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旁边则是韩蛰惯常佩在腰间的剑。
    令容摸过剑鞘的皮革,上头缂丝繁复, 膈得手疼,银丝染了血迹, 暗红乌黑。
    三个月里力挫强敌, 如今洪州安宁, 樊衡敢带她来, 想必是安稳的。只不知那数月杀伐,韩蛰可曾受伤——方才他站在门口时魁伟劲拔,那张惯常冷沉的脸严肃刚毅,眼里的锋锐冰寒都未曾收敛。
    镇守边境的节度使也非冯璋能比,韩蛰身边又有陈鳌那样的老将坐镇,要在战事里树立威信、率军斩将,绝非易事。
    她出了会儿神,走到里头,虽不宽敞,卧榻浴房倒是齐全。韩蛰年少时从军历练,那床榻不需伺候,倒也摆得整齐,唯有一件墨色外衫扔着,令容随手帮他叠好,搁在床头。
    榻边放着竹篓,里头扔着团细布,上头有暗色的东西,像是膏药。
    令容眉心微跳——他是受伤了?
    未及细看,却听外头传来飞鸾的声音,“傅大人?”
    “少夫人呢?”傅益显然是疾步而来,声音都有些不稳。
    外头飞鸾恭敬回答,令容已疾步走过去,开了门扇,“哥哥!”
    “果真是你!”傅益喜形于色,“刚从远处瞧着就像,只不敢相信。没去潭州吗?”
    “担心夫君和你,特地来的这里。”令容翘唇微笑,因不知韩蛰屋中放了什么,不好让傅益进去,瞧厢房的门开着,便先去里头坐下。
    飞鸾守在外头,飞凤已同院里仆妇打听清楚,去取杯盘茶水。
    ……
    傅益这阵子显然进益了许多。
    有韩蛰指点重用,又有陈鳌那种久经沙场的老将当楷模,能学的实在太多。
    年轻英武的小将,身上还穿着铠甲,腰间悬了利剑,衬着那誉满金州的俊朗面庞,雄姿勃发。他的左腕缠着纱布,小臂微蜷,应是伤未痊愈。
    令容问了伤势,得知只是被刀砍伤,并无大碍,遂放了心,“夫君也受伤了吗?”
    “嗯,围困陆秉坤的时候,他想亲等城楼活捉,却被陆秉坤的心腹射伤。”
    傅益回想起那情形,仍觉得提心吊胆。从前在金州时听闻韩蛰冷厉凶煞之名,只当他狠辣手腕只用在刑犯身上,这两回随军作战,才知韩蛰不止对旁人狠,对自身更狠。明明是相府出身的年轻才俊,身兼相爷和锦衣司使之职,权势无双,却从无退避自保之念,那样凶险的枪林箭雨,他单枪匹马便敢仗着铠甲护身冲过去,震慑敌军。
    也难怪能在这年纪居于高位。
    那样的胆魄和能力,放眼天下,怕是寻不到第二人。
    不过这种事他没敢跟令容提,怕令容担心,只问道:“爹娘都好吗?”
    令容将府里近况说了,又问:“让我南下潭州,真是你的主意?”
    “留你独自在京城,我不太放心。”傅益心照不宣,“他想必明白我的顾虑。”
    令容心里有了底,便又说起这场战事。
    不觉已近傍晚,傅益告辞走了,令容也不知韩蛰在忙什么,带飞鸾端来晚饭,同她姐妹俩一道用过,便取了寝衣,准备沐浴。
    这客院专招待往来贵客,每处皆有仆妇伺候。
    先前韩蛰孤身入住,因不喜旁人碰他东西,除了仆妇从侧门备水外,不许旁人出入。那仆妇也晓得轻重,虽来了女眷,也不敢放肆,仍旧规矩恭谨地抬了热水到浴房,备好栉巾等物,跟令容回禀了一声,退到屋外。
    已是戌时了,这边天黑得比京城早些,屋里灯火通明。
    令容奔波数日,顶着秋日艳阳疾驰赶路,早已出了身薄薄的汗。这会儿闲着无事,往院里散步消食了会儿,便入屋中沐浴,借热水将浑身疲惫驱走泡开。
    ……
    韩蛰此时却在议事厅里。
    陆秉坤虽自刎而亡,随同他谋逆的两位副将却仍在逃,没能捉拿归案。那两人留着毕竟是变数,韩蛰跟陈鳌这场仗打得虽快,却时时艰难,若叫那两人流窜回岭南地界,重新怂恿旧日部将起兵,定会危及边陲。
    是以韩蛰跟陈鳌商议过后,除了派出部将,亦由锦衣司出面,设卡捉拿。
    今日长孙敬便是找到了其中一人的行踪,叫人紧紧盯着,禀报韩蛰后亲自去捉拿。
    两名判将结实多年,虽非结伴逃命,于彼此性情习惯却都十分熟稔。
    韩蛰不欲耽搁,正巧樊衡也在,搬出锦衣司的手段逼问刑讯,挖出许多有用的消息,安排部将前往拦截捉拿后,紧绷着的弦才算是松了些许。
    出了议事厅,又单独召樊衡过去,安排锦衣司往西川等地查证罪名的事。
    待这些忙完,走出屋,已是夜色暗沉。
    客舍的甬道各处点着昏黄的等,深秋的夜晚毕竟有凉意,风灌进脖颈,通体生凉。
    韩蛰揉了揉眉心,见没旁的事了,便往住处走。
    白日匆匆一会,虽心焦喉燥,却不能在众目睽睽下举止出格。后晌至今连着奔波忙碌,无暇去想儿女情长的事,此刻精神松懈下来,那帷帽下窈窕的身段便又浮入脑海。
    惯于冷沉的眸底深色更浓,他初时还能走得端方冷肃,渐近庭院,脚步不由加快。
    客院不大,朱漆双扇的门推开,里头三间正屋,两侧各配精致厢房。
    屋檐下挑着灯笼,正屋的灯烛光芒自窗纱漏出来,柔和昏黄。飞鸾飞凤姐妹俩跟两尊门神似的站在屋外,各自仗剑在手,站姿挺拔,分立左右。
    见他归来,当即行礼,“大人。”
    “少夫人呢?”
    “在屋里——”飞鸾顿了下,补充道:“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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