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儿不明白:“为什么呀?”
    冯凭说:“不要问这么多为什么,别人怎么说,你怎么做就是了。”
    宏儿低下头。
    他将两篇字写完,冯凭给他洗了手,又洗了澡,便抱他上床去睡觉。
    宏儿睡着了,冯凭睡不着,她想去看看拓跋泓。
    派了一小宦官打听了一下,说:“皇上已经睡了。”她看看时间,的确有点太晚。但是白日里嘈杂,人心也乱,总不是说话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她叫了一名小太监提灯,随她往太华殿。
    殿外掌着灯,阶下是侍卫值岗,殿门口是小宦官候命。见到太后,皆下跪行礼。没人拦阻,冯凭直接入殿去了。
    殿中空荡荡的,隔着一道帘子,能看到内殿里有微微通红的光亮,宁谧而温暖,又仿佛透着某种死寂。这太华殿,曾是她非常熟悉的地方,先帝在这里居住,就寝,也时常在这里处理朝务。自从换了主人,这里的一景一物便沾染了陌生的气息。
    她轻轻走进去,掀开帘子。
    一抬眼,便看到御床上,年轻人的身影。拓跋泓穿着素色中衣,头发散着,正抱着枕头,伏在那看什么东西,手里拿的好像是什么奏本。夏天天气有些热,他衣服穿的薄,背上只搭了一条薄薄的锦被,两条腿和肩胛骨都露在外面,一双脚,尺寸颇不小,又白又瘦。
    听到帘子响,似是有人来,他回过头,上半身抬起,往身后看了一眼。这个动作就有点孩子气了,他见是冯凭,目光顿了一顿,重又趴下了,将那奏本合上了,出声说:“太后坐。”
    冯凭看他样子,似知道自己要来。
    她见他这姿势不对,背后一截衣服卷起,露着腰和半个屁股:“皇上怎么趴着睡?”
    她看他样子,倒不像是偶感风寒。
    拓跋泓道:“后面长了个疮,疼的睡不着,趴着舒服一些。”
    冯凭讶说:“哪?”
    拓跋泓说:“屁。股上。”
    冯凭愣了一愣,不知道说什么,半晌,道:“我瞧瞧。”
    她坐在床边,侧着身,将他腰上的裤子往下挽一些,这一看,她吓住了:“怎么长这么大一个疮。”
    那一半臀肉上起了个红红的疙瘩,手按一按,里头像是有硬块,看着是红肿的,但还没化脓,也没伤口。
    冯凭道:“请御医看过了吗?”
    拓跋泓道:“没多严重,只是有点疼,就没请御医。”
    冯凭谨慎地收回手。
    拓跋泓自己伸手,拉被子盖住身体。
    他其实没感风寒,就是屁股上生了个疮,起坐睡觉都感觉有点疼,又不好意思让人知道,所以假称风寒。他可不想让大臣进来看到他这个样子,皇帝的脸都丢尽了。
    冯凭只感觉跟他这么趴着说话,怪怪的:“我听说皇上生病,所以想着来看看。既然没大碍,我就放心了。”
    两人默了一会。
    拓跋泓忽然开口,道:“朕离京这两个月,倒听说一些事情。”
    冯凭道:“皇上听说了什么?”
    拓跋泓冷笑了医生,道:“朕一出去打仗,就有人在背后给朕使绊子。朕不得不放下军务,赶回京城来。朕本来可以去打高曜,可生怕有人在背后捅我的刀子,操心外面,还要操心宫中。”
    冯凭听他这语气不对,道:“皇上说的是谁?”
    拓跋泓道:“你觉得呢?”
    冯凭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她站了起来,低头看着他:“皇上说的是我吗?”
    拓跋泓道:“你心里应该有数。”
    他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赤脚踩在地上。回头瞥了她一眼,他走到屏风前,拾起自己的袍子,穿在身上,腰带也没有系,转身又走到床前,拿起刚才所翻的那几本奏本,举在手上给她看:“你知道朕刚刚回宫,看的都是什么?”
    冯凭约摸知道了,然而面上淡淡的,很不在意:“皇上看的是什么?”
    拓跋泓道:“都是弹劾你的。”
    冯凭说:“弹劾我?”
    她道:“我这整天待在宫里,不问世事,哪里来的人弹劾我。”
    拓跋泓不大悦道:“你自己说呢?”
    他将那几封奏疏丢到她怀里,道:“你自己看。”
    冯凭道:“不用看,我也猜到是什么。”
    拓跋泓道:“你知道?你知道还不收敛一些?高曜给你写信,要合谋废帝,独孤未他们几人,暗自撺掇着,要让太后还政。朕才刚出京城,你们如此胆大,把朕放在眼里吗?”
    冯凭道:“这是他们的意图,难不成皇上也要追究我的罪过了?”
    拓跋泓道:“你别装傻,朕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冯凭道:“是吗,那皇上倒是应该反思自己了。”
    拓跋泓觑着她:“你什么意思?”
    冯凭道:“你做皇帝,弄的上下不满,朝野人心惶惶,群臣分门结党,各生异心,甚至不惜把我这个与世无争的人都抬出来作为旗帜反对你,你难道不该反思一下吗?”
    她看了一眼那榻上奏章。其实不光是榻上,不远处的御案上也摆了一堆的奏章。她淡淡走过去,口中说:“我倒是好奇了,是弹劾我的多呢,还是反对你的多呢。”
    她弯腰,持起一本奏章,翻开,看了看,丢一边:“这不是弹劾我的,是说皇上你的。”
    她又捡起另一本:“这本也是说皇上你的。”
    她一连翻了十几本,依次丢过去,末了,直起身,转头看拓跋泓,严肃道:“皇上,这一堆的奏疏,十本有八本可都是在说你的啊。我可没有那么大能耐,撺掇这么多人反对你。这恐怕是皇上你自己的原因。你这才出兵两个月,这背后就是这一堆反对的,若不解决了,下次你怎么能安心再出兵。他们再在背后给你使绊子,捅刀子,喝倒彩,皇上还怎么做事。”
    拓跋泓不屑地哼了一声,坐回榻上。
    冯凭看得出他是很生气。
    她走上前,直视他道:“这事关切身利益的事,没人会相让,他们肯定会反对的。你要是有决心,谁反对你,你就将他们全都抓起来,一一给他们治罪,然后你要做什么事,放手去做,拿出你的气魄和铁腕来,你有这个胆量和决心吗?否则你就只能妥协怕了他们,和个稀泥得了,较什么真呢。”
    拓跋泓冷着脸说:“朕不会妥协,朕一定要收拾他们。只是这需要时间。”
    他抬眼看了她一眼:“一年不够三年,三年不够五年,朕有的是精力。”
    冯凭见他态度坚决,也就不和他争辩。反避其锋芒,她和缓了语气,关切道:“那皇上这几日不打算上朝了?”
    她道:“皇上刚打仗回来,朝臣难免猜测。”
    拓跋泓略微有些不耐烦,道:“朕需要休养一阵。”
    冯凭道:“我和皇上说了,若是皇上需要我,我可以替皇上分一分忧。”
    第116章 还政
    拓跋泓皱着眉, 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目光,不可谓不真诚了, 然而拓跋泓心中忌讳,不知道是否该再信任她。
    冯凭道:“此事, 我和皇上的立足点是一样的。”
    她坐在一旁, 认真道:“而今朝内朝外, 事情繁多,皇上一个人要应付, 一方面, 精力有限, 另一方面, 皇上需要时常出征在外,军事冗杂,也无暇顾及朝中。需得有人帮助皇上担当。宏儿毕竟还年幼, 朝中的事情他不懂。他监国, 短期内是可以,但时间长了恐怕还是不行,京中要生事的。”
    拓跋泓轻叹了口气:“朕知道。”
    他无奈道:“朕不也在为这个头疼。”
    这正是他担心的地方。
    此次出征,他便分明感受到了。
    一离开京城,背后就有暗箭和危险,导致他在打仗时一直心中不安,根本不敢在外面呆太久, 战事一毕,不得不匆匆赶回来。
    可是, 要把朝政全权委托给太后,他还是不情愿。
    这等于是又让皇太后还政了。
    他才刚亲政几年,又还政给太后,这算什么。
    而且这次若还政给她,再想让她罢令,就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到时候弄的不快,又是凭空给自己添堵。
    冯凭道:“不管我们母子之间私下如何,对外,咱们是自己人,我信任皇上,也希望皇上能信任我。”
    拓跋泓也道:“朕何尝不是这样想,太后所说的话,也正是朕的心愿。这件事,朕会考虑的,等朕身上好些,再做决定吧。”
    冯凭点了点头,又想起他的病,扭头道:“要不,还是传御医过来看看吧,总不能一直这么躺着。”
    拓跋泓不肯,然而冯凭做主,传了御医来。拓跋泓除了小衣趴在床上,御医检查他臀部的疮。倒不是什么疮,御医说是长了个疖子,乃是体内毒火引起的。御医给他开了一副清热解毒的方子,要求每日按时服用,同时开了一副外敷的药方,将新鲜的药材捣成药汁,敷在患处,大约十日就能好。
    冯凭站在不远处,看那御医给他褪了裤子敷药,完了,众人退下,只留得冯凭在那。拓跋泓两条腿精光,腰上拿薄被子盖住了,模样有点滑稽。冯凭这时想起,道:“皇上用过晚饭了吗?”
    她是没话找话,拓跋泓也是没话答话,说:“用过了。”
    冯凭进一步关切说:“晚上吃的是什么?”
    拓跋泓说:“吃的粳米粥,奶香熏鱼,还有两个奶黄包子。”
    冯凭说:“什么时候吃的?”
    拓跋泓说:“刚过酉时吃的。”
    冯凭说:“两个多时辰了,怕是该饿了,皇上要不要用点宵夜?”
    拓跋泓似乎也感觉有些饿了。
    冯凭问他想吃什么,拓跋泓说了,冯凭便叫进人来,吩咐给皇上送些夜宵来。这半夜的,他想吃炙羊腿。幸好御膳房刚刚备的有料,已经腌制好了的,立刻烤了送上来。
    拓跋泓举箸,食了几片。
    半夜,宏儿从梦中醒来,手往身边一摸,忽然发现妈妈不见了。他顿时吓的哭了起来,口中叫唤:“妈妈。”
    自从他断了奶,奶娘已经不住在宫中了。宫女忙进殿去哄他,同时遣了人去太华殿请太后。冯凭正同拓跋泓说着话,宵夜用到一半,听见宏儿哭闹,便向拓跋泓道:“今夜时候不早了,皇上一会也早些休息吧,我这便回去了。”
    拓跋泓知道,而今跟她,已不可能再有任何暧昧,哪怕表面上关切客气,心中也是隔了一层,他道:“朕送太后。”
    冯凭道:“不必送了,皇上早些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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