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颐转述茶馆那些人的话语时,其实说得不多,但沐萦之想象得到他们会说多难听的话,不管是对她闺誉的诋毁,还是说对她才学的质疑。不过她知道眼下并不是着急平息流言的时候。从另一面说,流言的发酵亦能将天成书院的名号打得更响。
    因此,她没有细问这些流言,只是问起书院里的准备事项,人手是否备齐?桌椅是否备好?需不需要她这边再安排人过去?
    苏颐,说他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但沐萦之寻个日子过去看看便好。
    将军,你几时去兵部报到?
    后日吧,等我带去的人都回来了,咱一块儿去交差。
    那好,明日,你同我一块儿去书院看看可好?沐萦之笑问。白泽看着他,自然点头称好。
    白家人俱是热情好客的脾性,苏、冯更是健谈之人,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
    吃过饭,白秀英便回屋休息,白玲白珍继续去绣花,白永旺田穗儿出门去忙活包子铺。沐萦之便邀请苏颐和冯亦彻去花园里坐坐。
    将军府的后花园有个小池子,不大但格外清幽,名曰蝠池。蝠池边有一座凉亭,四人围着凉亭中的四方石桌坐下,正好一人坐一边。
    冯亦彻和苏颐俱是识礼之人,等白泽牵着沐萦之先坐下之后,方才坐下。
    “将军和夫人真是别具雅兴啊!”苏颐一扭头,便发现了新奇的玩意儿,立即笑了起来。
    原来蝠池四周,栽种着各种名贵花草,全都是当初皇帝赐府邸时,从宫中花房移植过来的名品,凉亭这一片正好栽的是茶花。只见一片花佛鼎、绿珠球、大朱砂丛中,被清理出了一块地,种上了十来颗大白菜,颗颗饱满,看起来再过几日就能收了进厨房。
    沐萦之和白泽相视一笑,白泽笑得无奈,沐萦之笑得揶揄。
    这自然是白秀英的手笔。
    她自己的松鹤院种满了菜,如今满将军府的找空地。那日见凉亭边上有几株茶花看着有些萎靡,当即便全都拔了,改种大白菜。
    丫鬟报给沐萦之的时候,心疼得不得了,说被拔掉了三株绿珠球、一株大朱砂,大朱砂是宫里的花匠去年才培植出的新品茶花,若是拿出去卖,能卖出百金。
    沐萦之自是好笑,却并未说什么。
    在白秀英眼里,这些花只能看不能吃,哪有大白菜好?
    冯亦彻笑道:“看着这些白菜,颇有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之感。”
    “说的也是。”
    今日天光不错,秋高气爽,白泽回家,又有好友临门,沐萦之心中一动,决定点茶。
    白泽苏颐,冯亦彻坐在旁边说话,沐萦之,则命人捧上红泥小炉,打了一壶井水煮上,在桌上置放全套茶具。
    点茶是宋时旧俗,文人墨客多用此法饮茶。
    沐萦之取了一块恩施的玉露茶饼,拿锤子敲碎,分别装在四个天青釉莲花茶碗中,待炉子里的井水烧开,一边往茶碗中倒水,一边拿茶筅敲打茶碗,直到敲出白沫。
    只不过打茶很需要力道,沐萦之力气不足,最终打出来的茶汤并不好。
    打了这么一碗茶,她的额头上便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冯亦彻见状,主动替她代劳,打了剩下的三碗茶。
    “将军,请用茶。”
    冯亦彻将自己打好的那一碗递给白泽,白泽接过茶,放在了沐萦之跟前,自己则将沐萦之打出来的那一碗次品摆在跟前。
    苏颐笑得别有深意,冯亦彻亦是会意,三个男子都在笑,唯有沐萦之羞恼。
    经过这一出点茶,凉亭里的气氛一下就松了。
    苏颐和冯亦彻一直怀着仗剑天涯的游侠梦,对白泽是相见恨晚,三人说得颇为投缘。到后头,沐萦之才知道,冯亦彻居然是会武的,白泽闻言,竟邀他过招,冯亦彻也不怯懦,欣然应允,两人在后花园里舞刀弄枪。
    因不是真打,只是走招,打得也格外赏心悦目。
    白泽每天早上都要在演武场,练剑的。今日居然是沐萦之第一次看白泽舞剑。他手中的青虹宝剑,在日光下闪着白光,灵动地游走,避开冯亦彻地每一次攻势,从一个无法防备的地方发起进攻,那一瞬间,宝剑在他手里仿佛变成了闪电,快、狠、准。
    冯亦彻的剑法不差,但在白泽手上,居然走不出三招。但他越挫越勇,越练越起劲。
    “嘶——烫!”沐萦之看得太痴,竟不小心将手碰到了茶壶边儿。
    “萦萦。”白泽“嗖”地一声收了剑,一步便跃了过来,两道剑眉深深拧起,“怎么了?”
    “被烫了。”细长白皙的手指,被烫红了一片。
    白泽捧起了她的手指,猛吹了几口气。
    “疼。”
    手指火辣辣地,仿佛几十根烧得滚烫的刺一起刺进指尖,沐萦之的脸皱成一团,委屈巴巴的看着白泽。
    白泽嗔怪地看着她,仿佛她是做错事的小孩,不由分说将她的手指含在了嘴里。
    “噫!”
    沐萦之又意外又欢喜又害羞。旁边还站着苏颐和冯亦彻,怎能叫他不脸红?
    好在苏颐和冯亦彻都是在风月场中走过的人,见到这种场景,彼此相顾一笑。
    “白将军,今日我俩冒昧造访,实在是叨扰了。”
    “不错,我们这就走,不打扰将军和夫人。”苏颐一脸的坏笑,“明儿一早,我们在书院恭候将军和夫人大驾。”
    今日怎么每个人都说一样的话,白秀英是这样,苏颐也是这样。沐萦之还没说什么,白泽高声道:“两位好走,恕不远送。”
    苏颐和冯亦彻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溜得飞快,很快就没了影子。
    沐萦之气恼的将手拿了出来,瞪眼看着白泽,“你故意把人赶走的,对吗?”
    “我是故意的,”白泽毫不掩饰,丝毫不觉得气短,“可夫人不也是故意的吗?”
    “我怎么故意了?”
    “若不是夫人故意烫了手,为夫哪有机会替夫人捂伤呢?”白泽松了口,仔细看了看她的手指,“还疼吗?”
    沐萦之看着他这般模样,哪还有半分恼意,目光亦柔了下来:“将军,我要开书院了,你觉得能行吗?”
    白泽眸深似海,轻轻吐出两个坚定的字,“你想做的是,当然。”
    沐萦之低下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笑颜。
    “白泽,我以为你会不情愿。”
    “为什么?”
    “因为……”沐萦之没有将话说完,她扬起脸,看着白泽,“上次,我写信告诉你书院的事,但我没有等到你的回信,就已经自己做决定。”
    “是不高兴。”白泽道。
    沐萦之微微一愣,怔怔的看着他。
    只听得白泽继续说道,“尤其当我看到苏颐和冯亦彻。一想到他们要跟你一起开书院,我……”
    “我们平常都是书信往来,有时候迫不得已才会到家里来,家里人都看得见的,”沐萦之急急的说,打断了他的声音,“往后开书院,我也不会在外面抛头露面,大部分事情都是交给他们俩来做,原本,这书院就是他们俩要开的,我只是突然性起,才想说做这个山长。要是你觉得……”
    白泽伸手捂住沐萦之的嘴,和她一样,没让她把话说完,“我觉得,你开心就好。”
    沐萦之又是一愣,只是这一愣,并不是觉得意外,而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先前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方才与她们攀谈。知道他们俩都是很好的人,胸怀坦荡,文武双全。真没想到京城中还有这样的公子。”
    “那会儿我也觉得奇怪呢。”沐萦之忍住笑意,伸出手圈住白泽的脖子,“尤其是苏颐,今天之前还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他考不了头名。他要是不能一鸣惊人,只怕我这书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到弟子。”
    “这会儿,满京城的人都在议论你和你的书院,我想,不日就会有登门拜师。”
    这人……
    沐萦之咬唇,悄悄踮起脚尖。
    正在一切水到渠成的时候,沐萦之突然觉得喉咙有些痒,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水……”
    一个水字刚刚出口,她便再也说不下去,迅速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
    一声比一声猛,一声比一声急促。
    白泽的脸色倏然一变。一手扶着沐萦之,一手将身后的茶杯端到她的面前,“萦萦,快喝水。”
    沐萦之半挂在白泽手臂上,张嘴去喝,然而剧烈的咳嗽让她整个人都颤栗起来,茶水刚喂进嘴里就被喷了出来。
    “来人,快来人!”
    ☆、98.第 98 章
    沐萦之终究没能如约去看书院。
    在花园里的那一咳, 只是一个开始。她身体里的活气像是被什么神秘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吸走了。
    起初,他还能由人扶着在院子里走走,到后来,便是站一会儿都费劲儿,大部分时候,就躺在美人榻上。
    算算时间, 如今已是暮秋。与往年相比, 算是来的晚了。
    除了雷打不动的早晚一咳, 白天总是咳嗽不断,夜里也睡不好觉,总要咳醒两三次。
    从前这般,最辛苦的, 便是身边的四个丫头, 然而如今,留在沐萦之身边侍疾的是白泽。
    重生以来,沐萦之觉得每一日都跟从前过得不一样, 唯独这病榻上的日子, 前世和今生都没什么分别。昏昏欲睡、浑身乏力、冷汗涔涔、咳嗽不断、气喘吁吁……每一样都足以让沐萦之像个废人一般躺在榻上。
    好在她如今还没真的走到病入膏肓那一步, 将军府的地龙早早地烧了起来,沐萦之每日还能有两三个时辰是好的,能让她跟白泽好好说说话。
    这样一日并一日的拖着,竟也过得飞快, 眨眼间便到了这一年的除夕。
    为了迁就沐萦之, 除夕家宴就摆在了思慕斋的堂屋。
    沐萦之起初想要推辞, 但一想如今白家人口不多,思慕斋也算宽敞,病倒这两三月的时间,白家人对她更是无微不至的关心,好不容易熬到了除夕,也该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遂没有推辞,嘱咐白福将年夜饭张罗起来。
    酒菜一布置好,白秀英就站了起来:“今年咱们白家可以说是喜事连连,今儿我高兴,咱多喝几杯!”
    “好!”众人一起叫起好来。
    “这是萦萦嫁到咱们白家的第一个除夕,我先喝一个!”白秀英举起了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她是白家当仁不让的大家长,沐萦之生病这段时日,白秀英在白福和秋雨的协助下,把将军府上上下下打理得妥妥当当。用白秀英来说,她开了那么多年包子铺,什么麻烦没遇到过,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区区一个将军府,有什么管不了的?
    白秀英并没有叫众人一起干杯,但她喝酒的时候,白泽也端起了杯子,默默与她同饮。
    “这第二个嘛,就是穗儿,她帮了咱们这么些年,今年也终于是咱们白家的媳妇了。”
    白秀英一说完,田穗儿就站了起来,豪气干云地倒满了酒,然后跟白秀英碰杯,一起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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