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挨打,小太子是不可置信的,他瞪着自己的手半响, 等到痛意更加了几分后才反应过来, 哇的一声哭了。
    “我要告诉父皇去!”
    丢下这句话,小太子哭着跑了。
    被派来伺候太傅的宫人吓得满脸的汗水, 连忙扶着面色因为患病一直苍白却保持悠哉悠哉的太傅坐在位置上, “金太傅,太子殿下从出生起可就没有挨过打啊, 您这样实在是……”
    “不妨事。”
    金太傅喝了杯茶水,抿了抿干燥的唇,面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打着打着,殿下就习惯了。”
    小太子一路怒气冲冲冲到了父皇批改奏折的地方,到了殿门口又停下脚步,酝酿了一番情绪后揉了揉眼睛,委屈巴巴的进去了。
    他是卫明言与纪夏婉唯一的孩子,在这宫中一向都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门外的侍卫也不敢阻拦,就这么看着小太子一头扎进了正在批改奏折的皇上怀中。
    “父皇……”
    小太子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可怜兮兮的伸出小手给卫明言看自己的小手,“太傅打儿臣板子,手好痛,父皇看,都红了。”
    他最崇拜的父皇放下手中笔,摸了摸小太子的小脑袋,温声问道,“淼儿还记得舅舅从前最爱给你带什么吗?”
    小太子眼睛亮了,“是糖人!”
    “那现在舅舅都给你带什么?”
    小太子瘪了嘴,不甘不愿的道,“好厚好厚的书,儿臣看不完的。”
    他不理解为什么舅舅从前明明那么疼爱他,总是给他带一些宫里没有的好东西来给他,现在却要和父皇母后一起,总逼着他看那些书本。
    “对了。”
    卫明言笑了,点了点儿子肉嘟嘟的小脸蛋,看他那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就想笑,“淼儿,从前舅舅也和你一般不懂事,现在他懂事了,父皇才将金先生接进宫里教导淼儿,待你也和舅舅一般懂事了,先生自然不会打你。”
    小太子听懂了,眼顿时瞪得溜圆。
    “父皇,太傅打淼儿,父皇都不管的吗?”
    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摇了摇头,“太傅的职责便是教导好你,更何况金太傅本身有大才,若不是朕看你实在顽劣,又腾不出时间教导,也不会麻烦他老人家。”
    被说顽劣,小太子更委屈了。
    “好了,快些回去上课吧,程安。”
    哄完太子,卫明言扬声喊来了外面伺候的侍卫,这侍卫眼睛小小的,一双眼却是十分亮,进来了便微微低头等着吩咐。
    “你去,将太子送回去,顺便跟太傅说,他身子不好,下次太子再不懂事,就让身边人替他打,不用留情。”
    小太子眼中的不敢相信都快要溢出来了,可到底不敢忤逆父皇的意思,委委屈屈被程安抱着出去。
    等到了外面,他拍拍抱着自己的侍卫,“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程安一笑,顺从的将小太子放在了地上,看着他小小的身子气哼哼的往前走,那模样不像是去看书,倒像是个将军要打仗一般。
    他有些想笑,咳嗽两声忍住了,跟在小太子身后,脑子里想着下了值要带些什么吃食给家中娘子,她刚刚怀了孕,就爱吃些酸酸甜甜的,还得顺路去一趟莫府,莫将军对这个义妹也疼爱的很,今天早晨碰见了还说他新招了个厨子,做酸食一绝,让他去府中拿了带给娘子,若是他娘子喜欢,那厨子就跟着去他们府中。
    小太子到的时候,太傅正坐在皇上特赐的椅子上,舒舒服服坐着,旁边烤着黑石,屋子里暖洋洋的,他正左手拿着书看,右手接过宫人递上来的新鲜果子吃了,就见着气的脸都鼓起的小太子蹬蹬蹬进了屋。
    “殿下既然回了,那便继续读书吧。”
    金太傅被旁边黑石烘的身上暖洋洋的,站起来行了礼,就又坐下了。
    倒不是他没有礼数,只是金太傅身子一直不好,站久了会乏累,卫明言特地给了他特权而已。
    小太子憋屈的不行,刚要坐下,突然望见了太傅正吃着的果子,眼立刻亮起,小手握紧,抿着唇一本正经的道,“太傅教导,越是身处高位,就越是要谨严自身,何故太傅冬日食这快马而来,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的果实。”
    他说完,有了点小得意,为抓住了太傅的把柄,也为自己能够小小报仇一下。
    金太傅放下手中果子,摸了摸长长胡须,“殿下,臣还教导殿下,言,深思而后。”
    “殿下只看臣用这果实,可知道这果实是由何而来?”
    “陛下开设园蔬林,以人力使其内部四季如春,所耗费财力不过区区少许,却能让晋国百姓冬日也能吃到新鲜果蔬。”
    “臣这些果子,便是陛下所赐。”
    小太子愣了,他怎么不知道这一茬?
    但在他心中,父皇是无所不能的,他可以让天下万民都吃得饱饭,自然也可以冬日种植果蔬,太傅既然这样说,那这件事就是真的了。
    虽然不是很情愿,但小太子还是行了礼,“是我误会太傅了,还请太傅莫与我计较。”
    “怎么会。”
    金太傅洒脱一笑,“殿下只要抄写五篇大字就好。”
    小太子苦了脸,这次却没有抱怨,乖乖坐在自己的小桌子前,唉声叹气的抄写起来。
    一边抄写,他一边想着。
    等到他大了,也要像父皇那样厉害。
    在小太子心中,父皇是这天下顶顶厉害的人,他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解决掉国家一个又一个的麻烦,听说自己还没有出生前,百姓们还都个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直到父皇登基,才一点点改善了这种情况。
    他还记得今年元宵节时,父皇母后带着他一道上街,沿路百姓个个穿的整齐,脸上也都是带着笑意,太傅说,这是太平盛世,而他要做的,就是守住父皇一手打造出来的太平盛世。
    所以,他得乖乖读书。
    诶……
    小太子小大人一般叹气,父皇说不会再给他添弟弟妹妹了,他竟是连个帮手都没有,只能一人面对太傅,
    等到上完课,小太子回到自己的寝宫,还要对着被父皇挑拣过来的奏折苦着脸捧着看。
    父皇说,他既然已经大了,就要学着作为一个太子处理政务,每天都会从当天的折子里面挑选一些来给他,等到他批改完了,还会检查。
    虽然批改不好没有惩罚,但小太子崇拜他的父皇,怎么愿意看到他脸上失望的神情,只好每天苦兮兮的看奏折,还好,每次批改完一百本,父皇都会许诺他一个小小的条件,三百本就可以出宫玩一次,这让小太子又多了些盼头。
    等到批改完奏折,他就可以去母后宫里玩了,母后宫里总是很热闹,母后和姑姑一直被父皇鼓励着在宫外开铺子,之前母后第一次赚到了钱,还高兴的抱住他一起看了半天,说是皇祖母和皇姑姑都有份子,她们赚来的钱,大头就充盈国库,小头父皇说是让留着自己花,但她们商量了商量,一同开了抚孤院。
    母后跟他说,父皇已经很累了,她作为他的皇后,也要帮着一同安这天下,多多少少为他分担些。
    小太子赞同,但他觉得,自己才是很累的,毕竟父皇母后总是抽空就溜出宫去玩,父皇更是设立了八位大臣帮他批阅奏折,他自己只需要批阅大臣们做不了主的就行,昨天父皇还去凿冰钓鱼了。
    只有他,成天只能在金太傅的板子下读书学习。
    要是他能有个弟弟就好了,到时候父皇一定会光顾着管弟弟,没时间管他了。
    小太子盼啊盼啊,等盼到了他奏折越来越多,金先生也教的越来越深着时,邻国的邻国来打仗了。
    然后他们就把人打回去了。
    父皇只派出了卿将军,那群人就被打的落花流水,不仅送来了各种珍惜宝物,还送来了皇子作为质子。
    皇子来的时候,小太子好奇的跑去围观了。
    听说这个皇帝也是皇后所生,更是邻国的邻国唯一的嫡子,怎么就被送来了他们国家呢?
    他从金先生那里学习到的,明明每次送质子,都是送庶子去的。
    小太子提出疑问后,金先生直接就告诉他了,因为那邻国皇帝有更加宠爱的儿子,即使那个皇子刚出生时他爱他,但人都是会变得。
    那皇帝不想自己宠爱的儿子吃苦,就只能送来这个皇子了。
    小太子吓得不轻,他一直盼望着自己能够有个兄弟,可原来,有兄弟居然是这样可怕的一件事吗?
    那父皇不要弟弟妹妹,是不是也是为了他好。
    宫中同龄的人不多,虽然是敌国质子,但父皇允许后,小太子还是抑制不住好奇的去接触了,两人意外的投缘,等到混熟了后,质子忍不住对着成天看着课本愁眉苦脸的小太子劝了。
    他说,在他们的国家,只有最受父皇信任的皇子才可以学习小太子从小就学的这些,更别提是那些奏折了,如果没有很大信重,皇子们直到成年都不可能接触到的。
    他说,小太子觉得是苦差事的处理政务,如果落在他们身上,定是高兴的不得了。
    最后,质子带着苦意的道,他真的很羡慕小太子,父皇除了母后外再无别的女人,就连孩子也只要了小太子一个,无兄弟威胁,被宠爱着长大,又被好好教导,直白的教授为君之道,这样的人生,质子连想都不敢想。
    毕竟在皇位面前,他的几个兄弟已经厮杀的不成样子,明明是小太子这样的年纪,却一个比一个狠心,仿佛对着的不是手足弟兄,而是什么生死仇敌。
    小太子从那一天开始,仿佛明白了什么。
    父皇母后,一直没有再要第二个孩子,其实也是为了怕影响到他吧。
    而他却一点都不争气,只知道抱怨功课,抱怨为何要自己处理政事,他抱怨的这些里,全是父皇对他的厚盼。
    小太子一夜之间像是长大了,他不再抱怨,而是乖乖跟着金太傅学习,努力的成为一个优秀的太子,等到他弱冠那天,谁也没有料到,父皇传位给他了。
    太子,从此成了皇上。
    而他的父皇成为了太上皇,带着母后一道坐着船巡视这大好江山去了。
    金太傅也辞了官,道是年纪大了,要回到母亲身边伺候,小皇帝从未听太傅提起过家人,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
    那老人抚着长须笑着摇头,“陛下何须问太多。”
    直到他走了,小皇帝都只知道金太傅姓金,曾经被父皇救过一命,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他已经成为了皇帝,完全可以查探,但小时候还对着年老太傅愤愤不平的他已经长大了,知道这位老人教授了自己什么,从心底的尊敬让他压抑住了好奇,恭恭敬敬送走了金太傅。
    父皇母后登船的时候,皇姑姑带着小一姐姐送了一程,金太傅居然也来了,小皇帝凑上前行礼,被母后拉着说着话,眼瞥向父皇与金太傅那边,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陛下。”
    金太傅对着卫明言行了一礼,“草民一直还未谢过陛下救命之恩。”
    “不必多礼。”
    卫明言扶起了他,“你是个有大才的,替朕教出了夏英与淼儿,该是朕谢你才对。”
    想到这两个都是桀骜不驯,偏偏又都天资过人的弟子,金太傅眼中有着欣慰,他最爱才,能有这两位弟子,这条命就算是没有白捡回来。
    “陛下,草民一直想问,当初在苗城吞金,陛下是如何救回草民的。”
    卫明言一笑,“不是朕救了你,是你救下的那些人救了你。”
    金太傅眼中露出了疑惑来,随即洒脱一笑,只以为他有什么秘方,也不再问了。
    送别了卫明言,他穿着宽大的衣物,迎风露出了个笑来。
    陛下说的对,金师爷不能活着,活下来的,只有母亲的儿子。
    也不知道,他教出来的这三位弟子,是否抵了他的罪。
    ***
    卫青娘六十岁的时候,身体还很康健,因为女儿女婿孝顺,外孙外孙女承欢膝下,成日里乐呵呵的,是个再和善不过的老太太。
    突然有一天,她想回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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