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愈也特意提醒岳父,让他小心,保护自己为上。
    莫树杰也懂,一直都小心行事,每次都把报告写得滴水不露,反正他只是看到了结果,牲口的确是病死或者重伤不治,至于是怎么病的伤的他又没见到。
    对于饿得发昏想办法杀牲口的行径,三队四队还有一些馋嘴的暗地里嘀咕,人家队里吃肉了,他们先锋大队反而没得吃了。
    被周明贵和周城铭知道以后,把那几个背地里嘀咕的好一顿臭骂,就差拉出来游斗了!
    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说这种混话的。
    不但是张翠花家,哪怕是李桂云家,现在也不招待亲戚,自己家都只能吃半饱,还如何接济说不完的亲戚?
    当然,有强势起来的,也有软塌塌立不起来被亲戚欺负的。
    赵佩兰家就是,娘家爹娘,哥哥嫂子,侄子侄女都来了,甚至姊妹、堂兄弟都想来,一共来了十几口人家。
    这些人住在他们家里,抢着替他们打饭,每天抢着吵着打着的分几口。
    赵佩兰婆家人软弱,自己立不起来,反倒被他们欺负着没吃的,惹得赵佩兰婆婆直哭,要去找队长告状。
    赵佩兰又觉得丢人,也觉得婆婆不懂事,小气又抠门,别人可以不吃,她爹娘兄弟和侄子怎么能不吃?
    一来二去的矛盾越来越重。
    周诚志冷眼旁观,如果社员来找队里帮忙,那他必须出头,如果他们不主动开口,他就坚决不管。
    有些人家,他要是去管,还嫌他多管闲事,说什么“饭都打家里来了,吃的是我们自己的份子,也没吃别人的,你管那么多?”
    家里强势的,亲戚不敢来欺负,自己立不起来的,这个不欺负那个也想欺负。
    所以他不管。
    可再好说话的人,第一顿还行,第二顿就不能忍,第一天还能熬,第二天就要打架。
    不只是姻亲来,甚至有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来讨吃的。
    这么多人,谁能养得起。
    所以最后再软弱的人也受不了,赵佩兰的婆婆直接告到周诚志这里,“队长,你要给我们做主啊,要被欺负死了啊。”
    有人告状,周诚志自然就管。
    他直接和智囊团研究了新办法,“以后打饭必须本队社员,吃饭必须在食堂吃,不许带回家!”
    在这里吃,能保证自己社员们吃多一些,愿意的就剩下一点端回去不愿意的就自己吃光,让亲戚知难而退。
    这样果然就打垮了一票来打秋风的,不过也不能阻止那些脑回路不一样的,还是有几户奇葩人家把自己家饿得东倒西歪而把口粮省下给别人吃的。
    多半是娘家兄弟侄子的。
    “总不能见死不救啊,饿死我老娘,还不如直接饿死我自己呢……”
    “见不着就算了,在眼前守着,哪里忍心饿死侄子们啊……”
    看这几户人家,周诚志就觉得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听说外面食堂办不下去,他果断让食堂把饭量减半。
    这要是自己队还能吃饱饱的,传出去,怕是全公社的人都要来讨饭。
    说他心狠见死不救,他有那个本事救吗?
    这要是好年景,就小面积受灾,不用说他也乐意救。现在是大部分没吃的,就他们队有点,怎么救?
    很快上面下来指示,要求各大队清查自己社员人数,严禁农村人口进城乞讨,严禁出门流浪,严禁逃荒!
    各路口都设卡子,如果抓到有想北上东北逃荒的,就当“盲流”抓起来。
    因为这是给新社会抹黑!
    这么一来,先锋大队的那些亲戚们都陆续回家。
    还有极个别想赖在先锋大队不走的,比如赵佩兰娘家之流,周诚志直接说抓去公社,吓得他们灰溜溜地走了。
    不过少不得有人说坏话,埋怨先锋大队有饭吃,不管别人死活。
    他们丝毫不想就一个大队,那么多人讨饭,给谁不给谁难道只有给他吃就是大方,就是不心狠
    对于这些嘀咕,周诚志才不管呢,他只知道不能饿死自己队任何一个人,不能饿死任何一头牲口!
    其他的,他管不了,他只是一个生产队长,不是公社书记不是县委书记,那些不归他管!
    周明愈却也没闲着,他跑了好几趟公社,和高余飞等技术员一起研究如何帮助公社救灾,接济灾民们。
    虽然其实不交公购粮不逼着卖余粮,可能就不会出现所谓的灾民,可公购粮交上去,至少可以保证城市和军队的稳定。
    可农村饿肚子也不是好事,只能扩大干旱和虫灾的破坏力了,否则谁来背锅?
    莫茹原本还想再夜探莫家沟的地窖偷点粮食帮助公社救灾的,不过她敏锐地感觉崔发忠加强了那一片的管理,生怕出什么意外就没再去。
    …………
    就在社员们觉得过不去年关的时候,公社传来消息。
    虽然救济粮没下来,但是县委召集了各公社的技术员和劳模们自己研究一套救荒措施。
    终于先锋大队两位劳模莫茹和周明愈提供了很好的办法——把秋天收的那些蝗虫晒干,然后磨成粉,再加上各种粗粮,再加一些代食品,诸如豆荚庄稼杆儿等磨碎,这样捏成窝窝头或者是大丸子,然后蒸熟。
    虽然吃不饱,但是比代淀粉有营养,而且蝗虫还含有丰富的蛋白质,吃了就不会得厉害的浮肿病。
    这么看,今年蝗虫超多,似乎也不是坏事,有抓蝗虫利器反而救了当地老百姓一命呢。
    窝窝头每人一天发一个,再加上各食堂的稀汤,虽然吃不饱,却能保证饿不死。有这个支撑着,就能坚持到春天万物复苏,地里长出野菜来。
    为了避免各生产队敷衍了事,所以公社统一执行。要求各生产队派人把所有粮食集中到公社,由各生产队自己派人跟着公社学做救荒窝窝头。
    同时公社把应急粮拿出来借给各大队,等年景好的时候再还给公社。
    这时候那些拿蝗虫不卖力的生产队就开始懊悔,因为他们交的少,到时候救荒窝窝头自然也少。
    莫茹就把自己拿的蝗虫,留下一部分喂鸡的,其他也都交给了公社制作救荒窝窝头。
    窝窝头一批批地做出来,然后一批批地送到各大队发放下去,严令每个社员每天都能拿到窝窝头,一定要杜绝有人滥用职权,克扣救灾窝窝头。
    柳红旗和相玉亭等人从县里到公社,到各大队,把周明愈和莫茹好一通夸,让人一定要记住劳模的贡献。
    当然,大力表扬劳模,就是在变相地表扬公社和县委干部啊,这可是最高级的奉承,比直接拍马屁说什么英明来得更有力道。
    陈爱月这个串乡宣传员更是接过周诚志夸奖劳模的大旗,把周明愈和莫茹想出制作救灾窝窝头的办法以及莫茹无偿上缴上千斤蝗虫的消息宣传的人人皆知。
    她在公社和各大队之间来回宣传,还让莫茹帮忙写个表扬劳模的文章。
    莫茹拒绝了。
    她真的没有办法自己夸自己啊,不好意思啊。
    陈爱月就让魏生金写,魏生金不愧是掉书袋的,把篇文章写得又酸又肉麻,陈爱月没什么文化都觉得不行,不够朴素,不够体现劳动人的无私奉献精神!
    最后她向公社申请,做了一期劳模救灾贡献的采访,拍照、写稿,然后送到县委去。
    很快县委的宣传员就来进行了更专业的采访,并且在地区的报纸上大力宣传,还把这种救灾窝窝头的配方也宣传出去。
    这一下子,请灶王村又变成救灾窝窝头村,治蝗劳模也升级为救灾劳模。
    莫茹的名声又蹿高了一大截。
    给先锋大队带来的直接好处就是,哪怕三队的出去,都敢挺直了腰杆子来一句“俺们是救灾劳模村的!”
    一说是劳模村的,外人就要高看一眼,连声道谢。
    这一下子,先锋大队娶媳嫁女的,筹码更高,外面人纷纷说不要彩礼也要和劳模村做亲家呢。
    且说救灾窝窝头下发到丁家村,丁老汉儿捧着这混合物做成的窝窝头,感激得是泪流满面。
    他老婆子和侄子们去一趟周家村,带回一筐子菜蔬和救命窝窝头,一看就是亲家不舍得吃攒下来应急的,却实实在在救了他们老丁家一命。
    这么慷慨大方,家里人居然抱怨亲家抠门,偏心,闺女还没走,家里人就开始抢破头,而他也伤了闺女的心,他觉得非常羞愧,以后都没脸见亲家。
    又气又愧之下,他竟然开始绝食,嫌少你们就自己吃吧。
    后来还是儿子媳妇不断跟他赔罪,加上老婆子和孙子哭求,他才开始吃东西。
    现在看,不是人家劳模见死不救,人家是做大事,救更多人啊。
    丁老汉儿捧着那窝窝头恭恭敬敬地供在桌上,磕头,让全家一起磕头。
    二儿子和俩媳妇还不想动弹,觉得丁老汉儿没事找事儿。
    丁老汉儿看他们那样,顿时大怒,指着他们骂道:“没良心的白眼狼,人家救咱一家的命,咱们没的感谢,磕个头怎么啦?像你们这样的,以后再有事,别说人家不乐意帮衬,人家帮衬,我也不好意思受着,丢死人!”
    儿子和媳妇们才委委屈屈地跪下,几个孩子倒是痛快,反正他们习惯过年磕头,让磕头就磕头。
    拜完了,丁老汉儿冷着脸继续斥骂道:“以前我不说什么,今儿我就把丑话说这里。谁要是以后再说亲家不好,让我听见的话都给我滚出去!我不管女的男的!我老丁家没有这样不讲良心的白眼狼,孝顺孩子难找,白眼狼不缺!”
    李婆子吓坏了,这辈子还从来没见老头子发这么大的火儿,赶紧劝:“谁也没说什么,都感激着呢,你发什么火啊。”
    大儿子大媳妇闷葫芦一样不吭声,二儿子和媳妇赶紧让他消消气。
    丁二哥笑道:“爹,你别生气,咱们老丁家还从来没有那么混账的人呢。咱们感激得很呢,我和媳妇还说呢,以后咱们好好干活,多赚工分,也找机会回报他二姑家。”
    二媳妇也赶紧附和,“爹,是这样的,以后你说啥就是啥。”
    丁老汉儿心里这才舒服一点,同时也觉得自己不能太软了,否则就被儿子媳妇骑上头,不拿着他当一家之主。他也看明白了,自己和老婆子一心为儿子孙子着想,有口吃的就让给他们,可他们不但不感恩,反而觉得是应该的。
    甚至巴不得饿死他呢。
    要不是还想让他去找二闺女要吃的,后来也不会认错求着他吃东西。
    他这也是濒死之际自己领悟出来的,有一种勘破了生死的顿悟。当时自己躺在炕上都饿快死了,真的是亲家救了自己。自己一个老头子,如果不硬气点,随着年纪越大干不动的时候,儿子媳妇嫌弃,到时候只有饿死的份儿!
    领回来窝窝头,他看着俩媳妇把各自闺女的抢了去留给儿子和她们自己吃,丁老汉儿知道以后又是一阵大怒,“哪里来的臭脾气,以后家里男孩子女孩子都一样。公社都保证让每个人领到窝窝头,不许任何干部克扣私吞,怎么你们比干部还牛哼哼的?干部都不敢克扣,你们到了家克扣丫头的?哪里来的毛病?在这样,就报到治保主任那里去,拉出去游斗!”
    俩媳妇儿吓得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又小动作。
    家里每天领回来的窝窝头都交到丁老汉儿手里由他分配,一人一个,丫头也有份。
    从现在开始他又立了新规矩,家里的饭菜,人人有份,谁也不许只给小子吃不给丫头吃。
    就在高进县状况好转的时候,本地区的其他县却出现了严重的饥荒,浮肿病越来越厉害,死亡人数直线上升。
    在这种时候,作为有救灾经验的高瑞阳书记,被省委直接下令调任地区任副书记,直接负责整个地区的救灾工作。
    高瑞阳升职了,立刻下令请周明愈和莫茹两位劳模传授红旗公社的救灾经验。
    沾光升任的吕书记坐着县委的那辆破吉普车,亲自把地委颁发给莫茹的救荒劳模锦旗、治蝗劳模锦旗送到先锋大队,高兴地鼓励她,“莫茹同志,地委和全县父老乡亲们感激你,再接再励!”
    莫茹淡定地接过锦旗,笑微微地,“书记,我能不能请求一个奖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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