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大门一直哐当哐当的响着,有人敲门又有大风在吹。
    但是我爷就是不为所动,只是坐在大椅子上看着黑漆漆的天空。
    过了半晌,大门一直在响,我还是忍不住提醒我爷,可能有人来了。
    “那,咱就过去看看吧。”这是我爷这么长时间以来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外面的风真的是吹得人走路都走不稳当,我扶着我爷踩着院儿里的泥水过去,到了大门口拿钥匙开门。
    大门徐徐打开,我也看到了敲门的人是谁,那身红色的嫁衣太扎眼了。
    张木匠的媳妇儿,狐狸精女人。
    此刻的她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也一缕一缕的粘在一起,看上去狼狈的很。
    “你来干嘛?”我护在我爷身前,不允许她靠近。
    让我没反应过来的是,狐狸精女人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水洼子里,抬头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我。
    准确的说,她看的不是我,而是我爷。
    天要下雨,他要收人!
    我懂了,我爷说的是老村长,那个高深莫测的老村长要收这狐狸精了。
    到了这个地步,这狐狸精女人终于是怕了,来向我爷求饶。
    按照我的想法,这种东西是绝对不能轻饶的。虽然她还没亲手杀过人,但是说到底,神婆的死她是脱不了干系的。
    周围都是雨声,我们三个人都长久没说话。
    过了得有半个多小时,狐狸精女人就在那笔直的跪着,只是看着我爷,眼珠子都不带眨一下的。
    “行了,你走吧。”
    我爷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倒是听得清,哪怕周围的风雨声很大,我也听清了。
    但是狐狸精女人却不为所动,我都有些气愤了,这狐狸精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爷竟然要放她走。
    更可气的是,她竟然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死赖着又是要干啥?
    “你留不下来,走吧。”我爷又说了第二句话。
    这次那狐狸精女人终于有了反应,虽然她脸上都是雨水,但是我还是看出来,她哭了。
    从今天一睁开眼,我就搞不明白任何事情,每一件事都是我不能理解的。
    狐狸精女人从地上站了起来,踉跄着转身,我除了有点心疼我妈的那身衣服,也高兴这女人终于是走了。管她是跑了还是被老村长给除了呢,以后不再出现就得了。
    “等等。”
    我不解的看着我爷,他老人家怎么又变卦了。
    我爷扶着我往前走了两步,对着那女人的背影道:“我知道你唱戏好听,再唱一段吧。”
    狐狸精女人表情复杂的看着我爷,说了一个字:“好。”
    她的声音变了,不再是那种尖细的声音,沙哑低沉,甚至就像是两片木板子摩擦的声音。
    甩了甩袖子,狐狸精女人就开口浅唱,她唱的还是《智斗》,我已经听过了。
    不过因为她的声音变了,这戏的味道也变了。上次听的时候我只觉得她有着一股傲气,那时候她还把我们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
    但是这次这戏腔却只剩下悲戚惨然,在这风雨中摇摇欲坠,仿佛一下子就把声音给吹没了。
    在她唱了差不多一半的时候,就停住了,因为没有张木匠跟她搭腔,这戏她一个人唱不下去。
    “你继续。”
    我爷说了一句,就从我身边走了过去,到了狐狸精女人的身边。
    我喊我爷回来,但是我爷对我摆了摆手,让我不用担心。
    有了我爷给她唱胡司令和刁德一,她就继续唱阿庆嫂,两个人的配合竟然很默契。尤其是我爷,一人分饰两角还都是有模有样。
    “她态度不卑又不亢!”
    “他神情不阴又不阳!”
    “刁德一,搞的什么鬼花样?”
    “他们到底是姓蒋还是姓汪?”
    “我待要······”
    最后一句是我爷的唱词,不过刚一开口他的声音就停了。
    狐狸精女人推开了我爷,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根银色的钗子,齐根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我认出来,这是神婆的钗子,不知道怎么竟然到了她的手里。
    可是这钗子本来就是用来对付她的,她竟然选择了了断自己,可见我这个不懂戏的人没听错,她是真的绝望了。
    狐狸精女人倒在泥水里,奇怪的是也没有一滴鲜血流出来。按照张木匠的说法,这具尸体原本的主人已经死了两个多月了吧。
    想不到,最后也不是老村长收了这狐狸精,而是她自我了断了。
    我爷淋着雨发呆,我把他拉进大门底下避雨。刚一进来,那狐狸精女人的身子竟然动了一下。
    她没死透?还是根本就是在诈死?
    这次我和我爷的情况反过来,是他挡住了我。
    狐狸精女人真的又站了起来,银钗还插在胸口上,被雨水一冲明晃晃的发凉。
    这会她的眼神更加的死板了,没有任何的神采。我小声的问我爷咋回事?
    我爷叹了口气:“她已经走了。不过,她又要去哪儿?”
    今天我爷的话,我十句里有九句是听不懂的,也不再想着怎么理解,一点头绪都没有。
    狐狸精女人这次是真的走了,她刚才就该走的,但是被我爷一拦,唱完了一段戏才走。
    不过付出的代价是,她胸口多了一根银钗。
    狐狸精女人走到很慢,一步三晃,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其实,她本来也是。
    我和我爷俩人并肩看着,虽然她走得慢,但是目的地很明确,还是张木匠的家。
    难道,这还真的算是一段孽缘吗?我开始脑补各种可能性,比如是不是那个死了的姑娘或者狐狸精真的爱上了张木匠之类的。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爷已经走到院儿里了。
    这风吹得实在吓人,我把门重新锁上就往堂屋里跑,我爷则是已经又站在了堂屋的屋檐子底下看天。
    我到了屋里的时候,全身已经湿透了。我爷不愿意多说任何事,说了我也听不懂,干脆就不问了,反正狐狸精女人已经死了。
    “嗯?”
    我爷又突然哼了一嗓子,我听出他的语气不对,接着我爷就直接推了我一把,自己跑到了院儿里要开始关门。
    “爷?怎么了?你干嘛要把我关进来?”我大声呼喊,我也不搭腔,但是在门缝彻底关上的一刻,我还是看见了。
    院子里那个我最害怕的角落,埋葬着神婆的地方,拱起了一个土包。
    神婆又诈尸了?
    我只能这么想,也只有想想的份儿了,因为我爷已经把堂屋上了锁。
    然后我听到了我爷暴怒的声音,破口大骂:“李星文你个王八蛋,就不能早一天动手吗?”
    我使劲晃了几下门,也打不开,就跑到了我的房间。
    在我的房间里,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况。可是外面的天太黑了,我根本卡不清楚。
    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我爷又抄起了铁锹,跟一个佝偻着的身影在搏斗。
    绝对是神婆,她真的从地底下爬出来了。我早就知道在院子里埋个死人没有好事,但是神婆毕竟是为了救我爷而死的,我爷杀了神婆之后又失忆了,我就不敢跟他提这事儿。
    “爷!你别乱来啊,还有神婆,您老人家还能不能听到我说话啊,我爷不是害死您的!”
    我趴在窗户上喊的嗓子都哑了,但是这可比劝我爷和老村长别打架都难。他们俩是互相看不顺眼,可我爷和神婆不止是有积怨,而且神婆就是我爷给打死的。
    喊了一阵子之后,我的嗓子生疼,已经嚎不出声音了,才想起来爬窗户。
    这窗户是铁框子嵌玻璃的,我用脚把玻璃都得踹碎了,想从里面爬出去。
    爬上窗台之后,外面就被照的铮亮。这绝对是今天晚上最亮的一道闪电了,借着这道闪电的光,我也看见了让我终生难忘的一幕。
    我爷面目狰狞的握紧铁锹,一下子插进了神婆的脑袋里,白花花的*甚至都溅了出来,还混合着鲜红的血水。
    我脑子里想最后想的一件事就是,神婆的尸体保存的还挺完好的,算起来也埋了这么长时间了,竟然没有腐烂。
    闪电过后就是震耳欲聋的打雷声,我后来回想,我应该是农村常说的,被打雷声惊了魂。
    但是仔细一想,又绝对不是。
    反正在这道雷声之后,我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天已经快亮了,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我的鼻子。
    昨天晚上那血腥的一幕还在我眼前晃悠,我在一瞬间就记起来昨天发生的所有事。
    我爷,还有神婆。
    尝试了好几次才扒拉着窗台爬了起来,后背上火辣辣的疼,都是昨天爬窗户的时候被碎玻璃划拉的。
    从窗户往院子里看去,立马就坚信这一幕比我昨天晚上看到的更令人印象深刻。
    满院子都是大小不等的碎肉,甚至我还能在地上找出一些神婆身上的零件。
    有半截手指头,有一只耳朵,还有一滩反光的液体,看上去像是被踩扁的眼珠子······
    我看到了我爷,但是我不敢叫他。他真的是我爷吗?我爷怎么可能做出这么惨绝人寰的事?
    而且,我爷并非是一动不动的,他背对着我,一只手不断的往嘴边送。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在吃地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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