满口贼话,就你还想当将军?!连个笔都拿不稳的!”江子期用力一巴掌扇到了江耀祖的脸上:“今日你不给我写满一百张大字,饭都不许吃!”
    江耀祖被打蒙了,他捂着脸后退好几步,不可置信地问:“你居然打我?”
    “打的就是你!不争气的东西!”江子期指着他:“说出去老子都嫌你丢人,你都多大了,啊?咱们江家往上数三辈都是读书人,这一辈儿里就你一个独苗,你居然连字都不识几个,对得起你的列祖列宗?”
    “那你就别认我这个儿子啊!滚!”江耀祖大喊一声,明明才是个豆丁大,脾气却着实是吓人,“你天天不着家,回家就会骂我,姨娘因着我都被你打多少回了?除了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以外你还干什么了?有本事就别要我啊!”
    “你个混账,说的都是什么话!”
    “我混账就混账!你是老混账!”
    “王八羔子、你,你给老子过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江子期吼得歇斯底里,脖子上都起了青筋。
    “那你就是老王八羔子!——鳖精!”
    “你、你个……”江子期气儿都快喘不过来了。
    江耀祖丝毫不让号,见他爹真的去拿墙上的鸡毛掸子,立刻决定先发制人,他一把抓住了桌上的砚台、笔架,有什么砸什么,还竟往江子期身边砸!一个不慎,拇指大的笔搁丢到了江子期的肩膀上,疼的他顿时捂着肩头蜷缩起了身子。
    “啊!”
    江耀祖这会总算是发现自己惹祸了,他丢掉了手里面的洗笔碗,吓得哭了出来,边哭边往外逃,口中迭声道:“祖母!祖母救我!”
    一百九十三
    钱福元从来都没有想过。
    原来半个时辰是这么漫长。
    本朝惯例,刑房内不准用私刑,但是自从屋内其他衙役离开后,宋狗已经将他的左手手指掰断四只了。
    十指连心,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一觉睡过去。
    “还有最后一根手指头了。”宋大人淡淡道,语气中竟然还带着一丝丝的怜悯:“要是这只手掰完,就要右手了,您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日后若是有机会出狱,想必也只能赋闲在家,真是可怜呐……”
    瞬间,半死不活的钱福元惊恐地瞪大双眼,嘶哑着声音:“你不能!你、这是死罪!”
    “安心。”宋大人温和道,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不懂吗?进了这个房,咱俩之间就只能活一个,不是你、就是我,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把你弄死了,我倒也两厢清净。”
    “宋清涟!”钱福元扭头去看房中唯一剩的那名衙役,又盯着他,吞了吞口水:“你不能这么做……”
    “……噗嗤。”宋大人看了他一会,掩嘴笑出了声,摇摇头,神色中带着淡淡的嘲讽,道:“老哥哥你实在是有意思,全家死了都不见你如此,关乎到仕途,立刻着急起来,这样吧。”他转身拿起桌上的烛火,对着墙上的刑具一一挑选,“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你想要做什么?”钱福元已是筋疲力尽,声音不自觉透露了真实情绪,带着微微的颤抖。
    宋大人没有回头,漫不经心回了句:“您有什么好着急的人?不过以及之道还治彼身罢了,说来,您送的那个妾,叫清泉的,还记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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