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挡住门口,一板一眼地道:“皇上请留步。祭礼尚未结束,您不能离开延德殿,否则大大不吉啊!”
    陆离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若是太后遭遇不测,你们……”
    “皇上,皇上!”一个尖锐的女声忽然在外面响了起来。
    陆离微微一怔,那人已冲了进来。
    是苏青鸾身边的小枝。
    她一进门便跪扑在陆离的脚下,嚎啕大哭:“皇上,太后娘娘她、她……”
    “好好说话!”陆离急得眼睛都红了。
    小枝重重地将额头碰在地上:“太后娘娘她……她在地宫断龙石前,服毒自尽了!”
    陆离怔怔地站着,好像根本没有听懂她这句话。
    小枝等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抬起了头:“皇上?”
    陆离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眼睛却红得吓人,像要喷火。
    他忽然伸手提起了小枝的衣领,重重地将她甩了出去:“一派胡言!小路子,把这个贱婢拖出去乱棍打死!”
    小枝吓得腿都软了:“皇上,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奴婢亲眼所见,太后和淑妃娘娘一起走进了地宫,在断龙石前,太后自言自语地说了几句话,奴婢和淑妃娘娘都没有听清楚,一转眼就看见太后从香袋里取出一颗药丸吞了下去——当场就没有气息了!”
    陆离缓缓地放开了手,指尖微颤,面无人色。
    小路子在旁低声提醒道:“皇上,是不是即刻派人到地宫去看看……”
    陆离怔怔地站了许久,终于涩声开口:“朕……亲自去。”
    “可是皇上……”小路子欲言又止。
    陆离看了他一眼,咬牙道:“你们在此等候,不得随意走动。”
    小路子心领神会,慌忙高声应下。
    陆离挺直了胸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地向外面走去。
    因为脚下发虚,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将到门口时,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断喝:“且慢!”
    陆离站住脚步,没有回头。
    苏翊越众而出,走到了大殿中央:“皇上如此着急出去,却把群臣留在延德殿中,是何用意?”
    陆离沉声道:“仪典未完,本不该轻易中断。只是朕忧心母后安危,不得不亲往地宫一行,父皇想必不会怪罪——怎么,上将军有异议?”
    苏翊面色冷峻、咄咄逼人:“按照这个丫头的说法,太后业已仙逝,有何‘安危’可言?皇上既然知道仪典不可中断,却仍然执意亲往地宫,恐怕不是出于孝道那么简单吧?”
    “苏将军,你是在质问朕吗?”陆离猛然转过身来。
    苏翊毫不示弱地瞪着他:“正是!微臣正是要质问皇上——听闻太后服毒之后,您没有质疑这丫头的话是否可信,却一味着急亲自去看,究竟是因为‘至纯至孝’,还是因为心中有鬼,急着前往地宫毁尸灭迹?”
    陆离心急如焚,实在无心同他争执。
    小路子见状便昂起了头,厉声喝道:“苏将军,请记住这是在皇陵!您如此信口开河,当真不怕历代先帝英灵不远吗?”
    苏翊发出一声冷笑:“历代先帝英灵不远?若是先帝当真有灵,最先害怕的应该是咱们皇上才对!皇上,您做下那等悖逆人伦、禽兽不如之事,难道便不怕您的列祖列宗在此看着您吗!”
    小路子吓得脸都白了:“苏将军,您……”
    苏翊断喝一声,随手把瘫在地上的小枝又提了起来:“你刚才的话,恐怕不尽不实!地宫之中太后到底说了什么,你当真一个字都没听到?”
    小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奴婢、奴婢不敢说……”
    “说!”苏翊声若洪钟。
    小枝颤着肩膀哭了许久,断断续续地道:“奴婢听见太后娘娘说了些‘生不如死’、‘罔顾人伦’之类莫名其妙的话,还说‘无颜见先帝于地下’什么的,奴婢也听不明白。只记得太后弥留之际还吩咐了一句‘尸首焚化后撒在大路中央,让千人踏万人踩,或可稍减今世的罪孽’……”
    “我的女儿啊!”苏翊的脸上老泪纵横,“你何罪之有?有罪的是那个逼迫你的人,是那个目无人伦、连嫡母都不放过的畜生啊!”
    “小路子,带一队人到地宫,不拘看到什么、看到谁,一律带到这里来。”陆离攥紧了双拳,冷冷地道。
    小路子不敢迟疑,立刻出门带人去了。
    陆离缓步走到祭台前,面向众人扫视了一圈:“苏将军这番话,朕不明白,也不敢明白。只是你这般咄咄逼人,倒让朕想起了一件事——近来朝廷内外人言如沸,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朕一直没有查到是何人兴风作浪,如今看来恐怕与苏将军脱不了干系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皇上那样肆无忌惮,当真以为能瞒得住天下人吗?”苏翊针锋相对。
    陆离神色黯淡,许久才道:“朕一向不惧人言,自以为谣言终有消散之时,没想到……若是旁人也罢了,母后是你亲生之女,苏将军如何忍心编造这般恶毒之语,逼得她无处安身!母后一身清白,竟最终难逃流言之祸,果真是人言可畏,人心可畏啊!”
    他语气哀恸、面如死灰,这番话说出来情真意切,闻者无不恻然。
    不同于百姓的猎奇心理,朝中官员还是相信陆离的比较多一些。
    毕竟,那是他们的皇帝。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的帝王会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的。
    所以,在苏翊再次站出来的时候,立刻有人忍不住了:“苏将军,你不仅当面对皇上无礼,更兼恶意诽谤、造谣生事,究竟是何居心?”
    “老夫有没有恶意诽谤,一会儿便见分晓,你急什么?”苏翊丝毫不惧。
    苏轻鸢在朝臣们眼中的形象一直不算好,群臣对她的信任远不如对陆离那样坚定。所以,此刻有许多人渐渐地开始担忧起来。
    崇政使薛厉站出来冷笑道:“苏将军所谓的‘见分晓’,该不会是你和太后合谋伪造的什么‘证据’吧?太后和淑妃都是你的女儿,你父女三人居心叵测,谁人不知?”
    苏翊冷冷地向薛厉横了一眼,厉声道:“你大可以强词夺理,孰是孰非天下自有公论!我女儿入宫当夜便被这狂徒玷污,不分昼夜当众宣淫,芳华宫、养居殿两处宫人内侍皆可作证!当时先帝新丧,天下皆以为是太后命数不吉,视之如洪水猛兽,以致她一个弱质女子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几番寻死不成,最终还是怀上了这淫徒的孽种!陆离,你敢不敢对着先帝的灵位发誓,我刚刚的话全都是信口胡言?”
    陆离面沉如水:“你的话自然是一派胡言,可是朕凭什么要任你摆布?苏将军,你该不会以为这天下已经可以任你掌控了吧?”
    苏翊厉声怒吼:“这天下自然不会任老夫掌控!老夫今日上山,就没打算活着下去!诸位大人,你们细想想——此人标榜忠孝仁义,为何在孝期未满便匆忙纳娶我苏家幼女青鸾为妃、连一两个月都等不得?那是因为他想逼迫太后生下那个孽种,养在淑妃名下掩人耳目!可惜太后尚存廉耻之心,不肯忍耻偷生任他摆布!陆离,你逼奸嫡母、乱伦悖礼,终致太后自戕、天家蒙羞、列圣无颜,你还有何颜面立于先帝灵前、还有何颜面坐在朝乾殿上、还有何颜面妄称九五之尊!”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字字炸响,声震屋瓦。
    在厉声喝骂质问的同时,他一步一步走到陆离的面前,凌厉的目光死死地逼视着他,就如同他在战场上盯着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兵一样。
    气势,本身就是他杀人的利器。
    群臣见他如此咄咄逼人,心下不免暗犯嘀咕,不由自主地信了他几分。
    出人意料的是,陆离竟完全没有被苏翊的气势吓住。
    等苏翊的骂声告一段落之后,陆离竟然缓缓地勾起唇角,笑了:“前些日子母后对朕说,苏将军年事已高,神志不清,恐怕已不能胜任上将军之职。那时朕只当母后在说笑,此时看来,上将军的脑筋确实有些不清楚啊!”
    “陆离,你不必再垂死挣扎了!”苏翊轻蔑地嘲讽道。
    陆离的神色不知何时已变得十分平淡。他始终没有像苏翊那样咄咄逼人,但不知怎的,他的气势似乎也没有被压下去。
    面对苏翊的嘲讽和逼迫,他笑得越发从容:“苏将军,垂死挣扎的人,恐怕是你!”
    第65章 剖腹验贞
    苏翊的心里渐渐生出了几分不妙的预感。
    陆离微笑着,看向门口:“母后,大家都在等您了。”
    殿门开处,苏轻鸢抱着陆钧诺,缓缓地走了进来,开口便是一声冷笑:“这延德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几百号人,个个都是瞎的吗?连一个孩子都看不住?”
    “母后,是钧儿自己溜出去的,不关皇兄他们的事!”陆钧诺抱着苏轻鸢的脖子,脆生生地道。
    苏轻鸢抬起手在那小家伙的脑门上敲了一记,弯腰将他放了下来:“磕头去!”
    陆钧诺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到祭台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又转向陆离:“钧儿不乖,母后已经骂过我了,皇兄就不要责罚了吧?”
    “下不为例。”陆离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苏轻鸢皱了皱眉头:“有你这么当长兄的吗?好好的孩子,硬是被你给宠坏了!”
    陆离向她拱了拱手,笑道:“钧儿还小,调皮贪玩都不算罪过。母后若是生气,儿臣愿代钧儿受罚。”
    落霞从外面跟了进来,笑道:“太后息怒吧,王爷也不是为了贪玩才溜出去的,您当真忍心责罚么?”
    苏轻鸢叹了一口气,一脸无奈:“罢了,你们都要做好人,把大白脸的角色留给哀家一个人唱,哀家可不上你们的当!”
    “多谢母后!”陆钧诺笑逐颜开。
    苏轻鸢微笑着向殿中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小枝的身上,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小枝?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枝在苏轻鸢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吓得呆了,此时仍旧目光发直,神情恍惚:“太后娘娘……”
    苏轻鸢瞪圆了眼睛,怒容满面:“刚才在陵园里,淑妃四处寻你不见,急得什么似的,原来你自己倒先溜回来了!奴才服侍主子出游,半道上却丢下主子自己跑了,这是谁家的规矩?”
    “我……”小枝仍然答不出话来。
    苏轻鸢立时转过身,向小林子喝道:“带一队人到地宫那边把淑妃请回来去,就说她的奴才找到了,叫她不必在外头吹冷风了!”
    “母后不必担忧,朕已经叫人到地宫附近去找了。”陆离从容笑道。
    苏轻鸢的脸色缓和了些:“幸好皇帝有先见之明。淑妃身子弱,胆子又小,若是在陵园里迷了路,吓坏了可怎么好!”
    “并非是朕有先见之明,”陆离微微眯起了眼睛,“刚才有人闯进殿来,言之凿凿说母后在地宫断龙石前服毒自尽了!”
    “哦?”苏轻鸢低头扫了小枝一眼,目光又回到了陆离的身上:“有人说哀家自尽,你就信了?”
    陆离的神色有些尴尬:“儿臣关心则乱,一时不察,险些闹了笑话,还请母后责罚。”
    苏轻鸢发出一声冷笑,目光有意无意地在苏翊的脸上掠了一下:“只怕未必是你‘一时不察’,而是有些人‘煞费苦心’吧?这一个月以来,芳华宫抓到的刺客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哀家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母后明白了什么?”陆离立刻配合着问。
    苏轻鸢冷笑着,又向旁边脸色铁青的苏翊看了一眼。
    后者将心一横,硬着头皮向前跨出一步:“微臣苏翊,参见太后。”
    苏轻鸢微挑眉梢:“苏将军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是要同皇帝一起主持祭典么?”
    “太后说笑了。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名,微臣可承担不起。”苏翊说着,给了苏轻鸢一个警告的眼神。
    苏轻鸢面露微笑:“哀家开个玩笑罢了,将军何必动怒?适才哀家来迟了些,想必将军正在同皇帝商讨大事吧?可惜哀家不便过问政事,否则倒真想听一听,什么大事不能在朝堂上说,偏要到此处来惊扰先帝魂灵?”
    崇政使薛厉向前跨出一步,拱手道:“苏将军方才说的不是朝政大事,太后听一听倒也无妨。”
    “薛卿!”陆离沉下了脸。
    苏翊原本已经站在苏轻鸢的面前,此时干脆再向前走近几步,几乎与她贴面站着了。
    苏轻鸢下意识地想退开,却听苏翊压低了声音快速地说道:“你有身孕的事已经瞒不住了,薛厉想把秽乱宫闱的帽子扣到你的头上!为父方才竭力保你,可是局势依然不妙。一旦罪名证实,恐怕苏家也会跟着你一起陪葬!鸢儿,如今你必须一口咬定是被陆离逼奸,如此方有一线生路!”
    “看来,父亲直到此刻依然执迷不悟。”苏轻鸢冷笑。
    “鸢儿!”苏翊的脸色难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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