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叹了口气,“大人,您帮我出个主意吧。”
    “我问你。”卫明言道,“你接了萱娘回去,可有时间陪她?”
    五大三粗的汉子愣了愣,有些不甘的摇了头,“我还要追随大人共同成就大业,没什么时间陪萱娘的。”
    他也懂了卫明言的意思,虽然心中不舍得,还是道,“那萱娘,就继续跟着她养母吗?”
    “跟是要跟,但要换个方式。”
    卫明言将桌上让人买来的东西拿了起来,从一堆漂亮昂贵的簪子里面挑了挑,挑出了个玉簪来,递给了莫大。
    看着面前的玉簪,莫大傻愣愣的接过了,“大人?”
    “这是干什么?”
    “你刚刚找回女儿,也不想着给她送些礼物,她七年没见你,年纪又小,你再不好好讨好讨好,她哪里肯亲近你。”
    卫明言一说完,莫大顿时恍然大悟,“谢大人,大人,我这便去寻我女儿。”
    “等等。”
    穿着纯白狐皮大衣的英俊男人叫住了他,“一会,你这样做……”
    ***
    布置华丽的卧房中,女孩自从醒了便缩在角落里害怕的看着周围一切,即使丫鬟上前来温声问着要不要吃东西,也还是闷声不吭。
    “小姐,您多少吃点吧,大夫说您是饿坏了身子,正是需要补身子的时候啊。”
    丫鬟劝着,缩在床角的女孩红着眼往里面钻了钻,低声道,“我要娘,你们把我娘弄到哪里去了。”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她们都是这府中原本的丫鬟,现在被府中主人连房子带人的送了过来,虽然伺候人很熟练,但对于目前的形势却是两眼一抹黑的。
    只知道面前人是府中主人的女儿,可她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又为什么一直要娘,几人便不清楚了。
    见她们不答话,宋柳儿紧紧抱住了自己,双眼中满是恐惧。
    她虽然十岁了,可因为从小体弱,一直都是乖乖待在家中学着针线,或者帮娘做事,几乎没怎么接触过生人,她自己也害怕见人,比宋寡妇还要胆小。
    一睁开眼就看到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高壮男人说是自己爹,周围还有这么多的丫鬟要伺候,也许别人心中会有些欣喜,可对于与娘亲相依为命长大的宋柳儿来说,便是十分可怖了。
    她咬紧了牙,浑身紧绷着不再说话。
    “柳儿,柳儿……”
    宋寡妇一进门就看到了这样的女儿,失声叫着她的名字,快步来到了床边。
    一直忍着将自己缩成一团的宋柳儿看见她后眼泪立刻便掉了下来,连滚带爬的冲到了她怀中。
    “娘!!”
    “柳儿,娘的柳儿啊……”
    莫大站在门外,看着两人又哭又笑的抱在了一起,心里既为女儿高兴,又酸落落的。
    “怎么?心里不舒服了?”
    候二拍了拍他的肩,“别难受了,能活着就好。”
    莫大也笑了,伸出袖子擦了擦眼角,叹道,“是啊,活着就好。”
    “以后你就多了个妹子了,也挺好的,以前我还想着,二哥你也不爱找女人伺候,自己也不管家里,柳儿回来可怎么照顾,现在好了,凭白多出来个妹子帮你照顾,多好。”
    候二的话让莫大心里那丝不舒坦彻底消失了,他点点头,“是啊,这样挺好的。”
    “行了,走吧,大人也要回家接了亲人来,叫我们一同去呢。”
    莫大应声,跟着候二一道走了,走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见着那长相清秀的女孩乖乖依偎在宋寡妇怀中。
    她身体很虚弱,脸色也惨白,但,她是活着的。
    活着,只要活着便好。
    莫大望着女儿,满足的笑了,此生,他再无所求了。
    ****
    京城,窄小的院落里,光秃秃的树干立在当中,路过的下人们匆匆而过,一眼都懒得去瞧。
    “大小姐的病还没好啊?”
    “我看是不行了,自从跟夫人去拜佛回来便一直没好全,听说差点连京都回不了,还是夫人好心,给带了回来。”
    “药也没少吃,怎么这个病就是好不了呢,以前大小姐身体不是挺好的吗?”
    “是啊,大小姐自从回来,可一直没出院子,我上次还看见她那个院子里的丫鬟偷偷去巴结夫人那的大丫鬟,说是想给自己寻出路呢。”
    “我可是看见大小姐院子里的丫鬟都躲在一块偷懒,把活都给了那新来的干,要不是大小姐性子软又病了压不住,哪里会这样嚣张。”
    几个小丫鬟正在躲着说闲话,突然看见小路上来了一个穿着与她们一样暗红色丫鬟衣服的女孩,顿时闭了嘴。
    那女孩像是没察觉到她们,提着手中的篮子继续往前走了,几个丫鬟看着她的背影,小声嘀咕,“看见没,就是她,被欺负成什么样了都,连饭都要让她去厨房提了。”
    “真可怜,跟了大小姐这样一个主子。”
    “她还好,以前大小姐身边的奶娘才叫一个苦呢,我跟你们说啊……”
    卿子茹提着篮子,脚步轻盈的走在前面,听到这句话,脸微微侧了侧,眉也轻轻皱了起来。
    她一直进了这个荒凉的小院子,原本应该在打扫的小丫鬟早就不见了影子,一看就是去哪里偷懒去了。
    卿子茹也早就习惯了纪家家风不正,她敲了敲门,轻声道,“小姐,是我。”
    里面传来了纪夏婉虚弱的声音,“进来。”
    卿子茹进了门,将篮子放在了桌子上,一点点把里面的食物拿了出来,摆放好后,走到帘子里,将脸色发白的纪夏婉扶了起来。
    “子茹……”
    纪夏婉捂着胸口轻轻咳嗽着,一双秀丽的眉难受的皱在了一起,虚弱的问道,“厨房的人今日有没有难为你?”
    “厨房今日忙得很,没空理我。”
    卿子茹答着,小心的掏出手绢帮纪夏婉擦着额头的汗水,“小姐,要不我去请个女医吧,您这样自己熬着,要什么时候才能好的了。”
    “不,别去。”
    纪夏婉撑着身子,努力站了起来,“厨房的人没难为你就好,你坐下和我一道吃吧。”
    她见卿子茹要张口拒绝,苦笑了一声,道,“你是我身边的人,管事的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等你回去,也没饭留给你了,和我一起吃吧,好歹能吃饱饭。”
    卿子茹应了声,扶着她坐下。
    她的确是正在被管事的难为着,但已经趁他出府采购,套了麻袋狠狠揍了一顿报复了。
    既是报复那管事的故意刁难,也是报复他不将纪夏婉当回事。
    如果说一开始被大人派过来,卿子茹保护着纪夏婉只是因为感激大人的话,那么在相处了这两个月后,她便已经是真心护着纪夏婉了。
    自从她家中出了事,与哥哥一同逃出京,又在苗城定居,一路上遭遇了多少丑恶,也就更加想要护住纪夏婉的这分纯善。
    “小姐,这是补身子的汤,您多少喝点吧。”
    纪夏婉白着脸看着那碗肉汤,摇了摇头,捂住胸口将恶心压下,“我喝不下,你喝了吧。”
    最近她身体又累又乏,又因为怕继母下手,根本不敢喝那些药,现在被困在院子里,实在没了出路。
    身边原来的丫鬟求着她要赎身,说是家中父母要她回去伺候,纪夏婉哪里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无非是见自己这个大小姐每日困在院子里,跟着她没出路罢了。
    纪夏婉那时候病的正是最重的时候,根本没力气与她计较,见她给的银子的确是足够的,便放了人。
    一个心已经不在她这个小姐身上的丫鬟,就就算是强留在身边,依她当时的情况,也是给自己找麻烦。
    当时她被继母以养病的名义困在这个小院子里,周围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弟弟又被父亲指派到了其他地方,纪夏婉孤立无援,每天只能撑着身体,打起精神来自己面对。
    好在没过多久,子茹就来到了她身边。
    “咳咳……”
    纪夏婉咳嗽了几声,突然头晕目眩,忍不住低下头干呕了起来。
    “小姐。”
    子茹连忙上前拍着她的背,又手忙脚乱去倒水给纪夏婉,“小姐,还是请一个大夫来吧。”
    “不,不能请大夫……”
    纪夏婉葱白手指死死抓住了桌子,用力到了发白。
    子茹不明白为什么她执意不肯请大夫,她来之前,大人给了她银两,还派了亲信一同,子茹是明面上的,其他人都隐在了暗处。
    虽然看似她在这个府中没有地位步步难行,实际上只要她想,带一个大夫悄无声息的来府中,根本不是难事。
    可一向聪慧的纪小姐,为什么宁可撑着也不叫大夫。
    纪夏婉又干呕了几下,难受的趴在桌上努力缓着气。
    她少时,母亲总带她出去一道参加各种聚会,虽然年纪小,但跟在一旁时,总能听到不少讯息。
    大人们只当孩子听不懂,也根本没当一回事,却不知道在纪夏婉以那么小的年纪被丢到乡下,无人教导时,日日夜夜都在回忆着曾经那些长辈们说过的话,用来一点点的将自己变成了原本该有的大家小姐的样子。
    这样做很苦,可她本来就苦,便不能让自己落到更加不堪的境地,至少,也要长成为母亲所希望的那样。
    夫人们之间的交流,除了各种礼仪,便是丈夫孩子。
    纪夏婉曾经见过一个刚刚怀孕的夫人,她吃不下肉,光是闻见味道都要干呕,那副样子,和自己现在的情况一模一样。
    她可能,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
    当意识到这点后,纪夏婉躺在帷帐中,浑身发冷,咬着牙不肯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被人辱了清白,她可以藏起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肚子里面有了孩子,她又要如何藏。
    她知道,孩子在肚中是很脆弱的,经常听说哪家的夫人不小心流了产,只要滑一跤,血便流了出来,孩子也就没了。
    纪夏婉也想这么做,她想藏住这个孩子,可神情恍惚的想了一整天,到底还是没有下手,到了晚上,她便做梦了。
    梦见一个婴儿在哭着,在她的眼中,一点点的变成了血水。
    纪夏婉尖叫着醒过来,在听到声音赶来的子茹怀中哭的泣不成声。
    她年纪不大,可也幻想过未来。
    她以后会嫁给谁,会不会有个孩子,是女孩还是男孩,她又要如何教导。
    而现在,曾经满心期盼着的未来,以这样令人无法接受的面目出现在了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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