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汉儿从腰间摸出自己的烟袋锅子,敲打着酸疼的背,他也不生气还笑了笑,“大家伙儿都觉得抓老奸儿比收麦子重要,那咱们少数服从多数都去抓吧。你们觉得我家力气大工分多占你们便宜?那好,咱们都去抓,谁也不用吃亏。”说着他叼着烟袋,背着手,扭头走了人。
    他一走,周明愈和周明光也不割麦子,都把工具一收也走了。
    二房走了,周家大房以及其他几房也跟着走了。
    周诚志见自家兄弟给撑腰,自然不会落面子,冷笑道:“你们以为自己干活儿顶不过人家,抓老奸儿就比人家厉害?不是我笑话你们,就算抓苍蝇蚊子,你们也不是人家的对手。整天抱怨我压着你们不让你们去挣工分,都去吧,老子不管了。”说完也背着手昂着头雄赳赳地走了。
    他娘的,不干拉倒,爱谁干谁干去吧,他还不伺候了。
    他们这么一走,剩下的人都懵了,谁也没想到他俩会撂挑子!!!
    ☆、第20章 挖坑、紧逼
    他们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一向任劳任怨的周诚仁会撂挑子,更没想到队里的大管家周诚志会撂挑子!
    他们日常喜欢发牢骚、抱怨、嫉妒,总觉得自己家吃亏,总觉得周诚志偏心,似乎抱怨和嫉妒已经成了日常情绪,却又从来没想过真要是不干了怎么办。
    之前头脑发热说狠话,现在满地麦子扔着没人管都去抓老奸儿,他们又害怕。大部分人一辈子饿怕了舍不得浪费一粒粮食,有队长和周诚仁顶着的时候感觉什么都不怕,可现在队长撂挑子让他们随便自由想干嘛干嘛,他们反而不敢了。
    大部分还是嘴上发着牢骚手上还是要干活的,让他们像三队四队那些人不干活专门抓老奸儿,他们也觉得不靠谱。
    这可怎么办?
    天也黑下来,群龙无首,这些人不知道怎么办,让他们跟着起哄行拿主意向来不擅长。
    最后有人埋怨:“谁瞎咧咧,出什么骚主意,眼瞅着咱们就要分麦子,这么一弄,还怎么分?”
    “就是,你们去拿耗子就不会等分了粮食再拿?那耗子过几天也不会死绝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一通指责,那些人就给说得抬不起头来。
    看看天也黑了,“行了,咱们饭后去找队长认个错,明儿继续收麦子,不能撂挑子。”
    一下子没有队长,还真是没了主心骨。
    当天晚上周老汉儿就把周诚志请了自己家去,说老哥俩儿喝两盅,“你自己带酒啊。”
    周诚志喜欢喝两盅,一个蚂蚱都能喝一顿酒,他只要有小酒就行。
    张翠花大方了一回,亲自下厨不加油干炒了一碗花生米,两滴油做了一大海碗洋柿子蛋汤,蒜泥拌一盆蒸茄子,让老哥俩喝两盅。
    很快大房周诚义带来三个咸鸡蛋,四房周诚礼带来一茶碗儿煮花生米,三房周诚信不来,他们家主事的大儿子周明国来了,带一捆麦秸草编的草辫子,一双草鞋。
    另外族里亲近的几家也都来了人过来听他们拿主意。
    周老汉儿大名周诚仁,周诚义是他大哥,老三周诚信,他们一母同胞,老四和他们是一个爹,俩娘。
    周诚志还有另外几个老头子是他们的叔伯兄弟。
    因为大队长张根发的行径,导致麦收这样忙碌的时候人心涣散,麦收困难,所以老兄弟们几个都聚在一起商量要怎么办。
    周诚义道:“这么多年,我也不爱说话了,今儿这个事儿不说不行。再这么折腾下去咱们麦收收不好,夏种种不好,秋收还得扯后腿。他们能两腿一蹬什么也不管,咱们老周家可不能跟着起哄。咱们从老一辈儿在周家庄落脚,就是靠种地过日子,要是不种地吃什么?西北风能顶饱?”
    大家纷纷点头说是,都问该怎么办。
    周诚志赌气,“拉倒吧,我是不干了,当个受气队长好处沾不上边,坏事全担着。”
    他这个生产队长和有些村里的不同,有些队长能占点便宜,他不但没便宜还得吃亏呢。毕竟都是几十年祖辈一起的,让他当队长是干活管人出力的,占便宜的事儿就拉倒吧。
    他觉得其他老头儿都不爱受累就把他给推出去。
    周老汉儿笑道:“你不当队长谁当,让张根发那样的?他当大队长也没有什么实权,开个会儿蹦跶蹦跶罢了。麦子肯定还得收,我看还得抓紧呐,看这天热得这么厉害有点不正常,怕的就是有雨。”
    他们也都有经验,今年春天风调雨顺的,入夏的时候也没那么干,但是麦收这几天冷不丁热得厉害不是好兆头,分明就是提醒他们赶紧趁着天好把麦子收割晒干归仓。要是拖拖拉拉慢了,到时候说不定大雨就拍下来。
    几个主要老头儿都发表了意见,然后周诚义就问张翠花,“弟妹,你是个什么意思?”
    张翠花在一边早憋不住了,她道:“明天一早队长和老头子在家里呆着,其他人该上工上工。小路儿把工分都记好,干的快的到时候去帮慢的,工分减下来,不乐意就憋着,先把麦子收回来再说废话。”
    大家笑起来,“就得这样。”见拿定了主意,有些人家里有事就先散了,周诚义、周诚志几个老头儿留下说说话儿。
    “啥时候再去逮坡兔子吃啊。”周诚志兹溜着酒盅里的小酒儿,留着个底一直没舍得喝干。
    张翠花说笑话,“我看咱们不如也抓老奸儿,拿回来烧烧,也喷香。”
    ……
    老兄弟们正说得热络,说要治治这帮龟儿子们,让他们一伙老老实实干活。正说得高兴,外面又响起嘟嘟的哨子声,有人喊着:“开会了啊,全村七岁以上的都要到场!都要到场!”
    几个人纷纷骂道:“这个大耳贼真是官迷,好不容爬上去不知道怎么颠仙好了。”
    周明愈从外面回来,“大爷,张根发儿要检验除四害战斗成果,表彰先进惩罚落后,谁家要是完不成一人九十工分的任务就要倒扣,贴给队里奖励先进的。”
    张根发之前说一人六十只老奸儿的任务,现在两只三分,那么就是一个人九十工分。
    “我日他猴!”周诚义腾得跳下地,“检验他娘去吧,我累一天腰酸背疼的回去睡了。我倒是要看看我一只老奸儿不抓,他还敢把俺家的工分都扣了不给我分麦子。”说完他趿拉着草鞋背着手晃悠着往外走。
    他这么说其他人也都响应,打算直接无视张根发那个跳梁小丑,让他带着那帮子不分轻重的去蹦跶,他们不伺候。
    周明愈拦着他们,笑道:“大爷,别啊,有热闹干嘛不看。咱们一队没去抓老奸儿的也有劳动成果呢,你们先去,我给你们变戏法儿保管热闹好看,快去啊,我随后就到。”
    他也不解释,只让大家都带小板凳赶紧去。
    周诚义几个面面相觑,最后都看着张翠花,“弟妹,怎么回事呢?”
    张翠花摇头,“我知道啥啊,这小子折腾啥呢。”
    “他一直在割麦子,他能抓啥?别闹事。”周老汉儿说自己儿子。
    张翠花道:“不能,咱们红鲤子最懂事有分寸了。”
    众人:……真是亲娘。
    周明愈却信誓旦旦地保证有好戏看,让大家都赶紧去,他则拉着莫茹去旮旯里说悄悄话,商量要如何如何。
    莫茹这几天目睹村里那些荒唐事,也觉得真是不可思议,人狂热起来理智什么的都是浮云。三队四队一直犯蠢就算了,一队二队都收了这么些天麦子,眼瞅着就要分粮食,居然也跟着去掺和,这不是脑子进水是什么?
    明明可以等两天,分了粮食再去抓,非要现在折腾。
    既然要算工分,那好吧,你们不仁不要怪我不义了。
    原本她不想拿出来占人家便宜,结果现在逼着她拿出来,不拿出来还要扣家里的工分!他们一家子早出晚归累死累活的,明明是劳动模范,不但不奖励,居然还想扣光他们的工分。
    简直是岂有此理,叔可忍,婶不可忍!
    她撸起袖子,“拿家什儿来!”
    周明愈去拿了个破瓦盆。
    莫茹摇头,“顶啥用啊,换大盆!”
    周明愈就去把他们家的脸盆拿来。
    莫茹:“至少俩。”
    周明愈:……默默地拿了俩过来。
    莫茹看了看,“五哥,这是咱们家和面的盆子。”
    周明愈:!!!
    他找了一圈也找不到更合适的。
    莫茹指了指屋檐底下那个接雨水的黑瓦缸,高到他小腿,直径有半米,“那个。”
    吃饭的盆、打水的水筲都不合适,不卫生。
    这个水缸里的水不是用来吃的,回头洗洗干净就行。
    周明愈瞅着她,竖大拇指,“媳妇儿,你这么能干!”
    莫茹低笑:“不是你媳妇儿我能干,是空间能干,可是个宝贝呢,走吧。”
    周明愈把那个小水缸的水倒了,擦干,两个手拎着带着莫茹往大队开会的场上去。
    大队屋就在周家庄村南头,院子坐不下那么多人,所以就在前头一队的场里席地而坐。
    张根发让人把大队里的一盏马灯点上,挂在门口的树杈上,马灯下面放着一张破桌子,一把歪歪扭扭的椅子。他往那里一坐,摇摇晃晃得意洋洋,让他有一种万人之上的风光感觉。他粗黑的手指头不断地耙着有点谢顶的大光明头,时不时地摸摸自己左胸口袋的钢笔,一脸的骄傲,全都是当干部面对小老百姓的优越感。
    张根发没念过书,大字不识几个,但是喜欢装文化人,左胸口袋里常年插着一支笔,一年到头也没机会用两次。这支笔是去年周家庄被评上先进生产队得的奖品,本应该是给二队的,被他给拿了去。
    底下的人一个劲地吐槽他,“还用抓蚊子,把他往那里一放,比灯泡还亮,蚊子苍蝇都能碰死”,“真是个烂根子货!”“日本鬼子那时候怎么不抓他去,让他留下当祸害!”
    看着大家差不多坐好了,张根发清清嗓子,拿着那个铁皮大喇叭吆喝两声,嗡嗡的能传好远,让他十分得意。
    周明国喊道:“大队长,不用这个了,我们不聋!”
    张根发哈哈两声,他巴不得四外村都听见自己开会呢,他最喜欢开会了,因为这时候最能彰显他的英武和气派。
    今天他就是要给二队那几个不服管的邪头一个教训,让他们出丑丢人!看他们还敢不听自己的。
    “村民们、队员们、大家晚上好,今天让大家开这个会,是为了响应党的号召,进行一场全党全民的激烈而又迫(陪)不待急的战斗大会总动员!”
    底下有开始嗤笑他不会用乱造词汇。
    张根发继续把他那个“一只麻雀一年少吃一斤粮食,一只耗子一年少吃两斤……周家庄省二十万斤粮食”的说法说了一遍。
    底下有人嘀咕,“大队长不是说省十万斤吗?怎么又二十万斤?没有地瓜,咱们怕是十万斤也收不到。”
    “这不是有地方都亩产三千斤了吗,咱们也要跟上形势。”
    “我就纳闷,为什么人家可以亩产三千斤,咱们没有?”
    “这你就不懂了,肯定是地瓜,忽悠人呢。”
    “咱们地瓜好的也不到三千斤吧。”
    ……
    “我早就把丑话说在头里,每人至少有六十只老奸儿的任务,到现在也有十天,起码一家也应该拿出十五只来交任务,给除四害大会献礼!除四害是全党全民的大事儿,人人除四害,家家讲卫生,有利生产,有利健康!”
    有人喊道:“说的是一年一人六十只,也没说非得现在交啊,等忙完夏收夏种再抓也不迟!”
    张根发气得哼了一声,眼珠子一转,他大儿子张金焕就喊道:“这老奸儿耗子正吃粮食呢,夏收完了再抓粮食都被祸害光了,还有什么用?”
    赵化民等人就跟着起哄,“就是啊,祸害光了抓了有什么用?”
    一时间两派意见不同的就吵吵起来。
    张根发就道:“不要吵,你们不要吵,上头都是有规定的,不但缴纳公粮是农民光荣的义务,除四害也是我们农民光荣的义务!人家城里家家户户都除四害,咱们怎么能落后呢?学校里小学生都组织除四害,咱们怎么能落后呢?”
    “要是交不够任务的,咱们可是有处罚措施的。”他拉着脸,想拿出一副很有威严的样子,只可惜都是知根知底的,尤其老人们没几个把他看入眼的自然不会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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