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眸子,心想你看我又有什么用。
    老太太正是气头上,一看江子期这副口服心不服的模样,登时从矮榻上站了起来,对嬷嬷呵斥起来,手扬得老高,长长的袖摆在空中旋转出个圈儿来:“把我的藤条拿来,我生他养他,教出个孽障来!书读到狗肚子里的玩意儿——”
    “老夫人,莫急莫急!”
    “您快消消气!”
    “……”
    一干子的丫头婆子齐齐跪在地上,替主子爷求情起来。
    江子期也是吓了一跳,忙跪下讨饶:“儿子哪里不尊重您,都是这小孽障……”
    “你给老身住嘴!藤条呢!”
    嬷嬷哪里敢真的拿藤条,扶着老太太给她顺气,说道:“您可别生气了,这都是误会,驸马爷,欣小姐早就原谅宁小姐了,可一句坏话都没说,您这是听了哪个嚼舌根的乱说话?”
    老太太用力打了江子期后背一巴掌,怒道:“你这七窍里不通六窍的蠢物!欣丫头贴己,陪我这老婆子聊了一个晌午,偏生你一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赶人,你到底是跟她这个要出阁的女娃子生气,还是气我这老东西还没死,给你府里占地方?!”
    江子期被两人说晕了,他往日里教训姜欣可从来都没人拦着,有时母亲还会夸他教子有方,今日这是都转了性不成?
    百事孝为先,他给老太太磕头,口中迭声:“儿子错了,求母亲原谅我。”
    一番兵荒马乱,江子期总算是明白过来事情始末,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到底是没说什么其他的话。
    我求得不是一时口头上争锋,笑着递他台阶:“父亲向来气头上说话难听,女儿知道不是真心的,快到中午了,您和祖母一起吃顿饭如何?也好尝尝素斋。”
    江子期犹豫着点头。
    十六
    吃完午膳江子期就要走,临走前对我道:“你有个丫头叫青翠的,回头让人打发了吧。”
    “是。”我没继续追问,只低头应诺。
    江子期面的我时,脸色依然难看的可以,碍于我的乖顺没法继续苛责,正巧坐在他邻位的就是惹了大祸、不敢言语的宁姨娘,他来了脾气,冲她冷哼一声,重重甩了下袖子,扬长而去。
    宁姨娘长得好看,平日最得恩宠,从没受过这等待遇,顿时红着眼眶,不一会也告退离开。
    老太太等他们走了,又追问起佛经上的道理来,顺带着安抚我两句,告诉我江子期身为父亲,只有这样子才是对我好,毕竟棍棒底下出孝子、不能记恨。
    我面子上听的认真,心中却是暗腹:幸好驸马府里的人心性都还算单纯,不费一兵一卒,就把当前两个大麻烦解决。
    果然,世上没几个有宋烟成那等恶毒的玲珑心肠。
    十七
    晚上入了夜,我靠在软枕上迟迟无法入眠,害怕再次醒来,又回到偏僻安静的小佛堂。
    红梅知道青翠被人绑走后被吓破了胆,不敢再张扬,老老实实锁在屋子里抄写佛经,我给她安排了每日写五十遍的功课,写不完就是对老太太的心不诚,要发卖出去,红梅一个字都不敢顶撞。当年我刚成宰相府的少夫人,婆婆就是这么整治我的,一天五十遍,写完手腕子疼的睡都睡不着,痛到哭湿了枕头,表面上却一点看不出来,第二天醒来,还要继续写。
    可怜那一年我才十六岁,真不知道是怎么熬下来的。
    也幸好这个恶毒的女子上辈子早死,不然我也轮不到我坑害宋氏子嗣了。
    嘴中喃喃着念了段清心咒,我总算压下心中戾气,不知不觉靠坐着浅浅入眠。
    十八
    辰时我便醒了,外面天黑漆漆的,我满头的冷汗,手在腕子上摸索了好半晌才记起身在何方。
    登时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先是照常做早课,吃了碗清淡的粥,头发还没梳好,老太太就派人告诉我今日去白马寺的事情,我回了句一会就到,让替补青翠的大丫头玛瑙收拾好今日出行的用品,依旧自己束发。
    出了门,就看见天上的乌云重的很,随时会下雨的架势,只是老太太兴头上,不听其他人的劝,上了轿子,一路上让轿夫紧赶慢赶,行至山下时也被雨淋了一身狼狈,山上台阶是石头铺的,遇水滑的很,没法再坐轿子,我和老太太都是小脚女人,走在这种路上能要半条命。
    老太太嘴里咒怨的话不停,我走的一瘸一拐还要为她打伞,听的心中烦闷,便说起了当年唐玄奘远行西天求取真经。
    听完一席话,老太太直言佛法不是普普通通就能得到的,嘴里的抱怨烟消云散,坚定地要自己上山,还不让打伞,说越受苦得到的佛法越精纯。
    或许人年纪大了,就是会在一些事情上钻牛角尖,有些事情过头则不美。
    我笑道:“佛祖仁慈,若是知道你因求道法淋雨生病,只会认为你太过愚笨,学不会衣钵。”
    老太太又是连连称是。
    十九
    到了寺庙中,虽然外面在下大雨,里面供奉香火的人还是不少的。
    我找了位面善的大和尚带着我们一行人进了厢房,喝着来之不易的热姜茶,我忽听寺院偏角有些吵杂,随口问道:“今日寺中可有要事?”
    大和尚回道:“最近刚过考期,暂居寺中的学子们闲来无事,颇为喜爱清谈,墙上挂着字画任人探讨,女居士若是倦了,可以去那边看一看。”
    我对这些无甚可好奇的,老太太听完却上了心,她自己不识字却养出个状元儿子,成了官家老妇人后对附庸风雅有着很深的偏执,连连对我说:“去罢、你去罢,我一会也要和主持谈经的,你不用陪着我这老婆子。”
    “那……就听祖母的。”我笑着应是,稍微又待了会便站起身,让玛瑙拿件披风出了屋子。
    二十
    寺庙大堂中燃着香火,我走到角落,见字画整齐的挂在墙上,优劣均有。
    其实我对字画之事不太在行,年轻时曾因为宋烟成喜欢的那个表妹会一手好丹青,我气不过,便请名师教导了段日子,后来我拿着自己最满意的画作裱到了他会路过的廊内,没两日就听说被撤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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