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大队开始春耕,有的大队还在折腾挖淤泥、挖沟。
    大部分农民们一个个衣衫褴褛有气无力,那牲口更是瘦骨嶙峋,吭哧吭哧地拉着犁,走得晃晃悠悠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
    莫应熠这是第一次出家门呢,看什么都新鲜。
    快到周家村的时候,莫应熠支支吾吾道:“姐夫,姐,你说我要是去住着,会不会……让人家说嘴啊。”
    周明愈笑道:“姐夫让你来的,谁说嘴啊?”
    莫应熠:“我是打比方啊,我跟着姐姐去住,那别人会不会攀比啊,会不会让她们对姐姐不满?”
    周明愈笑起来,这孩子还真是人小鬼大,贫穷和被欺/凌让他十分敏感。
    他道:“你放心好了,你带着口粮来的还帮忙看孩子,大娘大爷不会说什么的。”
    莫应熠道:“不给我姐姐添麻烦就好。”
    走之前爹娘拉着他这一顿叮嘱,让他不要懒、不要馋、不要和人计较……反正就是一定要以姐姐为重,不要给姐姐姐夫惹事。如果姐夫的嫂子们攀比说闲话,就当没听见,如果实在有矛盾,就让他主动回家。
    莫应熠都记着呢。
    回到家,发现家人都不在,泥蛋儿在看孩子。
    问了下,大人们都去春耕、沤肥,所以不在家。
    莫茹就把莫应熠介绍给孩子们。
    菊花大声道:“欢迎哥哥。”
    泥蛋儿笑道:“不是哥哥,要叫舅舅,是娘娘的弟弟。”
    他领着孩子们跟小舅舅问好。
    看着这一群孩子叫自己舅舅,莫应熠也觉得很神奇,笑嘻嘻地从兜里摸出一块糖来,“这是见面礼,不过我就一块,咱们砸破一起吃。”
    这是二哥没舍得吃留给他的。
    几个孩子欢呼起来,“吃糖吃糖!”
    虽然他们比别的孩子多吃不少糖,可小孩子没有不稀罕糖的,哪怕只有一小块也兴奋得很。
    小孩子一起吃块糖的功夫,就火速建立起友谊,把小舅舅当成孩子王。
    尤其周七七,兴奋得挥舞着小手,恨不得下来和他们一样又蹦又跳。
    莫茹领着他们去自己家,到家先给闺女喂奶,又解决卫生问题便把把闺女交给莫应熠,“小熠,你领着弟弟妹妹们在家看书写字,姐姐和姐夫去队里打招呼。”
    莫应熠笑道:“你们放心吧,交给我没问题的。”
    莫茹和周明愈就先去生产队找了张翠花,她和妇女们正在准备席地瓜。用砖石垒一个大池子,里面填满熟过的料,主要是沙土和牲口粪混合物,然后把挑选好的大地瓜埋进去。
    之后要定期浇水、通风,等着地瓜母子发芽,待过了春分那苗能有半尺多一尺左右,到清明就可以拔下来秧地瓜。
    看到莫茹回来,很多人跟她打招呼,“妮儿,娘家还好吧。”
    莫茹笑着说好。
    因为莫茹自从出嫁以后没有回过娘家,这是第一次,一共住了四晚上并不算长,所以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以张翠花对莫茹的神秘心理,更不会计较,大仙心情愉快比什么都重要。
    她对莫茹道:“今日不用上工,家去拾掇一下吧。”
    其实家里也没什么收拾的,不过是让莫茹多歇一天。
    莫茹想和她说说弟弟的事儿,毕竟还没有正式分家,自己带弟弟来住,自然要公婆同意才行。
    周明愈还怕她不好开口,想替她说,莫茹不同意,要自己说才有诚意。
    她看张翠花走到一边去拿地瓜,就过去帮忙,顺便说一下。
    张翠花听说她弟弟来住,并没有说什么,毕竟莫家的情况儿子已经提前说过的,她和老头子晚上还聊了半宿呢,对莫家同情得很。
    她道:“既然口粮拿来就去和队长、食堂知会一声。”
    住的地方她也不用操心。
    莫茹没想到张翠花这么好说话,很是感激,原本觉得要费点口舌呢。
    她笑道:“谢谢娘。”
    张翠花反而被她弄得有些不得劲,一家子乡下庄户人,动不动就说谢谢,多不好意思啊。
    “没事啦,你快家去收拾一下。”
    莫茹就把弟弟的口粮拿到食堂去,跟何桂兰说一声,按量给莫应熠打饭。
    何桂兰也知道,并不多问,就让莫茹把粮食过秤放下。
    队长那里有周明愈说,不用莫茹操心。
    晚上要做饭的时候,何桂兰告诉张翠花,莫应熠的口粮只有一些地瓜干和生地瓜,他们莫家庄的口粮标准跟二队不好比,日常吃起来只怕根本不够。
    她道:“要不就把这个口粮按标准折算成咱们的定量?”
    二队除了公家规定的定额,还有稀饭补贴呢,莫应熠是没的。
    张翠花道:“折算一下可以,补贴就不用。”
    何桂兰寻思那就给莫茹多勺子黏粥,这样可以匀给弟弟喝。
    她把那兜子地瓜干和地瓜拿出来看看,这么点也不值当放到仓库里,想一顿做了吃掉。
    结果拿出来一看,那些地瓜干发霉、长斑、沙子,地瓜也都有烂疤,真是给二队牲口吃都嫌不够干净。
    她叹了口气对张翠花道:“他们生产队也忒欺负人,就给社员吃这样的口粮?”
    张翠花看了一眼,道:“你忘了咱们秋收的时候,都抓紧时间擦地瓜片晒地瓜干,又是下雨又是下霜的,干不透就发霉。不说远里,那俩队把一大些地瓜干直接扔到沟里晒,能晒出什么来?这莫家沟估计也这样呢。”
    不止如此呢,去年庄稼没收回来,但是公购粮的任务却比往年重,很多生产队都是勒紧裤腰带硬交呢。
    更何况“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一家的男人都不好办,更别说一个生产队,更难办。
    何桂兰就道:“这些就去喂牲口吧,反正咱们也不差那几斤粮食。”
    张翠花就道:“也行,也不能占食堂的便宜,从妮儿的工分里扣。”
    何桂兰笑道:“不用算的那么精细,大差不差的就行啦。”
    张翠花却不肯,“咱们自己家凑合一下就行,队里的不中,要不到时候人家有意见,你我可担不起。账是要记好的,这食堂也不是你我的。”
    何桂兰见她那么仔细,只好照办,等会计回来就跟会计报告一下,记好账,算好等量的口粮等等,只是没和会计说地瓜干发霉的事儿,就直接洗洗晒晒,拿去给牲口吃。
    晚饭前,莫茹和周明愈带着莫应熠一群孩子回南屋吃饭,给大家互相介绍一下。
    莫应熠来的时候就得爹娘叮嘱,这会儿自然嘴甜得抹蜂蜜一样,不但把张翠花和周老汉儿哄得乐滋滋的,几个哥哥嫂子也都乐呵呵的。
    原本莫茹担心张够和丁兰英会有意见,不过还好,两人都很热情。
    尤其张够,拉着莫应熠的手左看右看,这里摸摸那里捏捏的,真恨不得自己有这么一个漂亮嘴甜的儿子。
    她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吃饭的时候,张够问莫应熠:“吃不吃得惯俺们食堂的饭?”
    莫应熠道:“嫂子,你们食堂的饭比我们食堂的饭好吃多了,我们食堂那不叫饭,比猪食还难吃呢,那坏地瓜都不待削掉的,全放进去。”
    他吐吐舌头,大口地喝碗里的黏粥,“真甜。”
    张够立刻一把端起拦子儿的碗,要将里面的黏粥倒给莫应熠,“来多喝点。”
    莫应熠吓了一跳,“这可不行,那是妹妹的口粮。”
    张够道:“没事,她吃不完。”
    拦子儿正在啃地瓜,听见她这样说,两口塞进去,伸手“呜呜”地要自己的黏粥碗。
    张翠花瞪了她一眼,“别弄景儿。”
    张够悻悻地把碗塞还给拦子儿,“吃你的吧,就长些吃的心眼子。”
    莫应熠赶紧安慰拦子儿:“拦子儿你快吃吧,舅舅不要你的。”
    拦子儿这才呼噜呼噜地赶紧把自己的喝掉。
    张翠花皱眉,咳嗽了一声,拦子儿现在吃饭逐渐有小毛病,吧唧嘴、嗦拉筷子之类的,张够也不说给改改。
    张够“啪”拍了闺女一巴掌,“好好吃饭,呼噜什么。”
    拦子儿瘪瘪嘴,嘟囔:“娘也呼噜。”
    张够眼睛一瞪:“胡说,我什么时候呼噜了”
    说着就端起碗来喝自己的黏粥,“呼噜”一大口。
    饭桌上瞬间安静了一下。
    “扑哧”
    莫茹笑起来,随即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哈哈哈……”
    张够:“……”
    张翠花道:“赶紧吃饭吧啊,晚上队屋去开会。”
    饭后莫应熠带着孩子们在这里玩儿,莫茹跟着男人们去开会。
    她现在是劳模,生产队开会她基本都要去旁听的。
    今晚上会议的主题是安排新一年的活儿,评定新一年的工分。
    评工分好说,队里几个权威人士经验丰富,对队员们的工作能力了如指掌,比去年略有调整就好。
    除了几个老人会调低,另外也有调高的,尤其长了一岁的半大小子力气也大起来。
    定完工分又开始商量春耕以及预防春旱的事儿,先春耕然后还得挑水浇麦子。
    说完大体的活儿,周诚志道:“今年八龙治水,怕是要干。咱们大队沟河不多,就这点河水就怕不够用的。”
    老话说“七八龙治水,春秋月有虫蝗,遍伤人民,五谷长价,百姓饥荒。”说的就是春天虫子多咬庄稼幼苗,夏秋蝗虫多啃庄稼枝叶,都不是好事。
    这是他多年来的经验,当地就算没有十年九旱那么夸张,但是三年一旱是肯定的。
    不是春旱种不了春地麦子减产,就是夏天旱,庄稼干死,也有可能秋天旱,种不上麦子,冬天也有可能几乎不下雪干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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