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干事笑了笑,“我说陈主任,这么说吧,没淌出来,指挥部急得睡不着觉,淌出来领导就激动得睡不着觉,更得多修高炉多炼铁。”
    陈爱月嘀咕道,这么说是怎么也捞不着家去,那地里的庄稼怎么办?
    也不是所有女人都像二队那么厉害吧,一队都吃不消了,速度越来越慢呢,更不用说三队四队。
    见打听不到什么,陈爱月只好自己去找找周明愈看看能不能捎个话儿。
    其实也没什么好捎的,不过为了讨好莫茹,她还是要走一趟的。
    陈爱月绕过了几排小高炉,她终于碰到先锋大队的,看是吴美英男人就拦着他问:“周队长和周明愈他们在哪里?”
    周明来指了指后面,咧嘴笑:“当然是挖矿啊,没日没夜地挖……哦,不对,我糊涂了!”他抓抓头,“现在他们不挖矿,修高炉炼铁了,看着没,最高的那个大高炉,有可能炼出钢来呢!”
    陈爱月看他在傻笑,一副神情疲惫到极点的样子,问道:“你们多久没睡觉了?”
    周明来眨巴眨眼眼睛,“两天了吧,俺不困,一点也不累,精神着呢,还能再干两天直到炼出红铁水儿来!”
    说着又拿着一把小铁锤叮叮当当敲矿石去了。
    又问了几个人,她在一个很高的土高炉旁边找到周明愈了。他和周诚仁、周诚志等人一起,另外还有几个青年,还有陈爱月不认识的外村的。
    他们一个个都带着红袖箍,而有些人带着黄的,还有人带着白的,灰的。
    陈爱月知道这是插红旗拔白旗运动,那些□□思想、资本主义思想就是白旗,中间派就是灰色的,具体她也说不清楚,反正就知道插红旗拔白旗就对了。
    见陈爱月过来,周明愈就知道是莫茹捎信。
    陈爱月:“明愈同志,你们怎么样?”
    周明愈指了指那个土高炉,“炼铁呢,寸步不离人,陈主任莫茹和家里还好吧?”
    陈爱月笑道:“好着呢,几年粮食和棉花大丰收,不管是吃饭还穿衣,来年是不用愁了。”
    周明愈又问:“家里秋收怎么样了?”
    陈爱月点点头,“好着呢,莫茹同志画了一幅铁娘子秋收图,可惜你看不着,可好看了呢,我交给指挥部献礼了。”
    说了两句,她道:“莫茹同志让我来问问你们八月十五回不回去过节,我去问过了,没那好事儿呢,你有没有什么话儿跟她讲的?”
    周明愈:有啊,多的很啊,可惜也没法让你传不是。
    他道:“多谢主任,麻烦你帮我带个东西。”
    他回身跑去自己队的营地,捧了一个罐子回来,交给陈爱月,“麻烦主任了。”
    陈爱月拿过来看了看,哎呀,还挺好看呢,这是一个小口大肚子的罐子,暗红色,上面还有一颗红心,下面两只托起来的手,然后上头一轮红日。
    “这是一颗红心像太阳,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是我们的□□!”陈爱月解读道。
    周明愈笑了笑,“是的。”
    陈爱月道:“这正好给咱们大炼钢铁献礼啊。”她一点都不觉得大炼钢铁的时候烧这么一个玩意儿叫不务正业,反而觉得很好,正好献礼。
    周明愈道:“这个烧坏了,要献礼也烧好看的。”
    这是他们垒高炉的时候,他们累得慌,直接都在工地上睡觉,他虽然累又睡不着,就捧着一团泥捏吧。
    结果就捏出这么一个东东来,垒好高炉试火,他就把它给放进去烧了。
    没想到没烧坏,居然还烧出一丛金属光泽,想必是因为里面有赤铁矿的缘故吧。
    拿回去正好给莫茹当花瓶。
    当然,不能这样说,这样说就是资产阶级思想,是要被拔白旗的,他道:“家里人也没机会来见识一下咱们钢铁厂,把这个拿回去给她们感受感受。”
    铁是不能碰的,那个要烧掉,泥还是可以的。
    陈爱月就往书包里一装,“行。”
    她背着就走了。
    回到家她把那罐子给了莫茹,告诉莫茹男人们不能回来过节。
    莫茹虽然心里失望,却也没表露出什么,跟陈爱月道了谢就把罐子和那些画画的材料收下,答应她画钢铁厂的画。
    “陈主任,下一次能不能带我去钢铁厂看看?不知道什么样总是画不好的。”
    陈爱月想了想,“行,不过得过几天,今天刚去明天不能去了。”
    莫茹笑了笑,“好的。”
    明天是中秋节,她从来没有这样强烈的愿望想要和周明愈一起过团圆节的,明明离着很近,也没有什么大事儿。
    她又暗笑自己突然感性了。
    也许是因为有宝宝了吧。
    虽然中秋节见不到,但是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去看看爸爸了啊,她这样和周七七说。
    ……
    柳红旗在钢铁厂视察了一圈,心情很是灰暗,感觉浑身都没有力气,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指挥部。
    他已经熬了几天没睡好,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因为从组建钢铁厂到现在已经十八天,前面十几天突击修路、挖矿、备战物资。
    为了加快进度,他又将剩余的男劳力全部调来,终于把路修好,煤矿铁矿也流通起来,铁矿石也破碎、碾碎……
    同时收砖垒土高炉,杀鸡取毛、收木头,勒风箱,终于在要求的大干七昼夜里把土高炉垒起来。
    但不是垒起土高炉来就能炼出铁来!
    第一批垒起来的三十座当了试验炉,迄今为止已经好几天,除了烧出一些铁疙瘩来,一汪铁水也没流出来。
    也就是说,他们还没有烧成一块生铁!这真是让人无比沮丧又挫败的事情,简直不堪忍受!
    明明在高戈庄搞实验的时候,已经炼出铁水来的,他们也算积累下相当的经验,摒弃了冲天式小高炉,而是采用炉罩式和三节式。
    可为什么还没炼出铁来!难道技术还是不到位?
    发现铁矿给他带来的兴奋和激动,已经被没有炼出铁来的打击给淹没了。
    再炼不出来,估计他就有被撸掉的危险!
    他嘟囔着:“是不是应该派技术员出去学习啊,去青钢学习?还是去市里的呢?”
    “得和总指挥申请一下,派人去学习,自己这样瞎摸索,摸索不出来。”
    “想起来了,试验的时候用的是焦炭,现在焦炭不够用的是煤炭和木头、木炭啊……”
    书记员看他在那里嘟嘟囔囔的一句话也不敢说,就当自己已经累晕了。
    柳红旗嘟囔了一会儿,感觉头都要炸了。
    这时候隔壁传来叫好声,“画得真是不错!”
    柳红旗捏了捏自己的脑门,站起来决定去看看,这帮子不知道上进的,老子都要愁死了,他们居然还在那里没事儿一样。
    他背着手沉着脸,跟土高炉里炼废的铁疙瘩一样,走到隔壁,笑道:“看什么这么高兴啊。”
    相玉亭看他过来,指着墙上一幅画,“团长,瞧瞧这个!”
    柳红旗探头瞅过去,见那是一副秋收图,用色清新亮丽,在着灰突突的破屋子里就跟一股清流似的让人心神一震。
    画的最前面是一个健美的妇女,她穿着黑裤子,红格子上衣,齐耳短发,颈上搭着一根白手巾,正欢喜地望着满地盛开的棉花、堆成小山一样的玉米、地瓜、瓜果蔬菜等。
    在她身后是两个老婆子步履蹒跚地抬玉米,还有几个小孩子成在翘着脚拾棉花……
    远处还有更多的老人孩子、妇女……没有一个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柳红旗突然心头跟被扎了一下似的,尤其是那老人孩子画得惟妙惟肖,虽然脸上笑得很灿烂幸福,可老人的树皮一样的脸,青筋暴露的手,小孩子纯净的眼神,手上、胳膊上的伤痕,却刺疼了他。
    他握紧了拳头,没炼出铁水来啊,对不起父老乡亲、对不起党和人民啊……
    相玉亭看他薄唇紧紧抿着,浓眉皱成个川字,立刻示意大家都别出声了,都赶紧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他对柳红旗道:“先锋大队的妇女主任来汇报工作,说他们村的妇女抓紧时间秋收,交棉花任务和公粮,生怕咱们钢铁战士们不够吃的没力气炼铁啊,看着老百姓们这样热情高昂地支持大炼钢铁……”
    柳红旗大声道:“我们第一钢铁厂一定要炼出铁来,必须要炼出来!”
    相玉亭道:“咱们有这么好的铁矿,肯定能炼出来的,就是焦炭不够,坊子煤矿那里的焦炭要供应市里,还有好几个铁矿,给咱们的就不够,能一直供应煤就不错了。”
    所以根本没法要求更多。
    柳红旗道:“那咱们就多拉煤,拉来自己炼焦。”
    有煤有铁矿,要是还炼不出铁来,实在是太丢人了!
    铁疙瘩什么的,他不能接受!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狂呼着:“流出红铁水儿了,流出红铁水儿了!”
    柳红旗心头猛地一跳,感觉心口一阵突突,头晕目眩的,忙扶着桌沿,扭头问相玉亭,“政委,什么动静?”
    相玉亭笑道:“恭喜团长,咱们钢铁厂终于流出红铁水儿了!”
    他娘的,皇天不负苦心人啊!
    柳红旗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把拉着相玉亭,“走,去看看。”
    刚出去,宋子杰副团长就冲过来,毫不矜持地大喊着:“团长、政委!流出红铁水儿啦!”
    他这么一喊,就有人敲盆子打铁,叮叮咣咣的响。
    柳红旗等人飞奔去看,果然见一个土高炉下面的出铁口正在往外流红铁水儿!
    娘啊,真是比亲娘还亲啊!
    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他真想捧起来好好看看!
    只见那出铁口不断地有红铁水流出来,流在地上挖好的沙沟上,那沙沟居然是一个五角星形状。
    等铁水流淌完毕,他发现其实并不是纯液体,而是有点想烧红的胶状。
    很快,那块红铁颜色黯淡下来变黑冷却。
    有人用铁钩子将那块铁勾起来,居然是一个形状很规范的五角星!
    柳红旗笑了:“这谁画的,怪规整的。”
    一个黑炭一样的青年笑出一口白牙,拍了拍旁边一个同样看不出模样的黑乎乎的青年,“周明愈啊!”
    周明愈?
    柳红旗可记着这个名字,小子敢跟高书记要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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