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女儿的面,白侍郎自然也不好直说,他对女儿过往十几年过的日子没有太大的兴趣。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夫人说的话,都十分有理,他最近确实不得闲。若夫人当真要和他细说女儿的事,只怕他是没耐性听到末尾的。
    说到这里,张大人的话,倒是已经有了解释了。白侍郎很快又想起了行为和说辞都有些怪异的周郎中。
    “听说,昨天你们去参加了一个花宴?和周府的姑娘有了些冲突?具体是怎么回事?”
    听白侍郎提起这事,白夫人的脸色立马就有些不好了,但顾忌杨柳在场,没有立马爆发,“宛清啊,你先回屋去,要吃什么,我让丫鬟把菜送到你屋里去。”
    这一回,白侍郎没有再反对。
    杨柳知道,她娘让她离开,是不想她再听一遍关于‘克夫’的话。
    “他还有脸去找你?他那个女儿啊……”白夫人愤愤不平地说完之后,白侍郎的脸色也不大好了,这和他想的,完全不同。事关女儿的名声,哪儿是一句抱歉的话就能抵消得了的。
    “还有一件事。”
    “什么?”
    “宛清的脸……一个月前就长的这样吗?我怎么觉得不是呢?”
    白侍郎这话一出,白夫人心里就一个咯噔,犹豫了一会儿,白夫人还是决定说实话。反正这事,错不在她,都是杨桃那丫头心机太深。听完白夫人的话之后,白侍郎久久无语,良久才问了一句,“那现在,那位杨姑娘人在何处?”
    “怕她出去乱说话,寅初做的主,让人送到庄子上去了,有专人盯着。说是先关她一段时间,等把她的性子磨好了,寻个人家把她嫁出去。”
    “嗯,给她寻个归宿也好,不管怎么说,宛清总是杨家养大的。”
    杨柳的事,白侍郎没有细问,白夫人便也没有主动提起,且让他以为,杨柳只是命不好,嫁了个短命的夫君吧。至于两人成亲之前的那些事,她就当做不知道好了。
    当初杨桃回白府的消息,也传了几天。众人只觉稀奇,这人都丢了十几年了,居然还能寻回来。有这样想法的,都是寻常百姓。有些官宦人家,只是不解,怎么白家就能这么大张旗鼓地说他们家丢了十几年的姑娘被寻回来了呢?要是他们……最多也就认个干亲,然后陪些嫁妆,低调地寻个人家把这个十几年里头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的姑娘嫁出去。
    一些有头脑的商铺,趁着白府的这个消息还有许多人议论的时候,开始卖玉佩,认亲玉佩、寻亲玉佩……弄了一堆出来,有的是一块玉石雕成两块一样的玉佩,有的看着是一块,其实可以拆成很多块。有些商铺,甚至让想要买玉佩的客人自己定图案,自己决定要把一块完成的玉佩分成几块。当然,做生意那都是和气生财,他们这也不是咒那些买了玉佩的人都是会丢孩子了,只是这世上的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这一回,传言依旧和白家大姑娘有关,但流传的时间和范围明显比上一回广的多。人么,幸灾乐祸的总是多些。这又是克夫、又是遗腹子的,能说的东西简直不要太多。
    文昌侯家的老夫人,很生气。这好容易吧,众人都已经开始淡忘他儿子那啥的事了,只记得他是个武将,是个保家卫国的英雄。她也已经想好了,待她儿这次回来,一定再给他好好说门亲事。这下倒好,全泡汤了。
    白家大姑娘的事,老夫人倒也是听了几耳朵的。当时只觉得这个姑娘可怜,命运多舛。这会儿却不免有些迁怒于她,“这城里的人都是怎么回事?要说那白家的姑娘,那就认真地,专一地只说她不就好了吗?怎么非要牵扯到我儿身上?她克的是夫,我儿是个男子,怎么就能扯到一块儿呢?”
    一旁伺候着的吴嬷嬷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答这话,如果按照第一反应的话,她其实挺想说,女的克夫,男的克妻,这都是正常的联想。但这话虽是实话,老夫人却必然是不爱听的,她也没必要找自己的不痛快。于是只道,“这……反正离少爷回来还有些时候,想来到了那时候,这流言应当已经没了。”这也就是变相地劝老夫人,当做没有听到这话。再退一步说,就算没有白家大姑娘的事,待得少爷回来,只怕关于他克妻的传言,也会被再次提起的。
    “就他那年纪,还少爷呢,都能做少爷他爹了。”
    这一点上,吴嬷嬷也觉得很无奈,可偏偏少爷还没成亲,这辈分,一直升不上去。
    传言的力量是很惊人的,虽然已经预料到了,但被本来松动的了那户人家婉拒婚事的时候,老夫人依旧气得直跳脚。
    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受的打击多了,自己宽慰自己,老夫人紧接着就说了句,“算了算了,反正定没定亲事都是一样的,那孩子一点儿都不上心,就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好了。”
    不论是吴嬷嬷还是老夫人自己,都知道她这说的是句气话。果然,不过几息的时间,老夫人就又道,“我这辈子,临闭眼之前能看见我孙子的面儿吗?”
    “能,一定能的。”
    “就你会宽慰人。他这一年也着不了几次家,我看难。”
    “也许,也许少爷这次回来,直接就带着少夫人了呢?”
    “少夫人?除非天下红雨,太阳打西边儿出来。罢了罢了,儿……子自有儿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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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远城霍家,因为没出多大的事,所以好些天之后,霍雷才知道林睿去看过二儿子的事,听说的当即,他就十分紧张地招来了伺候二儿子的人,细细询问他整个过程是如何的。
    林睿和霍二老爷说话的时候,那人根本不在屋内,哪里知道林睿究竟和二老爷说了什么话,但怕霍老太爷责怪他玩忽职守,于是他就开始信口胡编,说林睿看着他二叔伤的那样重,特别难过,几次泣不成声。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胡说八道!”林睿和二儿子之间究竟怎么回事,别人不清楚,霍雷是最清楚不过了。说林睿会为了他二叔哭,天塌地陷都不可能。看到二儿子如今的模样,他只会笑,只会觉得痛快。
    “老太爷恕罪,是大少爷,他说有话要单独和二老爷说,让我们在外候着的,二老爷当时确实也没有别的事,就是……就是又尿了。”
    林睿还以为能很快听到他二叔不行了的消息,毕竟他二叔的性子,对旁人都那么狠,对自己自然应该也是能狠得起来的。但他大约错了,不管是什么人,只怕都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最后的那一口气。贪生怕死……人人皆是。
    本来那天去看过二叔之后,他是想过去看大堂弟的,但很快又打消了主意,他现在一身是伤,只怕是打不过已经‘痊愈’了的堂弟的。反正来日方长,待他离开之前,去见见他就是。
    “听说你去见过你二叔了?你和他都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和他说一说大堂弟的情况罢了,毕竟他是大堂弟的亲爹,虽然只能卧床,但是总得知晓亲生儿子的状况吧?”
    “你!”霍雷抬起了手,林睿并未傻地迎上去,而是果断地后退了几步,“祖父息怒,您年纪也不小了,别总生气,对身体不好。我原来待过的铺子里头,有一个掌柜的,就是没事爱生气,突然有一天,他就和二叔一般,卧床不起了。眼斜口歪不说,吃喝拉撒也全都在床上。”
    “滚!滚出去!”
    “孙儿告退。”
    写给杨柳的信,不止两封,但没有一丝回音。林睿从最开始的着急,到后头的淡然,反正大夫说了,他年轻,身体底子也好,再过最多半个月,伤势就基本能痊愈了,骑马可能是不行的,但坐马车还是可行的。
    只他一走就这么多个月,杳无音信,他们家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只怕都不用再买柴火了,就光柳芽儿的怒火,都够烧菜做饭的了。
    “大少爷,您这是在画什么呢?符?鱼?”
    “搓衣板。”
    “……府里头,有专门洗衣裳的丫鬟的。”
    林睿没继续理会阿福,他画的这块搓衣板,不是用来洗衣裳的,是用来认错的。和一个光棍说这些,只怕他是不会明白的,他也就不白费口舌了。
    “阿禄,糟了,少爷要让咱俩给他洗衣裳。”
    阿禄听得莫名其妙,“让咱们洗,那少爷的衣裳还想不想要了?”不说阿福,就他那手劲,没几下,就能把衣裳洗出洞来。那还洗什么洗啊,穿脏了直接扔了买新的就是。
    “真的,今天少爷在画画,我看着像鱼又像符,就多嘴问了他,结果少爷说,那是搓衣板。有咱们在,少爷肯定是不会自己洗衣裳的,那不是我们洗,衣裳还能自己变干净吗?”
    在这点上,阿禄比阿福要伶俐一些,“搓衣板啊,有时候未必是用来洗衣裳的。”
    “啊?不用来洗衣裳,那用来干嘛?观赏吗?”
    “现在告诉你也没用,等你哪天成了亲就知道了。”
    “那……你不也没成亲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禄冲着他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因为我这里头不是空的。”
    大夫说还要半个月,林睿却只等了八天。
    “章大夫,我真的觉得我已经好差不多了。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事,都是些皮肉之伤罢了。”
    “皮肉之伤?”章大夫冷笑了一声,“这话,你一个月之前怎么不说?”说着,抬手戳了戳林睿身上痊愈的还算比较好的伤处,他没控制力道,一戳,林睿就一龇牙,‘嘶’了一大声。
    “不是说皮肉之伤吗?怎么还会觉得疼呢?”说完,还要再伸手,林睿连忙抬手抓住了他的手。
    “章大夫,手下留情。我虽然说是皮肉之伤,但没说不会痛啊,人毕竟是血肉之躯,要是没感觉,那还是人吗?”
    “我这只是给你示范,若是你打算明天就出门,坐马车离开。那么你身上的伤处,在长时间的颠簸之下,绝对都会比我刚才戳你疼得多。这样的情况下,你还坚持要走吗?”
    “章大夫,如果可以,我也想等伤好全了再离开。可是,内子在家等我,我这一离家就几个月时间,时间越长,她肯定就越担心。从这儿回家,还得一段时间,所以我就想着,不如在车上养伤。您不是也说了吗?我年轻,伤口恢复地快。疼,我能忍。只要您给准备足够的药就行。”
    听林睿说了这么一番话,章大夫只是摇头,“你啊,就是仗着自己年轻。”
    见章大夫似乎不那么坚持了,林睿又厚着脸皮问了句,“那,明天能走吗?马车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里头垫得软软的,肯定不颠簸。”
    “明天不行。我当初说十五天,你这才过了八天。”
    “这不是……也过半了吗?”
    “妇人怀胎十月生子,你让怀六个月的把孩子生出来看看?”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在我看来没区别,提早都是有危险的。你也说了,你媳妇都等了你几个月了,还差这五六七八天吗?”
    “差的,肯定差,我特别想她,要是能看到她,我这身上的伤,那肯定立马就能好。”
    “反正明天不行,没得商量。”
    “那……后天?”
    章大夫伸出了三根手指,林睿试探地问,“三天以后?”
    “十五天,扣掉三天。”
    “章大夫,这有什么区别?这一天两天的,您就别太较真了吧?”
    林睿刚说完,章大夫已经收回了一根手指,林睿一惊,忙捂住了嘴,然后又悄悄地开口道,“按您说的,提前三天。那既然说好了,您就先把剩下的药给我吧。”
    章大夫咧嘴笑了笑,“给了你,你随时都能偷溜?做梦,等你走的那天,我会给你送过来的。”
    “那都不好啊,还让你特意多跑一趟。”
    “你可跟你说了,你这身上的药呢,是我的独门秘方,要是没好之前,你跑了,带着别人给你随便配的药。到时候你媳妇儿看着你身上的那些烂肉不肯搭理你,你可别回来找我。”
    被说中了心思,林睿面上的神色有些绷不住,“您这药,这么霸道啊?”
    “信不信由你。老夫很忙,不跟你说闲话了。”
    望着章大夫悠然离去的背影,林睿心里是郁闷至极的,怎么他运气就这么不好,遇上的都是这样的大夫,一个比一个脾气大。
    既然定下了离开的日子,那么他就该把该见的人见了,该说的话说了。
    霍世廷本来算是一个特别豁达的人,遭逢此巨变之后,他的性子整个就变了,变得十分暴躁、易怒、猜忌心极重,只要看见有人在说话,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就会怀疑,怀疑这些人是在议论他。然后就会大发一顿脾气,把能摔的东西都给摔得稀巴烂。
    林睿慢悠悠地走到他院子里的时候,他正在发脾气,地上有很多东西,茶杯和茶壶的碎片,缺角的凳子和桌子……林睿远远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失心疯的人。本来林睿想和他说,‘没事,便是你没法有子嗣,霍家也是不会断子绝孙的,毕竟霍家还有霍世杰,等到霍世杰成亲了,生了儿子,过继一个给你就成。’但看到面前的场景,林睿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突然觉得特别没意思。反正他能不能有子嗣,那都是霍家的事,和他林睿,没有关系。那他又何必淌这浑水呢?
    章大夫来的事,霍雷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林睿要的那辆马车。
    “听说,你要离开?”
    “是,在霍府叨扰多日,给祖父您添了不少麻烦。现在,我这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是该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你不能走。”
    “祖父,是您说错了,还是孙儿听错了?我不能走?我为什么不能走呢?你这儿难道不是霍府,而是大牢吗?”
    说起大牢,霍雷就心疼他的那些银子。
    “你想要离开,是想要去哪儿?”
    “自然是回家。”如果是原来,那么天大地大,哪里都可以是他林睿的家,但现在,杨柳在的地方,才是他想要去的地方。
    “家?你哪里还有家?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的人去的及时,你已经死了。”
    “祖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林睿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这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伤好了,你就忘了?还是他们把你给打傻了?”
    林睿这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他自然是不会忘记的。但他以为,他既然能离开那里,自然是已经洗脱了清白了才是。毕竟他确实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细作,一切,都不过是误会而已。
    “难道……我不是被放出来的吗?”
    “放?放什么放?要不是我花了大把的银子,你的脑袋和你的身子早就已经分家了。换句话说,你现在其实已经是个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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