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村里做生意,扰乱社会秩序,就是不对的!”
    周明愈道:“大队长你错了,我们根本没做什么生意,我们这是做好事,为社会主义的养殖事业做贡献呢。城里人的副食品供应上有鸡蛋吧?毛/主席要吃鸡蛋吧?既然都要,那我们广大农民自然要肩负起养鸡的责任啊。不养鸡怎么下蛋?谁给城里供应?到时候毛/主席吃不上鸡蛋,大队长你负责?”
    张根发张口结舌,怎么跟毛/主席有关系?自己割资本主义尾巴,也是党的决定,是毛/主席的倡议,怎么还自相矛盾了?
    周明愈又道:“大队长,咱们有些人家就一两只鸡,下蛋太少啦。我们家正好有种蛋,浪费了多可惜,就给村里人自己孵小鸡,家里没有小鸡的就抓几个去养着好下蛋,下了蛋自己舍不得吃都送去供销社,支援社会主义建设,你看看,哪里不对?”
    张根发怒目圆睁,哪里也不对!可他偏偏不知道怎么反驳,感觉面对着红鲤子,他竟然有口难辩!
    岂有此理!
    陈秀芳的婆婆身体不好,一直在家里看看孩子喂喂鸡,做饭都不顶个人,现在被张根发吓得一个劲地哆嗦出冷汗,这会儿听周明愈这么说,她连声道:“孩子说得对,俺们是为了毛/主席养鸡下蛋的。”
    张根发眯着眼睛看着周明愈,要不是周家,另外任何一家,他都有办法收拾他们。
    哪里那么多道理讲?
    大队就是道理,大队长说什么就是什么,说你是社会主意就是社会主义,说你是资本主义就是资本主义,说没收你鸡就没收。
    大队长领着治保主任,带着一群治保人员,村里谁人敢放个屁?
    要不是周明愈过来插一杠子,他今日就一定要把陈秀芳家这五只母鸡都给没收充公,消灭资本主义。
    “你先把治保主任放开!”张根发这时候已经色厉内荏,他发现周明愈这个二愣子现在很会说,跟乡里的干部一样,上来就讲大道理,都是他想学又一下子学不会的那些话儿。
    周明愈改扣为扶,拍了拍张德发的肩头,笑道:“治保主任辛苦啦。”
    张德发被他捏得肩膀钻心的疼,这会儿还不能发火儿。
    别村的治保主任,很多都是退伍军人,有武力有威望村里人都怕。可他并不是,他和张根发一样原本不学无术,是跟着打土豪斗地主起来的,村里人知根知底,所以都不怕他。加上他小时候有个诨名叫二癞子,现在还有那些老头儿这么叫他呢,让他一点威望都抬不起来。
    恨煞人!
    他挡在治保主任以后,在三队四队还是很威风的,说谁家这个不符合社会主义那个是尾巴就给拿走了,有时候去菜园里摘菜去鸡窝里掏蛋,那些人也不敢说啥。
    尤其最近成立了大食堂,他这个治保主任就更加威风起来,带着人挨家挨户搜粮食,打饭的时候指挥着排队,谁都不敢放个屁!
    就他们二队这些犟驴,简直气煞人,哼,一定要找机会把周诚志和周诚仁这两个老东西给抓起来。
    没有了他俩,二队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时候柳秀娥喊道:“大队长,我们家刚死了两只小母鸡,没鸡下蛋了,你说怎么办?”
    张根发一愣,随口道:“那就去抓。”
    “哪里抓?抓小鸡的还没来,得来年呢,这一年怎么办?我们也想为社会主义提供鸡蛋啊。”柳秀娥这么说着,大家都笑起来,纷纷说是啊。
    张根发感觉不对劲,还没想出来怎么驳斥他们呢,柳秀娥就道:“有人来卖小鸡,这不是资本主义的买卖?我们也不敢买啊,再说了,我们也没钱买啊。反正也没钱,怎么可能是资本主义嘛。来,我们发扬一下社会主义的互助精神,陈秀芳,我从你们家抓三只小鸡。”
    她朝着陈秀芳比划了个六,这么大的小鸡,六个鸡蛋换一个小鸡行不行。
    陈秀芳立刻含着眼泪点头。
    柳秀娥就去抓了三个,回头送鸡蛋过来。
    村里人自己互相交易,不管是花钱还是换粮食或者鸡蛋,其实根本没法抓,割尾巴抓的也是城市、城乡的货币交易。
    可张根发自己糊里糊涂的,听见风就是雨,根本搞不清楚政策到底是如何的。每每都是一知半解加上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就开始想大干一场。
    再加上还有几个混蛋兄弟就想跟着大队长欺压百姓,吃香的喝辣的,那自然是变本加厉地折腾。
    割尾巴没收的那些东西怎么办?又不可能上缴,也不设定销毁,自然是让大队长、治保主任、大队会计、妇女主任等人给消灭掉喽。
    现在柳秀娥开了头,又有人也来换走另外三只小鸡。
    陈秀芳擦擦眼泪,“大队长,我们家现在就剩下五只大鸡四只小鸡,有两只大鸡已经不下蛋这才想要孵小鸡的,另外这小鸡也可能有公鸡,不多了吧?”
    张根发直接扯虎皮做大旗,“上头有政策,一家不能超过四只,多了消耗粮食。”
    有人讥讽道:“大队长你又让人交鸡蛋,又不让人养鸡,谁的屁股会下蛋啊?”
    说话的是吴美英的老公,说完他就隐在人群里装没开口过。
    张根发转一圈想找出谁在那里跟他对着干,周明愈就笑起来:“大队长,咱们乡下人养鸡,谁舍得喂粮食啊,都是自己去外面找虫子刨食儿呢。”
    “就是呢,谁家舍得喂粮食啊。”
    “自己吃都不够呢!”
    这时候周诚志也背着手走过来,看了张根发一眼,不乐意道:“我说大队长你吃饱了没事儿干拿着铁皮喇叭吆喝知了去,你带着一群男人来人家老娘们家干嘛?”
    陈秀芳男人不在家,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还都是女人多,一般男人都要避嫌基本不在她家门前踩脚印。
    上一次周诚志给送粮食都是直接卸在门口让陈秀芳他们自家抬回去的。
    张根发见周诚志又来出头,气得一跺脚大声道:“我们的并乡改社就要完成,必须不能出任何差错,食堂、自留地、割尾巴、除四害,一个都不能耽误!”
    周诚志道:“哪个耽误了?人民公社一成立,俺们食堂就到位,自留地也已经收回来,除四害我们护棉英雄天天拿一堆虫子,割尾巴我们队没有一个人做买卖的,你瞅瞅哪里耽误了?”
    周明愈几个轰然叫好,“队长说的是,我们哪个也没耽误。”
    张德发却跳出来,大喊着:“周明愈打治保主任,应该重罚,要给他抓到乡里去!”
    ☆、第57章 随便养
    他这么一喊,身后就传来周明愈朗朗的笑声,紧接着肩膀被一只手搭上来,拍了拍。
    周明愈明明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可张德发居然双腿一软被拍的差点坐在地上。
    张德发大喊:“二愣子打治保主任!”
    他想让三队四队那些治保人员过来帮忙,结果他们一个个闪在一旁,谁也不敢上凑。
    二愣子连张金乐都敢踹还有谁不敢揍的?
    打了张金乐也没啥,打了他们岂不是更没啥?
    所以谁也不往上凑。
    这和城里市场上的恶霸带着一帮人欺行霸市不一样,城里人关系单薄,一户人家被欺负也没有个帮衬的。在乡下都是聚族而居,只要不出五服的那就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儿都是互相帮衬的。
    一个挨打,合族出头,所以还真是不敢随便欺负这样的。
    除非陈秀芳这种和别人家关系不近,又被人排挤着,欺负一下也就欺负了。
    像周明愈这样的,谁敢欺负他试试?
    他们又不是傻子。
    张德发见没人呼应他,他还被周明愈搭着肩膀,不禁让他想起扒瞎话(民间故事)里的狼,那狼就喜欢搭着人的肩膀,你要是回头,一口咬断你的脖子。这么一想,他就觉得自己脖子有点隐隐作痛,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咬上来似的。
    “哈哈。”周明愈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放开他,“治保主任是保一村平安的,要是有人来村里捣乱,有人打架、偷鸡摸狗,都要治保主任出头维护,可不是来欺负女人和孩子的。”
    张德发脸色铁青,咬肌一颤一颤的,却也没有办法。
    张根发哼了一声,领着人走了。
    周明愈看满院狼藉,陈秀芳一家子被推搡拉扯得狼狈不堪,叹了口气,对周围的邻居们道:“咱们都是一个生产队的,只要我们好好团结,专心搞生产不违法乱纪,谁想欺负我们也是不行的。”
    相反,如果自己不团结,互相排挤,那别人要想搞破坏也很容易。
    陈秀芳家的几个邻居就不好意思起来,女人们纷纷进来帮着收拾一下。
    周诚志沉着脸,粗着嗓子,“明愈说的一点都不错,今儿要是让张德发把鸡拿走了,明日就去你们家抓,后日就去俺家抓,操不操蛋?”
    众人都低着头不敢看他。
    周诚志道:“行啦,又不是开会,都快家去吃饭,歇了晌觉还得上工。”
    他一走看热闹的也都散了,陈秀芳的左邻右舍们也赶紧过来安慰一下。
    周明愈也往家走,路上他想得比周诚志等人更多,是不是上头又有什么风吹草动,要不张根发怎么突然抽风搞割尾巴的行为。
    55、56年的时候搞了一次,那时候因为张根发太过严苛被乡里相书记和前乡长给纠正了,不过却也没撤他的职。反而是接下来的整/风把前乡长给整走,换了宋乡长过来。
    宋乡长非常欣赏张根发,说他有最彻底的革命精神,正是党和人民最需要的那种力量。
    周明愈敏感地觉得并不是张根发会钻营迎合才能一直当大队长,哪怕犯错也不被撤职,而是因为上面需要他这样的人。
    或者说,整个大趋势是这样的,不以能力论英雄,而是看多忠诚,张根发能力没有,跟着搞运动那是绝对一流的。
    这种大环境决定了搞掉张根发也不会更好,甚至可能会因为换一个和上面不熟的大队长而给村里招来更大的麻烦。
    现在张根发做大队长,三队四队被他抓得牢牢的,二队和一队跟他貌合神离,拥有一部分自主权,大家对张根发也知根知底了解颇多,他也整不出什么大蛾子来。
    所以周明愈觉得反而应该把张根发留着当挡箭牌,至少可以缓冲一下外面对周家庄的巨大冲击。
    他得晚上在跟莫茹好好商量一下,理理思路,等他回到家,发现张根发已经带了人主动来家里说道。
    张根发在周明愈家可不敢像在陈秀芳家那样颐指气使一副老子天下无敌的架势,而是陪着笑,虽然皮笑肉不笑的更磕碜人。
    “二哥,大妹子,听说你们孵小鸡卖呢?”
    张翠花没好气,“我说大队长,你可别来抬举我们了,我们祖祖辈辈就会种地,哪里会做买卖啊?一年到头除非是卖猪,也见不到两块钱,搁什么做买卖?”
    张根发却想着自己那八块钱,肉疼的牙抽抽起来,“你不是5个鸡蛋一个小鸡吗?大妹子,我可是有□□消息的,有人从你这里拿了小鸡回头就告诉我,我知道的一清二楚,绝对不待冤枉你的。”
    他笑得有点猥琐,一副我已经打入你们内部掌握你的秘密,你就别撒谎的样子。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张翠花,哼,老子给你来个反间计,挑拨你们的关系。
    张翠花呸了一声,“放你娘的屁!”
    想跟老娘玩挑拨离间,你也不撒泼尿照照,老娘怕么!
    张根发愣了,这是咋的了,一向怪讲究的张翠花怎么突然骂脏话了?这么不讲究?
    张德发之前被周明愈捏得肩膀生疼,这会立刻就跟着找场子,跺着脚大声呵斥:“张翠花,你敢辱骂大队长,你儿子殴打治保主任,你们是不是想被抓起来?”
    周诚仁原本在一旁抽烟袋锅子,这时候他站起来,哼了一声,“哪头驴在俺家里叫困,给他扔出去。”
    老头子一发话,周明愈和周明光加上周明国、周明青几个,你抓胳膊我摁腿的,给张德发抬起来直接扔到大门外面去。
    “扑通”一声,给张德发摔得七荤八素的,爬不起来,“哎呀……摔死我了……你、你、你们!”张德发指着周明愈几个却说不出话来,又看他召集的临时治保人员,“你们都是死人吗?”
    那些临时治保人员更不敢靠前,去陈秀芳家耍耍威风还行,在周明愈家谁敢啊?
    人家比大队长家还根红苗正呢!
    张根发啊啊啊了两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周明愈几个拍拍手回来,笑道:“爷,还扔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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