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用手指描摹着她的脸颊,心头忽然有些诧异。
    他竟然——笑了!
    他是应该感谢这个女人来为他解忧,还是应该提防她用这样的手段来消磨掉他的仇恨?
    正困扰间,苏轻鸢忽然又在他胸前蹭了蹭,低声道:“明日,我想回一趟将军府。”
    陆离手上一紧:“不许!”
    苏轻鸢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抚过陆离的胸前。
    陆离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便听苏轻鸢叹道:“你要报当年的仇,他必定时日无多。我还有一个疑问未解,他若死了,我就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什么疑问?”陆离眉头微皱。
    苏轻鸢苦笑道:“与你的事无关——是关于我的母亲。明日是我父亲寿辰,我以祝寿为名回去,也可以让他对你打消几分戒心。”
    陆离想了许久,叹道:“我陪你一起回去。”
    “行吗?”苏轻鸢不放心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陆离冷笑:“我在宫里跟那个人演了十五年的父慈子孝都没有露出破绽,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梦中说梦 说:
    断网的我…
    第57章 杀了他!
    这一夜,苏轻鸢睡得甚是不宁,直到陆离起身上朝之后,她才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巳初时分了。养居殿的小太监们果然备下了软轿,又派了人一路提前清道,总算是平平稳稳地把她送到了芳华宫的门口。
    苏轻鸢下了轿,看见淡月在门口迎着,便放了心,扶着落霞的手慢慢地走上了台阶。
    养居殿的软轿已经回程,苏轻鸢正要跨进门槛,阶下的花木之中却忽然窜出一个老宫女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
    苏轻鸢吃了一惊,禁不住尖叫出声。
    淡月忙从门槛后面跳了出来,一脚踩在那个老宫女的手上:“反了反了!都过来给我打死这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
    门口的几个小太监迟疑着,不愿上前;就连一直在旁扶着苏轻鸢的落霞也没有过来回护,只是依旧小心地扶着苏轻鸢的手,防备她跌倒。
    苏轻鸢回过神来,忙抬起腿想把那只手甩开。
    这时,那个老宫女却咕咕哝哝地开了口:“孽种……留不得的……杀了他!杀了他!连那个男人一起,杀!杀!”
    苏轻鸢打了个寒颤,心头霎时冰凉。
    淡月听见这些话,立刻火了:“放你娘的狗屁!哪里来的毒妇诅咒娘娘!给我抓起来往死里打!”
    旁边的小太监终于聚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揪住那老宫女的手臂,硬生生地把她的手指从苏轻鸢的脚踝上一根根掰开了。
    苏轻鸢早已吓得呆住了。
    那老宫女还在疯疯癫癫地嘀咕着:“杀了他!杀了他!”
    淡月扬起巴掌扇在离她最近的一个小太监的脸上:“你们都是死人吗!离这么近居然也不赶紧上来救!吓着了娘娘,你们担待得起吗?”
    落霞扶着苏轻鸢站稳,叹道:“放了她吧——念姑姑的脑筋有些不清楚,心却是好的。”
    淡月气得眉梢都竖了起来:“她的心好?你听听她嘴里说的是什么!娘娘受了惊吓,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咱们这些人谁担待得起?”
    旁边的小太监们显然也都是知道这位“念姑姑”的,谁也没有为难她,只是架住了她的手臂,不许她再冲上来惊扰苏轻鸢而已。
    苏轻鸢呆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抬头却恰好对上了念姑姑的目光。
    一见之下,她微微地怔了一下。
    这个宫女的年纪虽老,容貌却十分秀丽,可想而知年轻时必定是个拔尖儿的美人。
    只是此时此刻,她过于凌厉的目光损坏了这种美感,让她姣好的面容显得有几分狰狞和阴森。
    苏轻鸢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低头道:“既然脑筋有些不清楚,就不必追究了。你们小心提防着,别叫她闯进门来就是。”
    小太监们齐声应了,苏轻鸢便甩开落霞的手,逃也似的冲进了大门。
    淡月觉得不解气,又重重地在念姑姑的腿上踹了两脚,然后才恨恨地转身进门去了。
    身后,念姑姑的声音还在继续:“好孩子,你听我的话,杀了他吧……你跟他没有好下场的……你们会遭天谴……”
    苏轻鸢脚下越走越快,最后几乎小跑了起来。
    落霞忙冲上来拦着,含泪劝道:“娘娘请冷静些,小心孩子啊!”
    苏轻鸢只得站住,脸色却已吓得惨白。
    淡月狠狠地向落霞剜了一眼:“那老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你们这样护着她!今儿娘娘受了惊吓,我看你怎么向你们主子交代!”
    苏轻鸢定了定神,许久才问:“那人……究竟是谁?”
    落霞小心地把苏轻鸢扶回殿中,吩咐小宫女去熬上安胎的药,斟酌许久才叹道:“念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宫里的册子上也没有她的名字。大家只知道,十五年前未央宫大火的时候,她拼死从火中抱出了两位年幼的公主,自己身上被塌下来的房梁砸中,皮肉都烧焦了也没有松手。虽然后来那两位小公主都没能活下来,可是宫里人人都很敬重她。”
    苏轻鸢双手捧着茶碗,仍在微微发抖。
    淡月撇了撇嘴:“就算她不是坏人好了,但她吓到娘娘,你也是亲眼看见的!”
    落霞神色复杂,许久才叹道:“她或许是在那场大火中受了惊吓,又或者是伤心没能救下两位小公主的性命,也可能本来就有些疯疯癫癫的——总之,那件事过去之后,宫里新任的总管想提拔她做掌事宫女的时候,才发现她的脑筋似乎有些不清楚……后来她就在昭阳宫后面的佛堂里住着,虽说不太与人交往,但宫里奴才们凡是遇上麻烦的,只要去找她,总能想出一些解决的法子。在咱们宫里,她就像是个活菩萨一样的存在,只是身份毕竟不明,所以很少有人提起。”
    “陆离知道她吗?”苏轻鸢忽然抬起头来,哑声问。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个女人似乎与陆离有一点关系。或许,是因为“十五年前未央宫大火”这点关联?
    如今细细回想起来,苏轻鸢忽然觉得那女人的面容有些眼熟,只是怎么也想不起她像谁。
    落霞笑道:“当然是知道的。皇上幼时见过她几次,头些年最艰难的时候还受过她几次不小的恩惠。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她忽然发疯抓伤了皇上,打那以后每次见到皇上都发狂,又扑又咬的,皇上就不敢见她了——虽然不见面,但皇上一直感念着她的恩德。她没有名字,皇上就赐了她一个‘念’字,也是明示皇家不忘恩情的意思。”
    苏轻鸢怔怔地听着,许久才追问道:“她忽然发狂的那一次,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话?”
    落霞摇了摇头:“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那时候奴婢还没进宫呢!”
    苏轻鸢思忖良久,始终没能理出什么头绪,也只得作罢。喝了药回到床中躺了没一会儿,陆离便过来了。
    显然早有人跟他说过念姑姑的事,陆离一进门便冲过来抓住了苏轻鸢的手:“吓到你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轻鸢勉强笑了笑,坐起身来:“不碍事的。”
    陆离摸了摸她的额头,又俯下身来细细看了她的脸色,许久才在床沿上坐了下来:“阿鸢,念姑姑对我有大恩,所以……”
    苏轻鸢微笑道:“我知道。淡月先前不知情,一心急着护我,也不知有没有伤着那位姑姑,最好叫个太医去看一下。”
    落霞在旁笑道:“已经叫太医过去看过了,不妨事。”
    苏轻鸢点了点头,默默地下了床。
    疏星淡月二人忙上前来替她换了衣裳。说起要回府,两人神色都很平淡。
    倒是彤云忽然皱眉道:“今儿一早,淑妃娘娘也曾来向娘娘请懿旨出宫回府的。因为那时娘娘还没回来,奴婢们不敢多说,就假称娘娘睡着未起,派人送了她出宫去了。如今娘娘也要回府,不知道淑妃娘娘心里会怎么想。”
    苏轻鸢想了一想,笑道:“她能怎么想?我便是要同她一起回去,只怕她心里还不情愿呢!”
    淡月冷笑道:“就叫她先回去得意一阵子好了!等咱们娘娘回去,她还不是照样要变成陪衬!”
    “她是我妹妹,什么陪衬不陪衬的!”苏轻鸢走出门去,淡淡地道。
    淡月撇了撇嘴:“你时时记着她是你的妹妹,焉知她还记不记得你是她姐姐呢!你数数她进宫这几天来看过你几次?你每次遇到麻烦,我们都心焦得什么似的,可她哪次不是不痛不痒地在一旁看热闹……”
    “好了,知道你是最疼我的,我亲妹妹也比不上你,可以了吧?”苏轻鸢无奈地笑着,出门上了辇。
    宫门口下辇换车,陆离走到苏轻鸢的身旁低声道:“马车上有茶果点心,你多吃一些——到了将军府,任何饮食都不要入口。”
    苏轻鸢点点头,许久才叹道:“你也要加倍小心。我父亲那个人,恐怕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陆离答应一声,转身上了另外一辆马车,在前头走着了。
    苏轻鸢隔着车帘看着,心里却仍然想着那个疯疯癫癫的“念姑姑”。
    上将军府,熟悉的高大的门楼、熟悉的精致的楼阁、熟悉的匠心独运的园子——一切都是熟悉的,此时却又似乎格外陌生。
    陆离先下了车,走到后面来迎着苏轻鸢:“母后,请吧。”
    苏轻鸢迟疑许久,终于搭着他的手跳下了马车。
    将军府内听见通传,如夫人阮氏带着阖府上下的侍妾和奴仆们,迎出了门外。
    上将军苏翊没有出现。
    苏轻鸢忍不住拧紧了眉头,陆离却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去,露出笑容:“苏将军的千秋家宴,朕这个不速之客必定是不受欢迎的——不过,朕好歹是也算护送母后回府有功,应当不会被赶出去吧?”
    阮姨娘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敛衽道:“皇上说笑了。天子驾临,府中上下人等未及前往巷口跪迎,不胜惶恐。”
    陆离“哈哈”一笑,向人群之中扫视了一圈:“淑妃不是早回来了么?怎么不见?”
    阮姨娘笑道:“国孝期间,府中未曾设宴。淑妃娘娘回来也没个落脚处,只同将军说了几句话便走了——皇上和太后路上竟没见着,想必是走岔了吧。”
    苏轻鸢扶着疏星的手,缓步走上前来:“父亲人在何处?莫非当真端坐在正房的供桌上,当起老寿星来了么?”
    她心里有气,“端坐在供桌上”一句,已经在明着骂苏翊是死人了。
    阮姨娘讪讪地笑了笑:“太后恕罪。将军是战场杀伐之人,长年练功不辍,这一点您也是知道的。今儿虽是他寿辰,他却也不肯落下,一下朝就到后面园子里练功去了,就连淑妃娘娘回来,他也只歇了一口气,说了几句话就罢了。”
    陆离笑道:“如今四海升平,数十年内应当不会有太大的战事,上将军又何须如此辛苦?上马安邦、下马治国,上将军实实是我朝第一架海金梁了!”
    一路说笑着进了花厅,果见堂上只数张小几摆了些茶果点心,并无宾客在座。
    陆离笑道:“上将军也太谨慎了些。虽说国丧期间不设宴乐,难道请自家亲眷聚一聚也不成么?竟没有半点做寿的样子!”
    “为人臣子,不敢逾矩。”阮姨娘恭敬地陪着,言语对答十分小心。
    陆离叫小路子把贺礼送了上来,又向阮姨娘笑道:“头好些天里,母后便惦记着要回府替上将军祝寿了。今日虽然没赶上寿宴,也请上将军出来一见,以慰母后思亲之苦吧!”
    阮姨娘赔着笑,小心翼翼地道:“将军练功的时候,是不许底下人打扰的,奴才们只怕不敢去请。”
    苏轻鸢勾起唇角,冷淡地笑着:“父亲的规矩,我自然知道。我自己去见他,不敢劳烦姨娘了。”
    阮氏的脸上有些讪讪的。陆离已在堂中主位上坐了下来:“朕就在此处等着母后回来,诸位不必拘束了。”
    在苏翊经常练功的后园门口,苏轻鸢站定了脚步:“陆离在前面等着,咱们的时间怕是赶不及。疏星,你去我原先的房间里,把妆台下抽屉里的东西拿出来给我——小心不要漏掉什么。”
    疏星忙答应着去了,苏轻鸢便带着淡月进了园子。
    园中空地上,却并没有苏翊练功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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