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侦查员说,“经过调查发现,其实梁启发失踪当晚,就有一个固定电话拨打了梁启发父亲梁超的电话,但是因为梁超在打麻将没接到。第二天上午,在梁超观看学校视频的时候,又接到了这个电话。打电话的人就说了一句‘孩子在我手上,等我电话告诉你交款时间地点’,就挂了电话。当时梁超就报警了。警察秘密对固定电话周围进行了侦查,无果。而且,再也没有人打过电话来要钱。因为梁超的仇人很多,这些仇人肯定都在看热闹,所以梁超认为只是有人恶作剧罢了。这个固定电话其实距离案发现场只有两公里,可惜后期寻找的范围虽然覆盖了案发现场,但依旧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伪装的变电箱。”
    “你说梁超的仇人多?”我问。
    侦查员点点头,说:“梁超是做小额贷款的,也就是民间比较多见的非法集资。后来倒闭了,欠了一屁股债。根据我们调查,至少有上百人在梁超那里都有债务。而且这上百人中,一半都是他的亲戚朋友。不过梁超债多不愁,有钱就花,当了个老赖。”
    “既然是老赖,那么侦查范围就是那些债主了。”赵局长说,“杀人不是故意的,针对的又是弱小的孩子,还大多数是亲戚朋友,看来是那些债主的可能性最大。”
    “有一百多号人,排查需要时间呢。”侦查员说。
    “不用多少时间,下午就能破案。”是韩亮的声音。
    韩亮走进了专案组,背后跟着捧着电脑的程子砚。韩亮做了个“请”的手势,让程子砚来和我们介绍他们图侦组的工作结果。
    程子砚一如既往地用细细的声音说:“根据孩子四月十五日的这一情况,我们对前后三天的玲珑超市视频进行了分析研判。通过分析研判,我们锁定了一百零七张清晰的视频截图。这些截图都是事发三天在玲珑超市各个门店购买指定抽纸的人。刚才,我们到梁超家里,让梁超夫妇对这一百零七张截图进行了辨认,经过辨认,他们确定这个人和他有债务纠纷。”
    程子砚在大屏幕上播放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视频截图,显示时间是去年四月十五日晚八时十二分三十九秒。
    4.
    根据梁超的叙述,这一百零七人当中,只有这个叫作文化的人他认识。按亲戚算起来,文化应该是梁启华的表姨夫。通过图侦技术判断,文化这一次去超市,不仅购买了抽纸,还购买了啤酒、饼干等生活用品,和小房子现场的杂物有一定的吻合度。因此,文化浮出水面,成为重点嫌疑人。
    但是,案发过去一年半了,现场和尸体上没有获取任何可以直接证明犯罪的证据,所以赵局长存在顾虑,仅凭借现有的证据,他不敢贸然下令抓人。一旦打草惊蛇,文化做好了心理准备,审讯不下来,这个案子就会烂尾了。
    专案组再次沉寂了下来。
    “表姨夫?梁超欠他多少钱?”韩亮问。
    韩亮的一句话,继续开启了大家的思路。
    “本金是二十万。”侦查员说,“至于利息嘛,时间有点长了,不好算。”
    “二十万,不多嘛,犯得着杀人吗?”韩亮说。
    “二十万还不多?我好几年工资好不好。”大宝说,“再说了,刚才你不在,老秦已经分析了,梁启华的死亡是意外,凶手也没想撕票。”
    “为什么利息算不清?”我追问道。
    “合同写得很复杂。”侦查员挠挠脑袋说,“我们走访的时候,看了他们当年手写的合同,我还拍了照。不过我数学不好,这条款我看不懂,你们看得懂就看看。”
    “有手写的字?”林涛跳了起来,“有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我知道林涛的意思,让侦查员不要纠结合同里的条款了,而是把那张手写合同的照片传到了林涛的微信上,然后让林涛把照片传回省厅吴老大那里,进行分析。
    “你确定这张合同是文化写的吗?”我问。
    “梁超说,按照他的规矩,谁来集资,就自己抄写之前拟好的合同。”侦查员说,“梁超确认当年是文化自己来送钱的,所以合同应该是文化自己抄写的。”
    “那就安静地等吴老大的消息。”我说。
    “别安静,先让重案队派人去把文化给控起来。”赵局长说,“省得跑了。”
    等待的时间过得最慢,我们坐在专案组里,看着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以后,吴老大的电话才打了过来。
    林涛一脸严肃地接完电话,沮丧地说:“吴老大的检验结果出来了,根据现场铁箱上的字体和合同上的字体,排除了铁箱上的字是文化所写。”
    “排除?会不会是伪装字迹?”赵局长连忙问道。
    大家都是一脸沮丧,心凉了半截。
    “不会。”林涛说,“文件检验就是干这个活儿的。在文件检验专家的眼里,再怎么伪装字迹,都是可以发现共同点的。吴老大是全国知名的文检专家,这个不会错的。”
    “没事,我们有个问题忽略了。”我胸有成竹,说,“这个案子不可能是文化一个人作案。那个箱子虽然只有五十斤,但是体积大啊,一个人要移出五百米找电线杆子伪装变电箱,还是很难做到的。如果有两个人抬,就会好很多。再者,程子砚你们那边获取的文化的影像是十五日晚上,那个时候梁超已经被控制了。如果是文化一个人作案,他是怎么可以脱身去买生活用品呢?”
    “是了,箱子上面是另外一个人的笔迹。”赵局长说,“只要能确认笔迹,我们侦查部门再查出两人之间的联系,就可以证据确凿了。”
    “从案犯心理上来看,另一个人很有可能是文化的近亲属或好朋友,可能从事和电工有关的工种。”我说,“侦查部门查到线索之后,不要打草惊蛇,先弄来这个人的笔迹。”
    “吴老大今晚在办公室守着,你们一有结果,就传到省厅进行比对。”林涛说,“我们再不睡觉就会死的,所以等明天早晨你们的好消息。”
    我早晨六点钟就接到了破案的电话,挂断了电话,又美美地睡了一个回笼觉。上午十点,我喊醒大伙儿打道回府。
    “据文化交代,他是五年前在梁超那里放了一笔钱。”我说,“按照利息推断,到去年,梁超应该还他三十万。可是从前年开始,文化找梁超要钱,梁超就开始耍起了赖,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文化去法院起诉,判决了,可是执行未果。”
    “恕我直言,对于民间债务纠纷,法院的执行力度真是弱得可怜。”大宝说。
    我没接大宝的话头说:“恰巧这个时候,文化的父亲得了重病,他急于用钱。可是,无论他怎样软磨硬泡,梁超就一副嘴脸:‘你不是起诉我吗?现在有种别找我啊,去找法院啊。’被逼到无奈,文化只有动了歪主意。文化和他的弟弟文豪,彬源市的一个电工,两人先是到彬源四中附近看了地形,找到了梁文废弃在那里的小房子作为据点。毕竟文化是梁启华的表姨夫,所以文化很容易就把梁启华骗到了小房子里,进行了捆绑约束。”
    “尸体干尸化的情况下,原来是看不出约束伤的啊。”大宝总结道。
    我接着说:“在文化出去买生活用品、打电话的时候,因为文豪和梁启华并不相识,所以梁启华可能是因为害怕而开始喊叫。我们知道,那个时候,现场还是比较繁华的小镇。所以文豪赶紧捂压梁启华的口鼻腔,当然,也可能是殴打,但当事人不承认。这个动作导致了梁启华的鼻腔黏膜破损出血,文化回来后,对梁启华的鼻腔进行了堵塞止血。血止住以后,大家就相安无事了。因为当天晚上没有打通电话,所以三个人都熬了一个晚上没睡觉。十六号上午,文化继续跑出去打电话,而此时,梁启华的鼻腔又开始流血了。文豪没好气地给他堵上了双侧鼻孔。因为卫生纸塞得比较深,梁启华吃痛,开始喊叫。文豪无奈继续用手去捂压梁启华的口鼻。在挣扎当中,梁启华把纸团吸入了气管,导致吸入性窒息死亡了。文化回来以后就蒙了,他原来就是想用梁启华换回自己的钱,没想到事情惹了这么大,于是只有想办法藏尸,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文豪的笔迹和铁箱上的笔迹认定同一,两名犯罪嫌疑人对其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林涛说。
    “又破一案,好棒。”大宝鼓掌道,“可是这兄弟俩会以绑架罪判死刑吗?”
    “不会吧?”程子砚说,“其实这两个人也是挺可怜的,被老赖逼得走投无路。”
    “因为文化并没有具体实施勒索钱财的行为。”我说,“而且梁启华的死亡经过我们的判断,也是无意所为。所以,不应该判那么重吧。但非法拘禁和过失致人死亡是跑不了的了。”
    “再值得同情,也不该对孩子下手。”陈诗羽愤愤地说,“老赖纵然可恨,但是老赖的孩子是无辜的!”
    “这个案件的新闻报道出去,算是给所有的老赖和债主们都上了一课吧。”林涛说,“我们真的需要一个诚信的社会。只有诚信,才有和谐。”
    我点了点头,说:“总之,不论有什么前因,心中都不要存恶念。因为任何因素都可以放大你所作的恶,甚至超出你的想象。”
    “昨晚睡得超好,今天是不是要找点事情做做?”大宝兴奋地说。
    林涛听大宝这么一说,一把把我的嘴巴给捂上了,说:“从现在开始,老秦禁言!”
    我挣脱了林涛,笑着说:“知道啦!不说啦!但是今天不会闲着的。龙番市局的四起案件还没有头绪,今天下午是专案组约定碰头的时间。我们看看那十几组侦查员调查的结果怎么样,说不定能找得到线索呢?”
    从第一起案件发生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两个月了。在这气候交替、人困马乏的季节里,专案组百名刑警从来没有卸掉过压力。时间一长,大家的锐气严重受挫的同时,身体也都极度疲倦。有不少刑警因为长期熬夜,抵抗力下降而染病,但是因为警力匮乏,即便患病,依旧要撑在工作岗位上。
    我们看到专案组成员们疲惫的表情,莫名地心疼。
    就像是往常每周进行的专案例会一样,十几组侦查员的负责人依次介绍这一周侦查小组的侦查所得。
    其实从走近专案组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周并没有特别的收获。侦查员们还是按照之前的部署,一边调查几名死者之间的共同矛盾关系人,一边调查几名死者在失踪之前的行动轨迹。经过这一周的调查工作,活动轨迹能调查出来的都调查出来了,没调查出来的,估计再能查出来的可能性也就不大了。而共同矛盾关系人这一点,依旧没有任何结果。
    我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听得昏昏欲睡。
    第五组侦查员开始汇报:“我们组这周还是对耿灵灿失踪前的活动轨迹进行了调查。他在失踪前的几天,因为刚刚刑满释放,所以一直在寻找工作。我们查来查去,各公司都称耿灵灿曾经来应聘过,但是并没有录用,所以也和他没有什么交情。”
    我依旧是昏昏欲睡的状态。
    “我们也拿着耿灵灿的照片,沿着他寻找工作所走的路线进行了走访。唯一可以说是和正常情况不太符的,也就是一个健身教练给我们说的情况。”侦查员接着说,“应该是耿灵灿失踪的当天,他在中强公司求职未果之后,途径龙番市中强写字楼下门面的一家小彩票站的时候,去买了一些彩票。从彩票站出来之后,这个健身教练就向他推销健身卡。因为耿灵灿的态度非常恶劣,所以这个健身教练对他有印象。据健身教练反映,耿灵灿在彩票站门口,曾经和一个衣着诡异的算命先生说过几句话,那个算命先生好像还给了耿灵灿什么东西。”
    我猛地一下清醒了过来,急着问道:“那个算命先生是什么人?怎么会在彩票站门口?”
    “这我们也详细问了。”侦查员说,“健身教练说,那个算命先生穿得很严实,看不清面孔和轮廓,不知道是什么人。至于算命先生什么时候坐在彩票站门口的,没有人注意过。我们问过彩票站老板,老板说从来没见过什么算命先生。我们守候在彩票站门口,询问了下班经过此地的群众,大部分表示没印象,也有几个人说好像见过算命先生。”
    “街边的算命先生很正常吧,没依据证明他和此案有关啊。”林涛说。
    我指了指韩亮,韩亮一脸肃穆,正在低头思考。
    “你们都忘了吗?”我说,“韩亮当时遇险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说是遇见了一个‘高人’对吧?你们再问他一遍。”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韩亮抬起头来说,“我遇险的前一天,也是遇见了一个算命先生。”
    “遇见算命先生就遇险?”大宝惊讶道,“既然这么吻合,就不会只是巧合了。”
    “不仅如此,我遇见的那个算命先生也是遮挡得很严实,连性别都看不清楚。现在想起来,说话也好像有伪装。”韩亮说,“而且去那个养鱼场,就是这个算命先生让我去的。”
    “那就是了!”我拍了一下桌子,“这就是关键点!凶手是利用算命这个点,诱骗被害人到指定地点的。”
    “而且韩亮当时去的地方,是一个黑鱼塘。”陈诗羽说,“是黑鱼——塘,不是黑——鱼塘。也就是说,塘里都是食肉的黑鱼。我猜,凶手是要把韩亮干掉,然后让黑鱼啃噬他的尸体。”
    韩亮脸涨得通红,看得出他内心的挣扎。
    大宝打了个寒战,说:“亮,他怎么骗你去的?”
    韩亮没有说话,但是大家都在看着韩亮,等待着他的回答。韩亮想了想,顾盼左右,发现大家都在盯着他。他知道,这个线索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但我也知道,此时的韩亮内心正在经历剧烈的挣扎和斗争。
    过了许久,韩亮像是下定了决心,说:“这个算命先生说了很多算命的专业用语,我也听不懂。但是大概的意思是,因为我母亲的原因,我可能要渡一个劫。如果我非常思念母亲,可以在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然后等待母亲的出现。”
    我们都知道,韩亮指的是他很早以前就去世了的亲生母亲。
    “这你也信?”大宝根本无法理解作为活百科的韩亮居然会迷信。
    “我开始也不信。”韩亮说,“但他不仅知道我母亲的事情,而且知道我上次做的那件错事。现在想起来,他好像也就是知道一点皮毛,但是说得云里雾里的,把我绕进去了。我当时就坚信他能算到一切,而且他又不收钱,我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那你出事了以后,怎么也不怀疑?”我问。
    “完全没有想到和算命先生有关。”韩亮说,“而且确实是车子的问题导致了我昏迷,我当时还后悔没有能见到呢。”
    我皱眉想了想,对一大帮根本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的侦查员说:“来不及解释了,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但是我们必须要找最近的捷径。”
    “好,你说。”赵其国副局长说。
    “韩亮,在这个时候,我也就不考虑你的隐私了。”我说。
    韩亮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韩亮做过一件错事,就是让一个女孩子怀孕了,而且没有选择和她在一起,最终女孩子流产了。因为这件事情,这个女孩子在一个微信公众号的下面进行了评论,发了长文控诉韩亮。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长文里,提到了韩亮母亲早逝,而且早逝原因还存疑。也就是说,这篇长文,可能就是犯罪分子锁定韩亮的原因。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微信公众号,也曾经报道过其他四名受害者所做的亏心事。”
    “我查查。”程子砚拿出笔记本电脑。
    “韩亮的事情非常隐秘,除了当事女子和韩亮知道,应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我说,“我们知道这件事情,是从一个微信公众号上得知的。而且,因为这种狗血的故事,其他媒体并没有兴趣,也就没有扩大化。我认为,能够泄露消息的,应该就是这个公众号和这篇长文。”
    “查了后台,确实这个公众号曾经报道过四名死者以前做的亏心事。但是并没有直接指名道姓,而是客观报道的。”程子砚说。
    “不需要指名道姓。”我说,“只要是有心之人,到事发地点附近去追问一下,就能问出四名死者的具体情况。然后用这件事情包装一下,加上算命的内容,来作为诱饵,把被害人骗去事发地点。”
    “知道了,排查这个微信公众号所有的关注人。”一名侦查员说。
    “关注人有十五万。”程子砚说。
    侦查员吐了吐舌头。
    赵局长说:“有没有其他可以缩小范围的办法呢?”
    我皱着眉头说:“因为韩亮都不能确定算命先生的年龄、口音和特征,甚至性别都判断不了,那么唯一可以用于缩小范围的,就是算命这个身份本身了。”
    “在十五万人中找算命先生?”侦查员问。
    我摇摇头,说:“这人肯定不是算命先生,因为他刻意地在伪装自己。而且,十五万人要逐一排查其线下的真实身份,谈何容易?”
    “你的意思是,线上的事情,线上办?”赵局长问。
    我咬了咬牙,说:“不管错与对,就这么办了。我觉得可以查询这些关注人的线上账号有没有关注‘算命’这个关键词。如果他真的是假算命先生,又能说出那么多算命的专有名词,这就说明他肯定在网上学习过此类的知识。关注者加上算命关键词,现在只有这两个信息碰撞,结果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但是可以一试。这个任务就交给程子砚了,你的大数据分析技术运用的最好,希望你明天可以给专案组反馈结果。”
    第十案血色教育
    苦难超过了一定的程度,人们就会被某种邪恶的冷漠所征服。
    ——维克多?雨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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