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的双手骤然攥紧了。
    毓秀宫的屏风后面,后来确实发现了一个地道入口,难道……
    苏轻鸢抬手擦了擦眼角,仰起头努力地看着房梁上的雕花。
    她不愿再去回忆,那种揪心揪肺的无助感却还是缠上了她。
    她始终想不明白,在她生死未卜的时候,陆离是如何能若无其事地同别的女人温情缱绻的?
    后来她之所以会轻易地被念姑姑控制,那件事无疑是一个很重要的诱因。
    但是如今,她却已经没有底气责怪陆离了。
    苏轻鸢抬起头来,涩声苦笑:“我知道我不能怪你,可是……算了,不必再提了。”
    陆离急了:“为什么不必再提?阿鸢,难道时至今日,你依然打算用‘没有资格生气’这几个字劝住你自己,然后在心里给我定一个罪名,从此拒我于千里之外?”
    “我并没有……”苏轻鸢觉得有些委屈。
    陆离更添了几分气恼:“没有什么?没有生气?还是没有在心里抵触我?阿鸢,你刚才的表现,分明已经是在抗拒我了!你若不说,我如何会知道……见鬼,那时候你一定恨不得杀了我,是不是!”
    苏轻鸢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我拼命向你求救,可是你没有听见……那时候我真的很伤心,不过如今都过去了。”
    她一直试图表现得很识大体,但陆离显然并不买账:“你只是因为我没能救你而伤心,没有别的?”
    苏轻鸢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别的。最终你还是救了我,所以我那时候的伤心难过,都已经不值一提了。”
    陆离默然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放开了手,苏轻鸢便坐了下去。
    陆离拂袖而去,再未多说一句话。
    落霞皱了眉头,走上前来:“娘娘何苦又惹皇上生气?事实或许不是您所看到的那样……皇上分明愿意向您解释,您这样假装不在意,让他如何说下去?”
    “事实是什么样子,很重要吗?”苏轻鸢仰起头,反问。
    落霞不懂。
    苏轻鸢自己也不懂。
    她捧起饭碗认真地吃着,细嚼慢咽,一碗饭就足足消耗了一个时辰。
    陆离没有回来。
    苏轻鸢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小李子在掖庭宫,还活着吗?”
    落霞愣了一下,忙道:“没听到消息,多半是活着。”
    “叫人把他带过来。”苏轻鸢转回殿,在床沿上坐下。
    落霞面露难色:“小李子是皇上处置的,您贸然把他带过来,皇上或许会生气。”
    苏轻鸢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再也没说什么。
    落霞最终还是叫人把小李子带了过来。
    而陆离,依然没有出现。
    小李子在苏轻鸢的面前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苏轻鸢注意到,他的右手已经没有了,腕上缠着纱布。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仍然是明亮的,只是一张原本挺周正的脸瘦得吓人,两颊上被风吹得通红皴裂,已经很难看了。
    与苏轻鸢目光对视的时候,他躲闪了一下,垂下了头。
    苏轻鸢勾起唇角,嘲讽地看着他:“命还挺硬,在掖庭宫这么多天都没死!”
    小李子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深深地埋着头。
    苏轻鸢起身下床,缓步走到小李子的面前,蹲了下来。
    说是“蹲下”其实也不确切。她的肚子已经很碍事,这样蹲着,膝盖几乎触到地上,与跪着也没有太大的分别了。
    小李子抬起头来,神色忧急。
    苏轻鸢却在这时拔下了头上的发簪,对准他的肩膀狠狠地刺了下去。
    小李子只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并未出声。
    倒是旁边的淡月捂住了嘴,发出一声惊呼。
    苏轻鸢扶住小李子的肩膀,定定地看着他:“你活着做什么?还想为你神雀国复仇?再不然就是还想帮那个老妖婆做更多伤天害理的事?我告诉你,像你这样听话的狗,那老妖婆手底下有几千条!你已经没有用了,老妖婆永远不会真心帮你,神雀国的仇你下辈子也报不了——你为什么还不死?就为了像野狗一样日复一日地混下去吗?”
    小李子抬起头来,一脸哀伤。
    苏轻鸢看见他的脸,心里又是一阵恼怒,手中的发簪又重重地刺了下去。
    淡月忍不住冲过来,试图夺下她的发簪:“这种力气活,你应该派我来做才对!”
    苏轻鸢死死地攥住发簪,不肯给她。
    淡月有些无措,跪在她的身边苦口婆心地劝:“你这个样子,到底是教训奴才,还是折腾你自己啊?你这样三天两头乱折腾,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受得住!”
    苏轻鸢仍旧置之不理,抽回手对着小李子的后背又是一簪子刺了下去。
    落霞过来扶了淡月起身,拉着她一起退了出去。
    小李子怔怔地看着苏轻鸢,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没有发出声音。
    最终,他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黯然地闭上了眼睛。
    苏轻鸢的心中,怒火越烧越旺。
    手上的力气却渐渐地弱了下来。
    她霍然站起身,快步走到妆台前,找到了剪烛花用的小银剪,对着小李子的脸颊和脖子没头没脑地招呼了过去。
    小李子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伸出手臂抱住了苏轻鸢的双腿,俯身将额头重重地碰在了地上。
    苏轻鸢挣脱不得,心中怒气更盛,手中银剪不住地刺向小李子的后背、肩头甚至脑后,双手很快就沾满了血迹。
    血腥气蔓延开来,苏轻鸢忽然笑出了声。
    小李子的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抱着苏轻鸢的双腿,不住地摇头。
    “阿鸢!”陆离快步走进来,看见这一幕,眼睛都红了。
    苏轻鸢住了手,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紧握着的银剪,愣住了。
    陆离走过来拥住了她,一脚踹开小李子:“还不快滚!”
    苏轻鸢打了个哆嗦,手中的小银剪“叮”地一声掉落到了地上。
    陆离攥住了她的手。
    苏轻鸢极力想挣脱,未能如愿。
    最后,两人的手上和袖口,尽已沾满了猩红的血迹。
    陆离不顾苏轻鸢的挣扎,强把她抱回床上按住,怒冲冲地看着她:“我记得先前已对你交代过,不许轻易动怒,劳心费力的事情一概交给奴才去做!你的身子还经得起几番折腾?居然挺着大肚子去做这种蠢事!”
    苏轻鸢攥住他的衣袖,仰起头来透过泪花努力地看着他:“你就不问我为什么要折磨那个奴才?”
    “你若不想说,我就不问。”陆离终究还是生不起气来,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按住了她的手。
    苏轻鸢发出一声呜咽,似哭似笑。
    陆离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低声叹道:“都过去那么久了,何苦还要折磨自己?那奴才也是受人控制,身不由己;你自己更是神志不清,连记忆都失去了……一场噩梦,何必耿耿于怀?”
    苏轻鸢怔怔地看着他,连眼泪都忘了落下来。
    陆离替她擦了擦眼角,拥紧了她瑟瑟发抖的身子,哑声低叹:“这道坎,你必须迈过来!阿鸢,你不能一直靠疯傻和失忆来逃避痛楚,像刚才那样折磨他也只会让你更看不起你自己……你不是疯子,为什么一定要用疯子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你是不是……都知道?”苏轻鸢移开目光,不敢再看他。
    陆离黯然良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我大概能猜到。先前在梦里见你的那一次,你也提到过……你曾在妖妇和阉人手中受辱,我知道!”
    苏轻鸢一颤,本能地想推开他。
    陆离收紧了手臂,不许她挣脱:“阿鸢,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没能保护你,是我的错……”
    苏轻鸢咬住他的衣角,抽噎起来。
    陆离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放软了声音:“你给自己背的包袱太重了!阿鸢,你先前说过,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你的心始终如一,并没有需要愧疚的地方,为什么还是不放过你自己?难道你以为我会为你曾经受过的苦,再加倍地惩罚你吗?你对我的信心,什么时候变得那样少了?”
    第104章 冲着皇后的位子来的
    醒来时只见满窗莹白,却又不像是日光,一时竟看不出是什么时辰了。
    陆离走过来,将一块浸了热水的帕子覆在苏轻鸢的眼睛上,柔声命令:“再躺一会儿。你的眼睛肿了,若不好好敷一下,怕是要疼几天。”
    苏轻鸢翘起了唇角,哑声问:“你不上朝么?”
    陆离握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了下来:“这几日没什么事,雪又下得大。礼部派人到城外迎接北燕使臣去了,我就干脆偷个懒,叫他们散了。”
    “下雪了?”苏轻鸢抬了抬头,打算起身。
    陆离忙伸手按住她:“雪还没停,别急。等它停了,我带你出去玩。”
    苏轻鸢“嗤”地笑了:“又拿我当小孩子哄么?”
    陆离笑着,揶揄道:“已经哄了你一宿,又是拍背、又是擦眼泪、又是唱小曲……好容易哄得你睡了,醒来又不承认自己是小孩子了?你见谁家大人一哭哭一宿的?”
    苏轻鸢气得用指甲掐着他的掌心,拽着他的手不住地摇晃。
    陆离愉悦地笑了起来。
    苏轻鸢忽然翘了翘唇角,拉长了声音:“话说——你的小曲儿唱得还挺不错,以后哄孩子睡觉的差事就交给你了,可以省一个教养嬷嬷的钱。”
    陆离的脸上不由得一红。想到苏轻鸢看不见,他又放了心,坦然笑问:“连这份钱都要省?咱们穷成那样了吗?”
    苏轻鸢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样子:“成由勤俭败由奢,能省一点是一点。”
    陆离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这么说,以后孩子你自己喂,还可以省下乳母的钱。”
    苏轻鸢委屈地扁了扁嘴。
    陆离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还是算了,我舍不得。”
    “什么啊?”苏轻鸢没听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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