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鸢冷淡地笑着:“哪里就那么娇弱了?你特地跑来跟我说事情的时候可不多,我正该受宠若惊地迎着,哪有只顾着自己补眠的道理!”
    陆离扶着她回到床中坐下,苦笑道:“听这语气,像是在跟我生气的样子。我虽不知哪里又得罪了你,也在这里先赔个不是可好?”
    “算了,你是皇帝,我岂敢让你赔不是!”苏轻鸢发出一声嗤笑。
    陆离的脸上僵了一下,讪讪道:“我如今有点儿相信你没疯了——这两天你不是阴阳怪气就是咄咄逼人,再不然就是装睡不肯理我。前段时间你发疯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待我的。”
    “你希望我如何待你?我应该如何待你?”苏轻鸢反问。
    陆离低下头看了她许久,无声地叹了口气:“阿鸢,你冷静的时候,真让人害怕。”
    苏轻鸢心中一软,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倾身子,倒进他的怀里。
    陆离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样才乖——阿鸢,沈氏的案子已经审清楚了,死罪难逃。我觉得有些事,应该让你知道。”
    苏轻鸢仰起头来:“她是先帝宠妃,父兄又都在朝中为官,可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宫人。堂堂太妃害死一个小太监,无论如何都犯不着以命相抵——莫非小林子的哥哥来头不小?”
    陆离微笑摇头:“他们兄弟都是京郊贫民家的孩子,没什么来头。”
    苏轻鸢想了许久,缓缓地勾了一下唇角:“我知道了。定是你借着彻查这个案子的由头,给沈氏栽了几项旁的罪名。毕竟从她撞进门来的那一刻起,她在你的眼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这几日的‘审问’,不过是你在为杀人灭口编造一个充分的理由而已。”
    “阿鸢,你一定要把我看作一个阴险歹毒之人吗!”陆离无奈。
    苏轻鸢无辜地道:“你本来就是啊!”
    陆离的脸僵住了。
    “被我说中了?”苏轻鸢有些得意,高高地昂起了头。
    陆离一把将她的头按了下去,强迫她贴在他的胸前:“听见了没有?”
    “听见什么?”苏轻鸢不解。
    陆离咬牙道:“心碎的声音。”
    苏轻鸢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
    刚才,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
    应该,是幻听了吧?
    看来,她最近确实病得不轻了。前些日子装疯装得太厉害,没准儿真的有一点不正常了,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苏轻鸢窝在陆离的怀里,为自己的健康状况忧虑了片刻,很快就打起了盹。
    陆离还在等着她的反应呢。
    他猜想她或许会歉疚、或许会大笑,却唯独没有想到,她竟然对此漠不关心,以至于昏昏欲睡了。
    陆离深感挫败。
    但话头既然提起来了,他还是决定坚强地说完:“沈氏确实必须死,但她这个死罪,并不冤枉。她杀小林子的哥哥,目的是为了灭口,而她想掩盖的那件事——”
    “这么说,她还犯过更重的案子?是什么?毒杀皇子,还是毒杀皇妃?”苏轻鸢立时来了精神。
    这一次,她终于猜中了。
    陆离低下头来看着她,沉声道:“皇妃。”
    苏轻鸢的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
    陆离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发出一声长叹:“阿鸢,先帝的苏贤妃,并不是病死的。”
    “长姐不是病死的?难道……”苏轻鸢的心脏紧紧地揪了起来。
    陆离爱怜地拥着她,叹道:“是中毒。而且下毒之人正是沈氏。小林子的哥哥在御膳房管事,对此多少有几分察觉,也悄悄地向小林子透露过一些。后来沈氏一直比较安分,他们兄弟也就放下了心,没想到时隔这么久,沈氏还是下了手。”
    “沈素馨!”苏轻鸢咬牙切齿地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心中恨意汹涌。
    “别动怒,”陆离紧张地拍着她的后背,“我对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生气!我只是觉得,苏贤妃的死因,你一定会关心。而且我要杀沈氏,却不希望你觉得我阴险歹毒,滥杀无辜。”
    “她该死!”苏轻鸢恨声道。
    陆离捧着她的手,笑道:“就等你这句话了。我这就叫人送白绫给她。”
    苏轻鸢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却又烦躁地站了起来:“不行,我要亲眼看着她死!”
    陆离立刻拦下了她:“死人没什么好看的。你如今好好养着身子才是正经!”
    “可是,长姐死的时候,我看见了的。”苏轻鸢紧攥着双拳,牙关有些打颤。
    陆离沉默地站了片刻,叹了口气:“罢了,我陪你去。你多穿件衣裳,再叫疏星和落霞跟着。答应我,无论如何不可动怒。”
    “好。”苏轻鸢顺从地应了,心里暗笑他啰嗦,却又莫名地觉得有些受用。
    说好了不动怒的,可是见到沈素馨的时候,苏轻鸢还是觉得胸中涌上了一股躁意。
    沈素馨看见苏轻鸢和陆离携手而来,露出了嘲讽的冷笑:“这年头,畜生都可以光明正大招摇过市了?母子乱伦,猪狗不如!”
    陆离攥紧了苏轻鸢的手,怕她动怒。
    苏轻鸢勾起唇角,冷笑着:“可惜,你没有机会到处去说了。”
    “你……果真是厚颜无耻!”沈素馨披头散发,赤红着一双眼睛,状若疯癫。
    小太监抬过椅子来,陆离扶着苏轻鸢坐下,自己在她身后站着,留神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并未向沈素馨多看一眼。
    苏轻鸢冷冷地与沈素馨对视着,咬牙道:“你这一世,连‘猪狗不如’的机会都没有争取到,也算无能。盼你来世轮回到畜生道,做猪做狗一偿宿愿吧。要说厚颜无耻,我毕竟还是比不上你。你的手上沾了我长姐的血,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缠着我叫‘姐姐’,实在令我自愧不如。”
    沈素馨张狂地笑着,毫无悔意:“你姐姐死在我手里,那是她自己无能!这宫里的女人,哪一个手上没有沾过血?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什么纯白无辜,你自己不是也正准备杀我灭口,好掩盖你们那些令人作呕的丑事吗!还有你那个娇滴滴的小白兔妹妹——别怪我不提醒你,将来不是你杀了她,就是她杀了你,我就在九泉之下睁大眼睛看着,今后的好戏还多着呢!”
    苏轻鸢“呼”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阿鸢!”陆离慌忙拉住了她。
    苏轻鸢定了定神,缓缓地坐了回去。
    陆离按着她的肩膀叹道:“别被这个女人骗了。青鸾的性情如何,你是最知道的。”
    苏轻鸢点点头,盯着沈素馨,沉声质问:“你杀我长姐,理由是什么?”
    “理由?”沈素馨嘲讽地笑了,“我杀她,哪里用得着什么理由!你们苏家的人一个比一个会装模作样,明明是个狐狸精,偏要装出一副仁善贤德的模样来,沽名钓誉!我是四妃之首的贵妃,薛氏死了,我做皇后才是顺理成章,可是朝中那些见风使舵的老东西竟然联名保举她为继后,把我这个贵妃置于何地!她进宫已有十多年,一个年近三十的老妇,拿什么跟我比!我若不杀她,难道眼睁睁看着她做了皇后,骑到我的头上来吗!”
    苏轻鸢攥住椅子的扶手,淡淡道:“长姐才貌双全、贤德无双,又诞育了皇子,自然处处强你百倍。”
    “所以她死了!”沈素馨高高地抬起了下巴。
    苏轻鸢平静地接道:“所以我来了。”
    陆离忽然紧蹙了眉头,眼中露出探究之色。
    沈素馨却立时暴怒起来:“没错,你来了!我离后位已经仅有一步之遥,偏偏横空杀出了一个你!你抢了我的位置还不算,居然还克死了皇上,让这一宫的女人都失了庇护,被打发到兴庆宫去过那种活死人似的鬼日子!那么多人的荣耀富贵都毁在你的手上,你自己却若无其事地当起了皇太后,还勾搭上了新皇帝!富贵、尊荣、男人……你什么都不缺,可是我呢?自从你来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活该。”苏轻鸢言简意赅地评价道。
    沈素馨大怒,少不得扯开嗓子又是一番怒骂。
    苏轻鸢听得烦了,便站了起来:“兴庆宫的太妃太嫔们怨我情有可原,唯独你是罪有应得!若非你谋图后位,后面那些事都不会发生,我也不会被迫到宫里来!孝贤皇后的死法与我长姐一模一样,必定也是你的手笔吧?虽说人人都难免有恶毒的时候,可是你的恶毒,未免也太过了些!”
    “我没有!孝贤皇后不是我杀的!你有时间往我的头上栽罪名,倒不如去查查你那个死了的长姐!你以为她真有多么清白吗!”沈素馨焦躁地跳了起来,晃得腕上的锁链“哗哗”作响。
    “当真不是你?”苏轻鸢仍然有些不信。
    陆离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叹道:“该问的,底下人都问过了。她认下的罪名不少,不太可能独独对这一件不松口——孝贤皇后之死,或许确实与她无关。”
    “如果是这样,我没什么好问的了。”苏轻鸢低下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陆离回头向小太监吩咐道:“伺候沈太妃上路吧。”
    小太监应下了,很快捧了一只托盘过来。
    白绫、鸩酒、匕首。三者自择其一,这是宫里的老规矩了。
    沈素馨看见这三样东西,高傲的神情终于有些松动,双腿也开始打颤了。
    苏轻鸢忽然仰头看向陆离:“既然宫里的规矩都是这样,那次你要杀我的时候,为什么不依着这条规矩来?那次的白绫不是放在托盘里送到我面前,而是小太监直接套到我脖子上的;至于匕首,我更是看都没看到……”
    “咱们不提这个,好吗?”陆离叹息着揽紧了她的腰。
    苏轻鸢推开他的手,撇嘴道:“不提就不提!我知道你想让我死得格外难看一点!话说,你该不会是对我旧情未泯,生怕自己忍不住对我的尸体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来,所以才故意让我死得难看吧?”
    “阿鸢,什么是‘匪夷所思的事情’?”陆离低下头来,伏在她的耳边哑声问。
    苏轻鸢顺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恨声道:“问你自己!你后来所做的事,哪一件不是匪夷所思的?”
    “你说得对。”陆离用力将苏轻鸢圈到自己的胸前,声音干涩。
    苏轻鸢心中一沉。
    却听陆离继续道:“如果那时你死了,我确实保不定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阿鸢……”
    他紧紧地箍着苏轻鸢的身子,双臂缠着她的腰,仿佛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去。
    苏轻鸢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因为心中微凉,便愈发贪恋着他胸口的温度。
    思及那日的事,两人莫名地都有些情动。在此刻的场景下,格外不合时宜。
    但沈素馨早已没有闲心来嘲讽什么了。
    对着那三件可怕的东西,她犹豫了很久,非但没有作出决定,反而把自己的勇气和傲气都消耗光了。
    她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起来:“皇上饶命,太后娘娘饶命啊!妾身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妾身愿意终身持斋,供奉苏贤妃的牌位,求太后网开一面……”
    “小林子,了结了吧。”陆离沉声吩咐。
    小林子二话不说,拿起那条白绫打了个结,干脆利落地套在了沈素馨的脖子上。
    “皇上……”沈素馨呜咽一声,双手紧紧地抓住白绫,很快便发不出声音了。
    苏轻鸢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样子,不免又记起了自己当日的情形,下意识地抬手护住了颈下。
    陆离叹了一声,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不该叫你看这个的。”
    苏轻鸢推开他的手,咬牙道:“我长姐是她所杀,我这一辈子也算是间接毁在了她的手里。我只有亲眼看着她死,心里才能好受几分。”
    “你当初,真的很不情愿进宫?”陆离低下头来,看着她问。
    苏轻鸢仰起头,对上他的目光:“你觉得呢?陆离,在你的心里——对了,在你的心里,我是一个善于钻营、热衷于荣华富贵的女人,你说过的。”
    “阿鸢,当时……”陆离的心里悲喜交集,有一肚子的话要问,此时却忽然不知该从何问起。
    苏轻鸢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如今再提那些陈年旧事还有什么用?你就当我是情愿进宫的好了。”
    这时沈素馨已被小林子他们几个拖着挂了起来,连蹬腿的力气都没有了。
    疏星走上前来,皱眉道:“太后,这里晦气得很,您有孕在身,不能见脏东西的!咱们还是快些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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