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评价确实很中肯。陆离点了点头。
    百里昂驹便笑道:“北燕的事,西梁说不上话;但是西梁,皇上可以完全不必多虑。”
    “如此,朕就先谢过六皇子了。”陆离缓缓地露出了笑容。
    百里昂驹微笑颔首:“‘谢’字不敢当。皇上是当年孝慈昭皇后亲生之子,也就是我西梁的骨肉至亲——至亲之间,哪里用得着这个‘谢’字?说句不敬的话,若是苏贼当真勾结了北燕,我西梁出手帮皇上结果了此贼,也未为难事!”
    一番晤谈之后,宾主尽欢而别。
    百里昂驹当然没有跟着陆离一起去上朝,但苏轻鸢去了。
    路上,陆离攥着苏轻鸢的手问:“依你看,百里昂驹这个人可信吗?”
    苏轻鸢惺忪着睡眼,想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陆离见她实在困倦,也就不再多问。
    到了朝乾殿,群臣等候已久。
    陆离在御座旁边设了张软椅,扶着苏轻鸢坐了上去。
    群臣大惊。
    陆离平静地笑了笑:“母后只是来此略坐一坐,众卿不必多心。”
    “皇上,这……不合规矩啊!”礼部尚书率先站了出来。
    陆离高高地挑起了眉梢:“这是第一次‘不合规矩’么?”
    礼部尚书一时无言。
    陆离随意地挥了挥手:“非常之时,一切从权。众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吧。”
    既然是“非常之时”,当然不可能“无事”的。
    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近来都很忙。出谋划策的、出人出力的、出粮出钱的、什么都不出却一天到晚嚷嚷着“和谈”、“招降”的……
    总之,早朝格外漫长而聒噪,以至于苏轻鸢在朝堂上零零碎碎地睡了十几觉,终于再也睡不着了。
    散朝的时候,礼部尚书终于还是留了下来:“臣斗胆请皇上示下:太后亲临朝堂,却又不问政事,到底是何缘故?”
    本来正打算忙着去办事情的群臣齐齐地顿住脚步,竖起了耳朵。
    陆离转头向苏轻鸢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反问道:“莫非何卿希望太后过问政事?”
    礼部尚书慌忙否认。
    陆离勾起唇角:“那就是了。”
    “可是皇上……”礼部尚书还有话不敢说出口。
    当然还是“不合规矩”四个字。
    陆离知道他的顾虑,便笑道:“既然众卿一定要问,朕也只好实言相告——如今局势危急,不得不作万全之虑。万一苏翊攻进城来,朕势必要亲临险地,若有不测,南越自然要尽快另立新主……”
    “天命所在,平叛指日可待,皇上万不可作此颓丧之语!”礼部尚书吓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陆离不在乎地笑了笑:“生死穷通,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何必忌讳?朕所虑的是皇室人丁寥落,在朕身后唯有定安王可承大统。然定安王年纪尚幼,若真有那一日,必定要由母后辅佐护持。何卿深明大义,必定不愿见将来新君年幼无知、无人扶持之惨状吧?新君要人扶持,这个扶持之人怎可对政事一无所知?”
    礼部尚书细想了许久,始终觉得不妥,却又不好说出口。
    皇帝连身后事都交代了,他总不能硬要梗着脖子说不许妇人知预政事吧?
    如果真的有那一日,新皇帝年幼无知,当然还是由太后垂帘的好。
    在如今这样危急的局势之下,这个垂帘听政的太后,当然还是有些见识、有些胆魄的好。
    这样一来,陆离今日带苏轻鸢上朝的举止,可以说是非常深明大义、悲壮感人了!
    群臣满意地散去之后,苏轻鸢和陆离一起走在去御书房的路上。
    看看身边没有外人,苏轻鸢便压低了声音道:“你这个借口找得真好,险些连我都信了!”
    陆离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不是‘借口’。”
    苏轻鸢歪着头,狐疑地看着他。
    陆离发出一声轻叹:“阿鸢,刚刚你也听见了。铁甲军在城外,粮草丰足;咱们在城内,粮草有限、人心不稳——如今的局势实在算不上乐观,我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所以,你是真的希望我长点儿见识,以便将来辅佐新君?”苏轻鸢笑了。
    陆离认真地点了点头。
    苏轻鸢立时停了下来。
    陆离跟着站定:“怎么了?”
    “我不去了。”苏轻鸢咬了咬牙。
    话音刚落,手腕上又痛了起来。
    那镯子竟像是活的,听见她说出“错误”的话便会自动收紧,像是要把她的骨头勒断似的。
    但是苏轻鸢不打算轻易认输。
    陆离察觉到不对,忙伸手捉住苏轻鸢的手腕:“你又任性!这么大的事,岂能由你自作主张?今后不管是上朝还是御书房议事,朕都会带上你,你没有权利拒绝!”
    苏轻鸢疼得臂上发颤,终于妥协:“好,我去。”
    剧痛立刻消失了。
    苏轻鸢心中发寒,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陆离牵着她的手走了几步,她就自己向前走了。
    “阿鸢,别担心,会好的。”陆离不痛不痒地安慰了一句。
    有这只镯子在,他心中终究不安,连话都不敢敞开了说。
    这只该死的镯子,必须尽快解决掉!
    将到御书房时,苏轻鸢慢下了脚步,淡淡道:“如果你一定要作那样的打算……你想好朝中该由谁来辅佐新君了吗?”
    “我心里有数。”陆离平静地道。
    苏轻鸢点了点头:“有数就好……我只是想跟你说,若是真到了那一日,我不会独自留下来。”
    陆离脸色一变。
    苏轻鸢昂起头,倔强地看着他。
    陆离怔忡许久,叹了口气:“阿鸢,咱们都要好好活着。”
    苏轻鸢终于露出了笑容。
    御书房中,今日倒没有太急的事。
    只有北燕三皇子和几个随行的使臣在等着。
    陆离看见他们,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秦皎被他不善的目光盯得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
    好像……没有什么触犯南越忌讳的东西吧?
    这时陆离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了。他将苏轻鸢安置在一扇晴雨石屏后面,然后平静地踱了出来:“三皇子今日来得好早,莫非是有要紧的事?”
    秦皎微微一笑,拱了拱手:“我等搅扰皇上已久,该是时候启程回国了,今日特来辞行。”
    陆离眉头微皱:“这就要走?”
    秦皎笑得坦然:“正是。听说西梁六皇子也有告辞的打算,我两家挑个日子一起出城,或可免去许多麻烦。”
    “可是据朕所知,西梁暂时并无回国的打算。”陆离平静地道。
    秦皎细长的眉梢挑了起来:“怎么会?百里兄明明说……”
    陆离正色道:“不管西梁六皇子作何打算,朕都不会答应让你们在这个时候出城。如今京中战乱、反贼围城,如何开城门尚且不论,三皇子可曾想过出城之后能否确保平安?苏老贼此人阴险狡诈、反复无常,即使他肯放你们出城,也未必不会在你们出城之后施以偷袭!”
    “这么说,皇上是要留下我等,与南越都城共存亡了?”秦皎眯着眼睛追问。
    他的语气不太好,脸上却也没有太明显的怒意。
    陆离依然面不改色:“朕不会让客人与京城共存亡。一旦城破,朕自然会在第一时间护送使团离开。那时老贼忙着与守城将士厮杀,也不会有时间为难使团。三皇子以为如何?”
    秦皎伸手托着尖尖的下巴,一脸为难:“皇上言之有理,只是如今京城围成这样,咱们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难道皇上就不怕么?我们是早已经吓得夜夜难以安眠了……”
    “朕会加派人手,务必保证使团的安全。”陆离沉声道。
    秦皎仍然满脸不情愿。
    他旁边的一个老臣站了出来,冷笑道:“若是南越的这场叛乱要旷日持久地打下去,我们殿下难道要在南越一直住下去,在这里娶妻生子、繁衍生息不成?”
    “这位大人实在多虑了!”苏轻鸢忽然从屏后转了出来。
    “回去!”陆离沉声斥道。
    苏轻鸢没理他,却回头向那老臣道:“这场叛乱决不至于旷日持久——毕竟叛贼苏翊已经五十多岁了,就算他能活到七十岁,至多也不过再打二十年而已。三皇子年纪轻,二十年后回国,应当还耽误不了娶妻生子!”
    那老臣气得脸色黑紫,胡须乱颤,只碍于苏轻鸢的身份,不敢同她对吵。
    苏轻鸢勾起唇角,挑衅地看着他。
    秦皎捏着兰花指,微微一笑:“太后娘娘真会说笑。南越皇帝英明神武,哪里用得着二十年,只怕再有二十天,那老贼就要灰飞烟灭了。”
    苏轻鸢立刻接道:“所以,三皇子就这么着急娶妻生子、繁衍生息,连二十天都等不得?”
    “阿鸢,不要乱开玩笑!”陆离有些急了。
    秦皎似乎完全察觉不到苏轻鸢的怒意,仍是不慌不忙地笑着:“二十天嘛……虽然有些难,倒还是能忍的。二十天后,若是战乱仍未平息,太后可否替我们做个媒,与南越女子结个秦晋之好?”
    陆离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母后凤体贵重,不该为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操心。三皇子要娶亲,改日朕帮你挑几个女子送过去就是!”
    秦皎皱了皱眉,仍然看着苏轻鸢:“看来我北燕使团是没这个福分了。”
    苏轻鸢淡淡道:“三皇子不必灰心。南越女子那么多,您的身份又这样尊贵,总会有人愿意嫁的——实在不行,不是还有皇帝给您赐婚嘛!”
    秦皎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这言下之意是说南越女子不太可能看得上他,偶尔有几个看上的也是因为他的身份尊贵呗?
    他堂堂一国皇子,哪里就落到没人要的地步了?想娶个女人居然还要靠皇帝赐婚?
    与秦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陆离。这会儿,他脸上的怒气没了,唇角噙着一抹笑,连眼睛似乎都比先前亮了几分。
    眼看气氛已经僵住,陆离便笑着打起了圆场:“母后爱开玩笑的性子倒还没变,你看,把三皇子都说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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