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鸢被呛了一下,难受地咳嗽起来。
    陆离冷声问:“骂够了没有?”
    “没有!”苏轻鸢含着那一口桂花糕,一时不知道是该咽下去还是该吐出来。
    “那就继续骂,我爱听。”陆离枕着自己的双手,面露微笑。
    苏轻鸢的气势早已荡然无存。
    她支起身子看着他,皱眉:“我说我想杀你。”
    “听见了。”陆离淡然回应。
    苏轻鸢继续:“我说你是弑君篡位的。”
    “我知道。”陆离勾了勾唇角。
    苏轻鸢的脸色变了一变,硬着头皮继续:“我说你将来也会被人杀掉……”
    “我刚才就差点被人杀掉。”陆离一点也不惊讶。
    苏轻鸢无话可说了。
    陆离翻过身来,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我很愿意继续听你骂下去,可是天快亮了,我必须要去上朝。你可以再睡一会儿,等我回来接着骂。”
    苏轻鸢怔怔地看着他。
    陆离叹了一口气:“你莫不是想说,孩子的爹爹要来接你走?”
    苏轻鸢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陆离又笑了起来:“阿鸢,你知不知道,这芳华宫就算有一只苍蝇飞进来,也瞒不过朕的眼睛!你孩子的爹爹若不是朕,难道是神仙不成?”
    苏轻鸢有些发愣。
    陆离将手伸到她的小腹处,轻轻地揉着:“我以为你不知道……你如今虽然时常犯糊涂,该聪明的时候却也还是聪明的。阿鸢,你要当娘了,可得快点好起来!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那些从野记杂谈话本子里头看来的怪故事,也不要跟现实混同在一起——刚才的那些傻话,说给朕听听无妨,若是被外人听到,是要出大事的!”
    “那不是怪念头,是真的;而且我也没有疯,先前都是装样子骗你的。”苏轻鸢认真地看着他,眼神坚定。
    陆离笑着点了点头:“好,都是真的!朕的阿鸢没有疯!”
    苏轻鸢没招了。
    陆离拍拍她的手,坐了起来:“好好睡吧,朕要走了。”
    苏轻鸢跟着翻身起来,扯住他的衣袖,飞快地抓起了刚才他顺手放在床头的剪刀。
    “别闹了!”陆离再一次轻而易举地把剪刀抢了过去。
    苏轻鸢仰起头来,愤恨地看着他:“最好你永远都不要出现,否则我迟早杀了你!”
    陆离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好,朕拭目以待!”
    至此,第二计宣告失败,苏轻鸢彻底没了主意。
    陷在陆离无奈的笑容里,她的心里莫名地发软,竟也没了再生第三计的心思。
    这是个很坏很坏的苗头。
    苏轻鸢恨极了这个没用的自己。
    陆离推开她的手,苦笑:“你若再不放开,朕怕是要耽误早朝了……”
    话音未落,殿门忽然发出“哐啷”一声巨响,有人从外面撞了进来,直闯进内殿:“太后娘娘——”
    声音戛然而止。
    来人僵在屏风前面,呆住了。
    这殿中的床上,素白的纱帐撩起了一半,里面的情形一览无遗。何况还有地上散落的衣衫……
    苏轻鸢吓得呆住了。
    陆离沉声开口:“沈母妃,有事?”
    沈素馨呆站了许久,结结巴巴地道:“没……没什么大事,就是刚刚听说御膳房附近的井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是个小太监……”
    “知道了,母妃先出去吧。”陆离语气平淡。
    沈素馨果然呆呆地走了出去。
    将到门口时,她又回过头来,迟疑着道:“养居殿的小太监好像正在急着找您上朝,皇上可以从后角门出去,妾身有办法帮您支开闲人……”
    “不必,叫小路子他们直接把朝服送过来吧。”陆离随口应道。
    沈素馨站在门口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闻声赶来的小宫女们把她请出了门外。
    陆离俯下身来,伸手捏了捏苏轻鸢的脸:“怕不怕?”
    苏轻鸢怔怔地摇了摇头。
    陆离笑了:“不用怕,朕不会让你有事的。”
    不过多时,小路子果然带着几个小太监,捧着朝服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苏轻鸢靠坐在床头,怔怔地看着。
    小路子埋怨地瞪了她一眼,却不敢把愤怒宣之于口。
    陆离穿戴整齐之后,回头向苏轻鸢微微一笑:“你只管安心补眠就是。等你醒了,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
    苏轻鸢胡乱地应了一声,看着他走了出去。
    外面廊下,沈素馨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皇上,我其实……”
    苏轻鸢正要凝神细听,落霞和彤云两个人已走进来,一语不发地跪下了。
    苏轻鸢垂下眼睑:“怎么了?”
    彤云跪伏在地上,哭道:“这廊下原是小林子守夜的。天快亮的时候,御膳房的人来传信,说是他哥哥不知怎的忽然跳井死了!小林子急着去看他哥哥,托我照看一会儿……我不惯早起,就靠在廊下打了个盹,没成想沈太妃她……”
    苏轻鸢叹了口气,淡淡道:“这事也不必找我。你是陆离的人,该怎么处置,他心里应该有数。”
    落霞叩首道:“奴婢已经叫人软禁了沈太妃,事情暂时应该不会传开。只是……小路子把朝服送到咱们这里来,外面必定有不少人看见了,这件事怕是……”
    苏轻鸢懒懒地闭上了眼睛:“这件事是你们主子的主意,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沈太妃那里,也轮不到你们来‘软禁’,放了吧。”
    落霞揣了一肚子心事,却显然已经没有什么话可以说,最终只得退了出去。
    殿中的光线重新暗了下来。苏轻鸢知道,丫头们已经体贴地替她把门关上了。
    清晨的时光最适合补眠,可是她哪里睡得着?
    得知了陆离的谋划之后,苏轻鸢便知道这孩子的命,已经不是她能拿的了。
    她若自作主张除掉了这个孽根,坏了陆离的大事,他盛怒之下说不准又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所以她小小地费了一番心思,想让陆离亲自来做这个刽子手。
    谁知他竟然完全不上当——即使是在酒后,他也保持着足够的清醒和克制,忍得住欲望,也压得住怒气。
    她这一夜的努力,竟然全都白费了。
    陆离显然对这个孩子的安危很上心,以后出现“意外”的机会必定越来越少!
    难道当真要留下它,眼睁睁看着它成为陆离灭掉苏家的一个工具?
    想到将来,苏轻鸢心如汤煮。
    再想想陆离刚才看见沈素馨的反应——他完全没有吃惊,竟好像早知道沈氏会撞进来一样!
    他甚至还拒绝了沈素馨帮忙遮掩的好意,明目张胆地让小路子把朝服送到这里来!这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吗?
    苏轻鸢越想越慌:
    莫非,陆离根本不打算等她把孩子生下来?
    是啊,根本不必等到婴儿落地,只要此刻证实她有孕在身,她这顶“秽乱后宫”的帽子就已经是甩不掉的了!
    苏轻鸢在床上躺不住,干脆起身下床,胡乱披了件衣裳,打开了门。
    她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求谁。
    谁都帮不到她。
    门外,疏星和淡月面无人色地靠在墙边;台阶下面跪着一个人,却是披头散发的沈素馨。
    听见开门的声音,沈素馨抬起了头:“太后娘娘……”
    苏轻鸢烦躁地退了回来,正要关门,沈素馨却急了:“太后娘娘,妾身有话说!”
    苏轻鸢略一迟疑,转身回到殿中,靠在了软榻上。
    沈素馨跟着进了门,见苏轻鸢似乎不打算理会她,便径自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苏轻鸢随手抓了一把苏合香,丢进香炉里。
    沈素馨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脸色,试探着道:“今日之事,是妾身一时莽撞,不想竟惹下大祸,落霞姑娘她们生气也是应该的。听说太后还特地嘱咐了不许她们为难我——妾身实在不知道怎么感激才好。”
    苏轻鸢懒懒地道:“你是太妃,奴才们若非奉诏,原本就不该难为你的。刚才你在阶下跪着,就更加不像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找你的麻烦呢!”
    “妾身冲撞圣驾,太后和皇上一时顾不得处置,妾身却不敢不脱簪待罪。”沈素馨说得煞有介事。
    苏轻鸢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既然你这样懂规矩,我便要问问你了:井里发现尸体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我自进宫以来一直病着,从不管那些闲事,你又是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报信的?你进门前为什么不叫人通报,偏偏选了无人守着的时候直闯进来?”
    沈素馨沉默片刻,微微挑起了眉梢:“太后莫不是疑心妾身故意闯进来,撞破您和皇上的好事?”
    苏轻鸢垂眸不语,算是默认。
    沈素馨回敬了一声冷笑:“太后实在太看得起我了!我又不能未卜先知,哪里知道会撞上这样的好戏?太后视礼法人伦如粪土,真真令人佩服!只不知道外面的人听闻此事会作何感想?方才听见几个小太监嚼舌头,似乎外头风言风语已经传遍宫城了呢!”
    “他们又不曾亲见,能传些什么?”苏轻鸢作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沈素馨沉下了脸:“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您想说事情是我传出去的?你们那事只有我一人撞见是不假,可是您要知道,只凭小路子他们把朝服送进芳华宫这一件事,就足够外间议论纷纷了!”
    苏轻鸢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错。皇帝居然夜宿芳华宫,实在太不像话——芳华宫中住的可都是长辈啊,也不知昨夜陪皇帝共度良宵的到底是哪一个……”
    沈素馨脸色大变:“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你想拖我下水?”
    苏轻鸢靠在软榻上看着她,悠悠地笑了起来:“沈太妃,明人不说暗话:你今日费了这样一番周折,不就是为了自己跳进这摊浑水里面来么?你既有此心,哪里还用得着我拖你下水!”
    沈素馨一时无言。
    苏轻鸢微笑地看着她:“你可比我勇敢得多了。你应该清楚,揭破这件事,结局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我和你抱团一起下了水,今后谁也不用褒贬谁;二是你被灭口,我若洗不掉污名也就只有死路一条——是这样的吧?”
    沈素馨敛容许久,缓缓地勾起了唇角:“太后是聪明人,应当不会选择第二种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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