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人榻本是为女主人准备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倚坐在上面,白泽身材高大,小小的一个美人榻根本不够他睡。他的头枕在枕头上面,脚伸直后比美人榻整整长出一截。
    他上身平躺着,两条腿放在美人榻的扶手上,那模样不像在睡觉,反而像在练功。
    自讨苦吃!
    不知为什么,沐萦之心里仿佛出了一口恶气。
    她转过身,背对着白泽,闭上眼睛想睡,翻来覆去纠结了一阵,终是开了口。
    “将军,你睡了吗?”
    美人榻那边很快传来了回音。
    “没有。”
    原来他也没睡。
    沐萦之依旧躺着,直直望着帐子顶的百合花,道:“那美人榻对你来说太小了些,不如我们换一下,我睡美人榻,你到这边来。”既是要合伙演一出赐婚的好戏,她与白泽之间友好些,日子便会好过一点。
    “不用了,这么躺着,我觉得很舒服。”
    “舒服?”沐萦之难以置信。
    “我不是客气,这个地方对我来说的确非常舒适。从前我在北疆的时候,还在树上睡过好几夜。”
    “树上?”
    “嗯,碗口大的树枝,树皮都干了,被太阳晒干了,手一碰就会划出血,我在树枝上坐着睡一夜,早上跳下去的时候连铠甲都被磨破了。”
    “为什么要在树上睡?”沐萦之问。
    “那时候我是军中的斥候,须在远离军营的地方留意周遭的情况。当时那座山上虫蚁极多,还多是毒虫毒蚁,没办法,我只能在树上睡。”
    白泽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但战场的残酷沐萦之无法想象。
    她读过边塞诗,里面有将军白发征夫泪的悲凉,也有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遗恨。她也读过孙子兵法,知道三十六计。但她不知道原来做将军的人,还要为了躲避毒虫毒蚁在树上睡觉。
    树皮真是很硬的。
    沐萦之曾经在院子里被桃树挂了下,当下手指便破了皮。
    想想这些,想想白泽的说的话,她忽然觉得虽然她跟白泽躺在一个屋子里,但他们之间的距离何止十万八千里。
    “你要被子吗?方才我看见衣柜里还有一床蚕丝被。”
    “不用了,我还热着呢!”
    沐萦之自己无话可说了。
    过了一会儿,又听得白泽道:“早些睡下吧,明日一早,还要进宫。”
    “睡不着。”沐萦之实话实说。
    “他们都说你身子弱,没想到这么晚了,你还这么精神。”
    这可是她和他的新婚之夜,她哪里能睡得着?
    但这话也不能对白泽明说。
    “往日我睡前,都会喝一碗安神汤,大约是因为今晚没喝,所以睡不着罢。”
    沐萦之的话音一落,便听到白泽翻身落地的声音。
    “怎么了?”沐萦之望着他。
    他径直出了门,片刻后,便听到他吩咐冬雪去煮安神汤。
    “你的丫鬟说,要熬半个时辰。”
    “多谢将军。”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方才与白泽的一番攀谈,虽然都是闲聊,但她觉得,白泽至少是一个坦荡的人。
    她与他,往后相敬如宾也好,相敬如冰也罢,总不会闹得难堪。
    白泽回了屋,重新躺在美人榻上,他面朝着里边,只拿背对着沐萦之。
    沐萦之轻轻抿唇,也翻过身,拿背对着他。
    “夫人,有件事我一直没机会跟你说。”
    “什么事?”
    “我进京之后,陛下便派人去我家乡将我的家人接来。算着时间,再有半个月,他们就该到了。等他们到了京城,会住进将军府。你会介意吗?”
    介意?她如何介意?
    “这里是将军府,将军的家人,自然是住在这里。”
    白泽见她首肯,如释重负一般,又道:“我不通内宅之务,烦请夫人安排一二。”
    “我记得公公已经过世了?”
    “嗯,我爹早年当船工的时候落水,被水草缠住淹死了,我娘是个寡妇,一个人拉扯着我们兄妹三人和小叔。”
    “小叔?”
    “我小叔只比我大五岁,”谈起家里的人,白泽的语气明显松了许多,“说是叔叔,其实我俩的感情跟兄弟俩差不多。”
    “婆母一人带你们,应当很辛苦吧?”
    “是的,娘一个寡妇,为了养大我们几人在乡里吃了许多苦。也是因为这个,她的性子被磨得十分泼辣,也很倔强,认准的死理,谁劝都不听。”
    便是京中贵妇,一旦丧夫,日子就难过了,何况是个村妇?白泽的娘,只怕不止受人白眼,还受尽了欺凌。
    不然,白泽此时的声音,不会这样柔软。
    沐萦之想了想,“既如此,等婆母到了京城,我把思慕斋让给她住。”
    “那倒不必,思慕斋你住着便是,我娘不在乎这些。我娘是个很善良的人,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若她来时有什么言语冲撞,你不要生气。”
    “将军何出此言?婆母是长辈,我自会以礼待之。”
    这话沐萦之说得有所保留。
    若婆婆真如白泽所言,是个善良的妇人,那即便粗俗些,也没什么不可忍耐的。但若她跟南安侯夫人一般,是佛口蛇心之人,那沐萦之自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除了娘和小叔,我还有两个妹妹,玲儿十五,珍儿十三,她们俩都是好性子的姑娘,等她们见了夫人,一定很想亲近。”
    “这次来的,就他们四人?”
    “嗯。”
    “既如此,西路正好有三进院子,两位妹妹住最里面那一进,婆婆住中间那一进,叔父住在最外的那一进。将军意下如何?”其实沐萦之这个安排她有私心,思慕斋在东路,白家的人住在西路,即便他们难以相处,到底眼不见为净。
    “如此甚好。他们初入京城,许多礼节不通,到时候,还要麻烦夫人指点一二。”
    白泽那两个妹妹已到议婚的年纪。以白泽如今的身份,即便在乡间有中意的,定然也做不得数了。白泽在京里没有人脉,婆婆来了京城亦是睁眼瞎,少不得还要沐萦之来操持这些事。
    沐萦之今夜才刚刚过门,就要开始给未来的小姑子操持婚事。
    正在头皮发麻,冬雪在外面叩了门:“将军,夫人的安神汤熬好了。”
    沐萦之支着身子坐起来,白泽早已跨步到了门口,从冬雪手中接过托盘。
    冬雪转身,又将房门带上。
    这丫头,怎地今日这么喜欢关门?
    沐萦之心中一阵腹诽,眼见得白泽端了药,走到自己身边。
    “夫人,安神汤。”
    平常沐萦之饮安神汤,都是丫鬟一勺一勺的喂,但面对白泽,她自不会让白泽来喂。
    “多谢。”沐萦之伸手接过汤盅。
    喝汤而已,她岂能不会?大不了一顿牛饮!
    沐萦之捧着汤盅,只觉得汤盅有些烫手。
    白泽的手上全是老茧,端这汤盅毫无感觉。可汤盅落在细皮嫩肉的沐萦之手上,就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
    “夫人?”白泽察觉到沐萦之的神色有些异样,弯下腰探究的看。
    沐萦之捧着汤盅,感觉烫得受不住了,手腕子一抖,满满的一盅安神汤就全洒在了白泽的腰间。
    寝衣的料子是最轻薄的绸缎,吸水极强,汤汁泼洒上去,便迅速的蔓延开来,瞬间就湿了一许多,绸缎紧紧地贴在白泽身上。
    “将军,没事吧?”沐萦之吓了一跳,想去看看他有没有被烫着。
    然而这一看,她便呆住了。
    寝衣一湿,白泽身上所有的秘密便暴露无遗。
    有一个地方,威风凛凛,正对着沐萦之。
    ☆、25.第 25 章
    沐萦之望着那里, 一时呆愣, 待她反应过来时, 飞快地转过身躺下, 拿锦被将自己蒙得严严实实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一颗心高高悬起, 怦, 怦, 怦。
    有一点害怕。
    明知白泽不会做出什么兽性大发之事, 但心里就是很虚。
    毕竟……
    身后响起脚步声, 沐萦之竖起耳朵,听着白泽渐渐走远,没多时,又听见了窸窸窣窣的水声。
    今夜是洞房花烛夜,房间里一直备着水, 原是留着给新郎新娘完事后用的。
    饶是如此,沐萦之的心依旧怦怦直跳。
    她不是未经事的小姑娘,上辈子与裴云修虽未成事,但肌肤相亲是有的。
    可是方才那情景……
    沐萦之忍不住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只觉得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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